雪地里那人继而缓慢生涩的吐出“吹月”两个字,他原本的声音从阴沉暗哑变得颇为空灵起来。
只是短短两个常见的字,他念出来却好像初学一般的晦涩,话音刚落,雪地中人周身月光停止了转动,光芒却又更盛几分。
他右手本是纯白色软玉的润泽,此时突得变成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在手掌流转,又从银白色快速变为锻铁时候的火红色,变成火红的一瞬间。
面摊的油灯上烛火的灯花儿像是隔着灯罩被谁吹灭了,白飞游被雪地怪人发出的白光照得眼泪横流,下意识想开口说话,却没感觉到嘴的存在!
想要转身去看杨小凤,那能让他安心,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转身。
无法感知!
他除了眼睛能看见天地之间的白色,口不能言,听不见声,闻不到味。
他的竟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仿佛失去了视觉之外的所有,知觉一般,脑子里只剩下明晃晃的月亮。
这时,雪地怪人浑身仿佛烛火一般,被“吹”到白飞游眼前,白飞游只看见那人右手捏掌,火红色的手掌在这一片白茫茫中透着邪异。
“咩!”
接着是一声痛哼。
白飞游好像听见羊在叫,他正在想着哪里来的羊,思绪未及之间,面摊的煤油灯又亮了。
眼前的白茫茫从刺目变为柔和,雪地怪人周身的月亮和右手的火红全都消失不见,那人竟然离在他只十步的距离,比起先前风动的烛火,他此时更像是扑火的飞蛾。
这时候,白飞游才反应过来,刚才不是有羊在“咩”,而是凤哥在说“灭”。
杨小凤所用是念最基础的能力展现之一“灭”,念能力最主要的基础能力有三个:
“场”,在周围形成一个圆形区域,可以感知四方上下所有事物,随着念力大小和念的属性类型限制了场的大小,但是“场”具有双向性,如果自身的“场”发现对方,也会被对方发现。
“灭”,用于自身时可以断绝气息、声音等,在其他念能力者的“场”中使用可以有效的防止被探索,同时可以减轻受到的伤害,好似披上了无形的盔甲。这是纯粹以念力去对抗对方的念力,念力水平相差不多的人,使用“灭”所消耗念力小于维持“场”。
“魂”,魂的种类众多,附加在肉身上的力魂,轻盈疾走的神行魂,可纳须弥的芥子魂。魂不同于上两种念能力只靠自身修行,魂原本只是来自自然天地中的,后来无数能人异士开始豢养培育“魂”,实现了“人工养殖”。但即使豢养的魂不再那么难以捕捉,仍然需要念能力者靠机缘去收复,再以自身的念力喂养。这等难得的异宝威力神异自然是不凡,更是有大能者单修炼自身的力魂,便可以破除万种念术了。
任何一种“术”,即使是最简单的使用都能把同等量的念力扩大到十倍以上,更不用说“术”本身的奇异之处。
杨小凤以初学者都会的“灭”对抗雪地怪人的术,瞬息之间就分了胜负,看起来颇为轻松,实则凶险万分。
雪地怪人所用的“吹月”是吹月楼最富盛名,甚至以此为名的“术”,不仅灵异非凡,还有“湮灭”之力在其中。而这种湮灭之力和其中的灵异都是通过身体的“窍”来沟通自身的念力和天地之间的念力,通过念咒语似的方式把“术”的名念出来,产生天地感应从而引发移山填海的威力。
“窍”不是七窍,而是每个人运行念力,吸收和提纯念力的“门”,不同的功法或者修炼同样的功法不同的“术”,“窍”的数量位置都不会相同。
这样用“灭”不仅要有远高于对方的念力,以抵抗念力扩大数倍的对手,还需要观察到对方的“窍”的位置,更重要的是要准确精细的以“灭”覆盖对方身体上的每一个“窍”,就像是伸手在瞬间掐灭火苗,时机位置差了一分一毫都只会铩羽而归。
杨小凤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小喽啰的人竟然掌握了这门奇术,在双方之前无形的“场”“灭”对决中对方的念力早是已经十不存一。却不想稍作喘息就拿出保命的底牌来,还好飞游的刺激,对方盛怒之下“窍门大开”,捕捉起来毫不费力,方才有惊无险,不过让飞游体会体会术的感觉也算是歪打正着。
微微沉吟,他含笑说道:“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没想到“吹月”是火属性的术,甚妙哉。能用那吹月楼主人的术,看来你的主子已经驾鹤西去了。你倒是有机缘,‘玄玉功’只不过修成了一只右手,竟然能继承这等了不得的术。不过就凭你这点道行,怎么敢来找我的茬?”
雪地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杨小凤,内心激荡,声音又变回阴沉略带一丝尖锐,更是不敢相信的说:“这不是‘灭’,绝不是!不可能!不可能!你到底是怎么破掉吹月之术的?”
杨小凤只含笑望着他。
白飞游见对方一脸绝望的语气,眼珠子一溜就着急的说:
“‘灭’就是普普通通的灭呀,你看来不是个普通的蛋啊,怎么这么呆,吼那么大声的‘灭’听不见呀?我们就简简单单聊几句,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喊完就开始变戏法。这记‘灭’的滋味不好受吧?等等,‘吹月’,那术的名字……你们吹月楼就这点本事么,这真的是你保命的术啊,看你没有再战之力的样子,吹月楼最厉害的术一个照面就被普通的‘灭’给破了,你对得起你主子么?”
“吹月楼说起来在天汉朝也算是有头有脸呀,吹月楼主人创立以来二十年?三十年?反正比我十几岁的小娃娃大多了,可是连我都能发出‘灭’来轻轻松松破了你们保底的术,哎呀你别急眼啊,瞪我干嘛呢,我也不是说吹月楼不行,就是个瞎子都知道吹月楼的威风,几十年里不管多少江湖险恶、庙堂纷争、人间凶险,吹月楼那叫一个屹立不倒,让人情不自禁的神往呀!过去!哪个英雄好汉子不想入吹月楼去?哪个女子又不想嫁给吹月楼的好儿郎?但是你就……唉,大叔叔,你继承……继承者吹月楼的招牌神术呐!吹月楼主人要是泉下有灵,他……”
说着说着白飞游语气骤变,时而严肃,时而认真,时而懵懂,此时竟然有一丝哽咽起来,仿佛吹月楼主人是他的至亲一般,猛吸一口气又接着叹气道:
“那样的盖世英雄呀,就连我这样的黄毛小子闻名都如雷贯耳,修道之人谁见了他不竖起大拇指?师门不幸呐!师门不幸呀!竟然出了你这等门人!”
说着他话风转厉道:
“学艺不精也就罢了,这半夜三更在郊外埋伏摊贩稚童,满口打杀,却连个卖面的跟个小孩儿都打不过,丢人!品行不端,道德败坏,你这等人,配活在这世上?真是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去了。”
接着一字一顿的说:“竖子不足与谋。”
雪地怪人刚刚被杨小凤用最基础的念技,破掉了传自吹月楼主人磨砺一生的术,此时正是心神恍惚之际。那少年的话就像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一下就扎得他气急败坏。
雪地怪人猛地咳出一口瘀血,气急败坏的怒瞪白飞游,恐惧与愤怒交织着,情不自禁的泛起无力与无奈,正是这多种情感的撞击,他的脑海里竟又闪过一丝清明,那股清明唤醒了他求生的欲望,这一股求生的欲望止不住的溢上了眉梢。
这怪人叫周枚愠,三十出头的年纪,天资根骨颇佳,在吹月楼内门学艺已经有二十余年。吹月楼有个规矩,除外门弟子外,门中所有人三十岁之前都只能是弟子,无非是多个内门弟子和亲传弟子的差别。这个规矩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在精力最佳的时候可以专心致志、沉心静气地去修炼念能力,不至于被琐事杂事所烦扰,以至于不能实现自身的天赋。而年满三十岁之后,修炼有成的门中自有安排,但是没什么成就的就必须在门中担任职务开始处理杂务了。周枚愠虽然修炼了二十多年,但是念能力只是马马虎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既然他学无所成,该担的担子自然不能例外,所以他之前正做着吹月楼的一名值守。负责门内某些区域的内部巡视看守。
当然这些职务是根据人的性情能力去安排的,周枚愠生性寡言,性情耿直不擅交际,刚“毕业”的弟子也没什么经验。再者他头脑简单,情绪偏激,极其容易被他人煽动影响,在他还是内门弟子的时候,三不五时就会被人挑拨激怒犯下错来,为此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在安排职务的时候尽量避免他跟人接触,抱着不能放任他去惹是生非的想法,给他安排的职务也是为了减少“麻烦”。
而这次他却给自己惹了更大的“麻烦”。
天大的麻烦。
要命的,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