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王朝立国以来,宵禁制度由严格到松散,上代汉帝更是取消了某几个地区的宵禁制度。
但是自本朝天汉帝执掌九鼎以来,宵禁制度变得极为严格。违反宵禁令的人轻则拘禁,鞭打数十下;再则下狱流放三千里;重则可以就地正法,当场打死。
汉王朝的宵禁从一更天第三下鼓点到五更天第三下鼓点间不可以出行,期间除了疾病、生育、死丧可以例外。也就是夜间戌初一刻(约晚上七点半不到),暮鼓一响就不可以再出门了,要直到寅正四刻(约凌晨四点),晨钟敲响了,人们才可以上街,城门也才敞开。
白玉京里面的诗人更是唱到:五更三点索金车,尽放宫人出看花。以此来形容宵禁的执行,即使是白玉京皇宫内没用特许也不得例外,必须等宵禁时过才可以外出。
哪怕深城较为偏远,加上高威和卫堰在深城呼风唤雨的身份,想在宵禁时分外出,他们也需要提前给几个掌管深城宵禁的班头打点好,才能通融办事,召集人马进城出城已经是莫大的能量了。
此时那绿衣少年郎径直走出春瑞堂,也不去管高威与卫堰的人互相狗咬狗,提气就翻越过院墙,竟是无人发现他的踪迹。
出了卫府之后,沿着路向外行去,他行走的速度同讲话一般干净利落,但是也并不小心翼翼、藏头露尾。
说起来也奇怪,深城虽然不大,但是每夜更夫轮值也有二十多号人。此时少年就那么明火执仗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穿着鲜艳绿衣,即使高威和卫堰先后打过照应,也只是说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此刻就像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少年继续大刺刺的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城墙近处,他并不停下脚步,眼看着就要撞墙了,他也视若无睹。就像更夫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墙一般。
就只差十步之遥,看少年之意,似乎是要穿墙而过,岂非有鬼神之力乎?
呼吸之间,少年已经与城墙一拳之隔,此时也不见什么光华乍起,更别说城墙从中分离开道,也别论那透墙穿壁。少年猛地一躬身,伸手一拨,城墙下露出一个小狗洞,少年直接从小洞“唰”的滑出去,似在游水一般。
出的城墙,少年快速环顾四周,然后赶紧拍去泥土,似是怕被谁看见。见周围无人之后,又收敛神态,想起卫堰说的“老神仙”,当即摆出一股世外仙人的做派,负手漫步,抬头直腰,倒是像模像样。
“老神仙”踏着月光,穿着鲜艳绿衣,继续向南行去。
还未过去多久,就闻到一股烤肉的香气,顿时从“老神仙”变成“小馋虫”。不自觉的深吸几口气,悄然吞了几口唾沫。
再行两三步,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破旧茅草屋,门沿的柱子上挂着个木牌子,上面颇为周正的写着一个“面”字。里面摆放着两个小木桌子,几个木凳子颇为整齐的放在木桌下面。其中一个木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碳炉子,上面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铜锅,桌上其余地方摆着些盘子,里面都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生肉片。支着锅的桌子旁边还有个架子,碳火炙烤着架子上的肉。
香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一名男子就坐在那里,看起来也不到弱冠之年。他身穿着一件月白色蜀锦,腰间绑着一根藏蓝色素带,看起来颇为素雅。乌黑茂密的长发也未曾束起,同少年一般任其披散开。
男子衣着并不华丽,身上也未曾佩戴什么饰物,长发飘散更是谈不得精致。
可是他就只那样懒散的坐着,举止间就透出股贵气,像是白玉京里面的公子哥。便说他是那天上的谪仙人,就即使是谪仙人,怕也是仙人中的皇者。
所谓鹓动鸾飞、卓乎不群也不过如此了。
男人抬头看着少年走来,他嘴角带着笑意,比细和的月光还温柔。在他白净的瓜子脸上,一双桃花眼眸并不邪魅的勾人,倒是别样的显出股清澈干净,鼻子又直又挺,一看就觉得是个坚强而正直的人。
他笑着对少年说道:“华年,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又遇到‘知己’啦。”
少年也不在意男子话中的揶揄,只是笑嘻嘻的说:“凤哥,我可饿死啦!肉烤好没?”
说着就一边去拿烤架上的肉,一边说道:“吃着烤肉,涮着火锅,太舒服啦!”
名叫华年的少年口中的凤哥,正是给高威送去信笺,让他畏之如虎、机关算尽的那个“人中龙凤”里面的“凤起沧溟水”,同样是天汉帝口中的杨小凤。
“快来吃吧。”杨小凤唤过在烤肉架前忙不停的华年。
两个人就一言不发的吃起来了,二人吃东西都非常细致,细嚼慢咽着,自有股闲庭静气。
过了一会儿,华年吃了个半饱,才开口说道:“凤哥,这次遇到的那个叫卫堰的,特别狡猾。我本来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不会有什么难度,你看你连城都没进去。”
华年又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嚼完了又接着说:“可是我发现不跟他们照面才是最简单的。”
“听那卫堰的口风,这次收到信祠的高威在自己家中设计,让人扮成他来诱骗你,然后还去了仇人家里面,想躲过一劫。”华年边回忆边说。
“可惜凡人终究是凡人呐,到头来还是白费心机。不过那个叫卫堰的,虽然是真正一点‘念’都没有的凡人,可是我却觉得他更可怕。”华年颇为感慨的说。
杨小凤听闻“凡人”一词时,眉头微皱,又听见华年对叫卫堰的人有些畏惧时,微笑着说道:“与修念之人的争斗其实最为简单,不外乎一个‘技艺’,但是卫堰这样的人,他们的精力用在钻研别的人上,所以斗的都是‘人心’。”
他饮口水接着说:“跟他们做对手不仅仅要防范层出不穷的手段,还要小心被他们‘心魔入侵’,被他们的思想和行为感染了最为可怕。”
“凤哥你也怕吗?”华年好奇的问道,说着还皱了下小鼻子。
“自然怕,若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这世间早就没了我这号人啦,又怎么会多个‘凤栖梧’呢?”杨小凤笑着答道。
“我再三叮嘱你不要自命不凡,可是哪怕说破了嘴皮子,也当不了你今夜去会一会你的‘知己’。那卫堰想必临死之前,殚精竭虑的想说服你,或者想找些可趁之机来殊死一搏?”杨小凤反问道。
华年也笑着说:“凤哥这次你可说错了一半,他根本没想过反抗,对于‘神仙’,他一点反抗的心思也没有。倒是一直在诡辩,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没有错,秉承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信条。”
“你怎么想呢?”杨小凤问道。
“我觉得错就是错,错了就该承担恶果,也许事出有因。记得凤哥你以前讲过一个故事。”华年回答道。
“古时候有位叫臧寇的人,他小时候母亲被乡里的豪强给打死了,臧寇当时年幼只能忍气吞声远走他乡,长大之后习得一身武艺,最后趁着那家豪强吃年夜饭全家团圆之时,进去把当年打死他母亲的豪强几兄弟全部杀死,期间未曾伤害与此事无关的其他人。”
“之后臧寇自己去了衙门自首,乡亲们均被他为母报仇的事迹感动了,纷纷请愿,最后上达天听免去了责罚。”
“还记得凤哥你当时说,这臧寇是真正的好儿郎,为母而伸冤,不伤他人,有一股英雄意气。但是你又说,这臧寇最了不起的,不是恩怨分明,而是最后去了衙门自首。”
“臧寇抱着必死之心,只希望天下人都可以‘心中有法’,更是‘有法必依’,哪怕是情有可原,也应该承担后果。”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当年豪强打死臧寇母亲而免于责罚的‘权’,以及让臧寇最终免于责罚的‘情’都是一样的,会让人觉得真正最权威,最应该实施的规则可以被其他事物动摇。”
“心中有念的人,更应该懂这样的规矩,才不会迷失。那卫堰想要动摇我的信念,蛊惑我的心智是不可能的。虽然他说的话让我一时间很困顿,但是想到……就觉得没什么好困惑的。”华年说着,又开始吃起来。
“想到什么?”杨小凤不禁问道。
华年支支吾吾的,吞咽着肉,表示:我在吃东西呢,别打扰我。
“如果一开始,几个豪强打死臧寇母亲时候……不,应该是事情尚未发生之时,他们就知道此等恶行会受到制裁,就不会因为自己有所依仗,从而嚣张跋扈为所欲为了。这天下的规矩,如果有一日不再为某个人,某几个人的利益……而能像这朗月一样普照该是多好。”杨小凤不禁感慨道,说着还捏了下华年圆嘟嘟的小脸。
杨小凤放下手,缓缓说道:“接下来,就该送你先去鸿羽成均了,在哪里你会交到很多朋友,还会学到你一直想我教你的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