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默,卫堰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仿佛定了定神一般。
他明白高威的意思,如果传闻是真的,那个人必然极重“规矩”。
信笺是要取高威的项上人头,就算那是地狱的拘票,牛头马面也不会来取他卫堰的魂魄,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卫堰平添了三分豪气,又不免疑惑道:“你是如何认识那等神仙人物的?”
“不认识。”高威又答。
“那又是何缘由,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卫堰更是不解。
“这就有关到小弟的师门了,我的师门在整个天汉朝也是有头有脸的修念大派。高某惭愧,在众多师兄弟中天资最愚钝,窥不得一丝门径,强练之下几近走火入魔,后颈白异之处也是由此造就。受此大挫之后我也就只能另寻他路,不再专一武道。”高威沉声说道。
“数日前我收到一封师门送来的密信,令我搜寻一对往并州逃亡的双胞幼子,那是一关中侠客的遗腹子,命我找到之后斩草除根。”
“虽然我已经自立门户十余年,也跑到深城这较为偏远的地方扎根。但是师门之门不得不从,师门之仇敌就是我的仇敌,仇敌的孩子自然也是敌人。”
卫堰略惊,对高威的背景他也不甚明了,只知道他颇有背景,这也是头一次听他主动提及,没曾想竟然也是修念的仙人。
“于是我立刻召集人马四处搜寻,几名家仆带着两个孩子又能怎么藏?终于在几日前抓到了那两个孩子。”高威突然直勾勾得盯着卫堰说道。
卫堰见他盯着自己,又听到几日前,双生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神色大变。
忙问道:“所以你觉得那人与侠客有旧,也是为此事而来?”
“不错,我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深城待着,除了此事再想不出其他,总不能真为了我这深城三白而来吧。”高威徐徐说道。
卫堰咬牙喝问道:
“高威……”
“你是在威胁我吗?”
“卫爷此言差矣,那遗腹子死在我手上,那人是知道的。至于怎么死的,死后又如何安置,又有何人参与了,自然是少有人知,可能已经无人知晓了。”高威刻意在说“少”时,加了重音。
“既然是你师门惹来的麻烦,那何不祸水东引,还是你觉得我卫堰比你背后的师门更是稳靠?即便是要拖人下水,拖下你身后的师门说不得还能撑死他,我卫堰怕是给人塞牙缝都不够!”卫堰愤愤然道。
“师门待我恩重如山,我高威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但也算是知恩图报。”
“昔日我只是一餐风露宿的孤儿,就如那郊外野狗般只能食腐烂粗食。若不是恩师垂怜,我早死了十次八次了,哪还能跟卫爷在这暖室里纵享太平,在深城里予取予求。”
“今日的富贵是师门救了我的命,教了我本事,以死相报正是应该的。”高威说起话来竟变得正气凌然,好似方才威胁卫堰的是其他人。
高威也不等卫堰细思问话,又接着说道“既然卫爷也曾听闻过那人事迹,那就知道他一定守规矩。说了取我高威的命,卫爷就敬请安心决不受牵连。”
“那高兄来寒舍总不是想要交代后事,引颈待戮的吧?”卫堰问道。
他心下更是疑虑,高威来找自己之后威逼利诱,却不像要拉他垫背,不知道用意是何。只是深知高威的为人绝不是嘴上所说的那么重情重义,想必是清楚自己师门的狠辣,能做出斩草除根之事的门派必不会是善于之辈。若是发现被高威出卖,那他高威到时候前有狼后有虎,好日子也就真的到头了。
卫堰所想倒是八九不离十,如果祸水东引,高威立时就要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怕躲过了今夜,日后他的师门也会把他灭口以儆效尤,绝不会同‘凤’一样讲规矩。
“不敢瞒卫爷,在下实是为了避祸而来。”
“其实三年来,那人所做之事在某种程度上也能联系起来,他做每件事都极度恪守信笺上的规矩,约好的子正就绝不会提前半刻,若是过了子正,也绝不再纠缠。”
“当年那位潜在姑苏柳家的妖人也是想熬过信笺所指时间,便可逃脱此劫。”
“是以,我收到的信笺上写的时间是今夜子正时分,而我早已在家中布置了一切,只盼拖得三刻五时。”
“若是过了子时,那人尚不能得手自然会守信离去。如果时运不济,被那人发现了我的布置,知晓我已离去。那尚且需要寻我所在,纵容他再神通广大,也想不到我能得到卫爷您的庇护,藏身在卫府之中。”
“同时我已经召集了城里城外十里八乡最顶尖的好手备好家伙来此,再过一会儿就该到侧门了,若真被他瞎猫撞到死耗子来到此地,也只能中我的埋伏,大批人马包夹之下,大罗真仙在这凡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高威沉声说道。
卫堰虽然知晓修念之人的皆有神奇之处,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唯一接触过的就是眼前的高威了,转念一想高威也是修念之人,必然更为了解对方,他反倒相信高威的布置足够妥帖了。
同时额头冒出一阵细密的汗滴,心中暗叹,发觉眼前的人变得陌生起来,这个跟他斗了这么多年的深城第三白竟然还有如此缜密的心思。
先是一计狸猫换太子,偷梁换柱,晃过对方的搜捕。然后这高威又跑到死对头家中,避而不战想要拖过子正时分。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最后还准备召集人马埋伏好,要与那人殊死一搏。
一环扣一环呐!卫堰不由得赞叹,心下更多了几分防备,稍稍细思之下不禁起了杀心。
此人,绝不可留!
“若是不成呢?得罪那个人的风险太大了。五成!我要五成!”卫堰立刻露出财迷之色。
“三成。”高威果断的说。
“成交。”卫堰也一口答应起来。
各怀鬼胎的两个人相视一笑。
此时高威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房契字据和一些账本,卫堰又唤来小厮,递上印章红泥,二人随即签字画押。
相争多年的深城两豪强自此握手言和,深城两豪强时代也在今日划上了句号。
夜色悠悠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微微气喘得快步走到春瑞堂前,轻轻叩门对着卫堰禀告道:“老爷,侧门来人了。”
卫堰略微颔首,随即看向高威。
高威站起身来,说道:“那小弟就先去安顿一番?”
卫堰对着高威轻笑道:“高兄轻便。”
又喝斥那名小厮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前面给高老爷带路?”
在夜色笼罩之下,卫堰轻轻得推开春瑞堂的门,踱步而去。
只见他进了个小屋,到屋中一处暗室,点起烛火又打开几道机关,随后小心翼翼的收好那些房契字据和账本。
然后又深深的看着那些象征着深城首富的家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纸上的油墨都吸入腹中。
这才恋恋不舍的关好机括,吹灭烛火离去。
不多时,就回到了春瑞堂中。
卫堰还回坐定,就遣人去唤来了一干干瘦瘦,枯黄模样的中年男子。
此人名叫黄浩,肌体皆呈深黄色,像是稀释的酱油。一双眸子呆滞无神,左脸上长得有一颗小痣,笑起来便露出一嘴的大黄牙看得人直犯恶心。
这黄浩一向是卫堰的左膀右臂,能耐自然是不同凡响的。卫家在深州城内外做了多少龌龊事儿,卫堰自己或许也不清楚,阎王可能都数不过来,但是黄浩却是能事无巨细的一一答上来。毕竟谁能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呢?
卫堰低声命令道:“你立刻带人去卫府外面埋伏着,别让任何人看见,遣人去找几个班头,今晚叫那些巡夜的不许多事,只当自己瞎了。”
“子初之前全都藏好了,快到子初(晚11点)时分就把卫府围起来。要是子初之后还有人来,立马抓起来,不,直接宰了。”
“老爷,已经进来的人怎么办?”黄浩问道。
卫堰左手做掌右手握拳,右手轻轻击打左手,似乎在不停的思虑。
细声叮嘱着道:“先不用管他们,让高威自己去布置,这样才不会起疑心。你再多安排几个人盯着,他们有任何不与寻常的动作就立刻给我汇报。”
“你等会儿过去找高威,不,不要让高威看见你,他心思太缜密,若是看见你,一定能猜到我另有所图。随便找个不起眼的人去把高威叫回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再去把喝的水和吃食里一并下药,待高威一走,就给高威的人送去。别放粗制滥造的蒙汗药,一尝就尝出来味道不对劲。用你给姑娘吃的那种药,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着了道。”
“下药这事儿你亲自去,不要被第三个人看见,你估摸着药量算算时间,差不多时候就进来把高威的人全宰了。”卫堰脸上流露一丝狠厉。
话毕他只挥一挥手,示意黄浩可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