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A鉴定中心的自动门徐徐拉开,走出一位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看不清帽檐下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将一份报告攥在手中。
当我得知余晖是我爸爸的那一刻,我简直要疯了!“十年如一日”毫无保留的疼爱我、关心我的易非爸爸居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感到愧疚,替易非感到不值;我恨妈妈,恨她让我印上耻辱的记号;我想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一切。有时候,我甚至情愿自己从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到现在都无法接受这一切,不是吗?
我和妈妈到现在都无法对易非坦诚,不是吗?
所以,我像做贼一样心虚,在易非面前小心翼翼生怕被揭穿。我想要加倍回报他的爱,因为,我觉得自己像个骗子,骗走了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所以,我要让余白陷入和我一样的纠结痛苦之中吗?小白曾经说过,她的妈妈总是苛责她,禁锢她的自由,要求她努力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让她终日仿佛被又紧又密的蚕丝裹挟,生生喘不过气来。也许,在她的世界里,除了我,不!是曾经的我,只有余晖能给予她片刻的关心和温暖,我难道连这有限的美好回忆也要狠心夺走吗?
我原以为,得到这样的结果,我会很高兴。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我又多了一层矛盾与纠结?我自己的事情,就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现在又知道了一个秘密,那更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我……不能太自私。小白、我、余叔叔、妈妈、爸爸……太多人已经伤痕累累了,我们就像汪洋中的一叶叶孤舟,经不起任何的大风大浪了……
易尘用手抵住脑袋,感到一阵炸裂般的疼痛。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我现在算是真正理解文天祥的心境了。命运浮沉,小白当如何自处呢?我又该如何自处呢?就算余白知道了真相,在一个个辗转反侧的煎熬的夜晚后,她会告诉余晖吗?如果她选择隐瞒,那么我们就算在一起,余晖也迟早会察觉。如果她选择坦白,那么余晖就会陷入无尽的深渊!他虽然总是忙于工作,忙于应酬,但是就连我也看得出来他还是非常在意小白的。小白应该也是感受得到的吧,她只是倔强的故作冷淡罢了。我不敢想象,余叔叔……他知道小白不是他女儿会是什么反应。
易尘艰难地回到现实,他恍惚地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师傅,去同里巷22号!”
“好嘞,小伙子!”师傅拨弄着导航,“呵,语音输入,同里巷22号!”
“不错吧?我儿子给我买的新玩意儿,智能导航!说是什么高科技,他还手把手教我怎么使用呢。我这算不算是跟上时代潮流,不out了哈哈!唉,说到那个臭小子,我才想起来他好久没回家了。小伙子,抽空多回家看看,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师傅揉了揉眼睛,拾起欢快的语调,“虽然我脑子灵光着呢,记路特别准。”
易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敷衍地点点头。
“小伙子!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我看你一直紧紧攥着它。”司机师傅好奇地问道。
易尘慌忙把报告藏到身后,“没……没什么。”
“呵!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冲过去抢走它!”师傅瞟了一眼后视镜里乘客警觉的眼神和戒备的动作,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抱歉!师傅!它……它是我的一篇……学术报告,我是东林大学的学生。”易尘赶紧解释道。
师傅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东林大学啊!小伙子真厉害!看不出来嘛。那这份报告一定是有什么不能泄露的学术秘密,是吧?小伙子,做学术要态度端正啊!虽然我文化程度不高,但听着新闻里那些学术造假的案例,就觉得造假早晚是会被揭穿的,要踏踏实实地跟着导师好好学,知道吗?”
“我记住了,谢谢师傅的提醒!”易尘渐渐放下包袱,有些感动,同时又为自己的谎言感到羞愧。
“哦,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也在上大学。他是南华大学的,虽然和东林比呢,是差那么点。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呢,经常讲这些大道理给他听呢!人嘛,能闯出一番天地自然是好的。但是,做人嘛,最重要的是要诚实、正直、善良。”师傅露出和蔼慈祥的笑容。
易尘的眼眶湿润了。一幅多年前的画面浮现在眼前。
“爸爸!为什么我的同学说你做假账,不是好人!”易尘撅起嘴问爸爸,似乎还带着点质问的意味。
“尘尘,那爸爸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易非弯下腰,和易尘保持在同一高度,爱怜地望着孩子的眼睛。
“爸爸是一个诚实、正直、善良的人啊!上次邻居伯伯忘记关水龙头了,水都漫到门口了,是爸爸关掉水阀,帮着把东西搬出来。老师说,这叫做乐于助人,是值得发扬的好精神!我还把这件事情写进小作文里,老师给了我优星呢!还有还有,爸爸工作很认真,送外卖刮风下雨都会去,别的叔叔就会偷懒不去,爸爸遵守交通规则不闯红灯,不像有的叔叔横冲直撞的。顾客都给爸爸五分好评,爸爸的评分是叔叔阿姨中间最高的。”易尘小小的眼睛中充满兴奋。
“尘尘,以前……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有人不相信爸爸,说爸爸在工作上做错了事情,还把爸爸关起来。可是爸爸问心无愧,爸爸是被别人冤枉的。你相信爸爸吗?”易非难得露出焦急的神色,他在等待着答案。
“我当然相信了。我会像爸爸一样,做一个诚实、正直、善良的人!”易尘奶声奶气地保证。
“尘尘,是爸爸不好,爸爸以前让妈妈和你受了很多苦,请让我补偿你们好吗?”易非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易尘晃动着小脑袋,懵懵懂懂地点头。
爸爸,谢谢你教我的看似浅显的道理。你说你会补偿我和妈妈,可是你从来就不欠我们的,并且你做的真的很好。可是,我要用什么来补偿你呢?
易尘回到公寓,拉开书桌最左边的抽屉,将手中的报告狠狠塞进去,锁上了抽屉。抽屉里还有很多尘封的旧物,是他今天不愿开启的汹涌回忆。他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仿佛一名得到减刑的罪犯,只要我和林若梅都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