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清安城变得影影绰绰。四周被迷雾般的东西晕染而模糊不清。两妖一人在剑阵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一时间面面相觑。
司白刚要说话,被徐轻鸿一个手势阻止了。后者微微侧着头,面目凌然,似乎有什么东西让他忌惮。
“嗒,嗒。”
突兀的响起脚步声,三人皆是防备起来。按理说,剑阵外的声音根本进不来。但这脚步声,却更像从人的脑海中浮现,一步步踏在紧绷心弦上。
迷雾重重中,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出现,向着剑阵走来。手里,提着一根竹竿。应是刚刚晾过衣服,竹竿末端还在滴水。
几人相互看了看,这位妇人双眼泛白,印堂有浅黑色的光,正是被恐惧主导心神之兆。
司白决定闪避,迅速移动剑阵。然而,迷雾中又走出几十个陷入虚泫阵的平民百姓,抄着家伙什儿来试图打破剑阵。
徐轻鸿两眉间立刻出现一个大大的“川”。人太多了,源源不断的涌来。普通人是不能动手的,但任由他们追着打又烦人至极。这种蚂蚁食大象的招数,不用猜,就是那黄鼠狼干的好事。
三人快速向城门跑去。这期间主要是由司白把握方向,阿临赖在他怀里,徐轻鸿又不想出去听虚泫的小曲儿,也跟着瞎跑。本来以他们的脚程,不出片刻早到了,可是源源不断的百姓围拥降低了司白的速度。再者,剑阵本身是防御攻击为一体的,司白在阻隔虚泫阵的同时还要收敛剑的杀气,免得伤及无辜,一路上几近枯竭。
“小孩子家家的,别逞能!”徐轻鸿早看见司白全身都在抖了,出言提醒。司白自知已到极限,但就是放不下这剑阵,好像这是他最后一张脸皮似的。
“道士哥哥,你休息一会儿吧!先生有办法的!”阿临更能感受到司白苦苦坚持的不易。上方,方才还平稳的剑现在嗡鸣不已,颤成了筛子。剑身刻上的纹路也警告般闪烁着灵炁。
司白不应。此刻他没办法分神去回答,全部精力灵炁汇集于作为阵眼的剑上,撑着一口气就是不撤阵,反而加快脚步。
“小道士!你不要命了!”徐轻鸿眼见着司白似乎把所有灵炁汇聚在岌岌可危的剑阵上,而经脉撑不住,脚步踉跄起来。他看着阵眼,这把剑挑剔得很,妖族的灵炁根本不能催动,唯有向小道士这类修士才可使用。
司白根本没听到徐轻鸿说话。
徐轻鸿实在憋不住,嘴角一撇,猝然出手,在司白身上猛点几下,后者就在阿临惊恐的目光中呼吸一顿,踉跄倒下。
阿临尚在他怀中,赶紧把司白扶住了。剑阵没了灵炁支撑轰然溃散,那柄可怜的剑又一次狠狠栽在地上。
虚泫的声音远了,现在逼近的都是城里百姓。个个面目狰狞似乎都想取他们性命。徐轻鸿一把将阿临拽起,渡了点灵炁给她。阿临瞬间像被灌了一记猛药精神抖擞,无需言语,化为蛇神将司白托在背上,和徐轻鸿一同释放妖族的威压。
这些人虽说被虚泫阵里“惧”所控,但人本身就存在着对于更强者更深的恐惧。寻常百姓心里哪有那么多的恐惧情绪,徐轻鸿一施压,他们就避如蛇蝎。这一下,就空出大片地方,两人赶紧向前。
忽的一声短促哨声,听得徐轻鸿竟脑中一麻,压力退散。他从哨声里听出更为可怖的压力,在它面前,自己施的这点压简直是沧海一粟。
“阿临别硬抗!跑!”
阿临早仗着体格优势一路冲撞,倒是徐轻鸿淹没在一哄而上的人潮里。婴孩在他怀里不住地啼哭,徐轻鸿几次想堵住他的嘴,但终究下不了手。现在终于引来了孩子后娘。
夏火突然从侧方冲出,运掌一下把徐轻鸿逼到一边,轻轻一拐抱走孩子,也不恋战,刹那间消失踪影,留下徐轻鸿一个在人群中苦笑。
南境,万象镇。
“邦——邦——”入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响起打更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声渐渐落在街角,无声无息。片刻后响起另一个声音。
“呤……”
似乎有人拿着小小铃铛不停摇晃,那铃声参了水似的,泠然作响,煞是好听。随着细密铃音,街角又转来一名白衫男子。月色竹影,投下浅淡疏影,又给他的俊秀面容添一分古意。
男子一身医者打扮,节俭飘逸。墨色发间一根茶针充当簪子。手持油纸伞,伞柄末端系有一颗铃,声音正是由此发出。另一只手提着药箱,药箱上画着一个图案,细看似乎是一个变体的“鬼”字。
他默默走着,目光平视,眉目间显得太过肃穆冷峻,似是不易相与。
非雨天,男子依旧打着伞,掩住了他冷冷清清的双眸。
“先生?先生?”
徐轻鸿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的是阿临担忧的脸,以及冷月和苍穹。他动了动,就感觉身上痛痒难忍,像有许许多多的蚂蚁抱着他啃似的,特别不舒服。
阿临扶他坐起来。徐轻鸿捂着脑袋半饷才适应,一睁眼就是不远处躺得四仰八叉的司白。
徐轻鸿:“……他好些了吗?”
阿临摇摇头:“先生护了他的经脉后就一直不醒。”说着,表情还越来越难过,以后差点儿没哭出来。
徐轻鸿那心慌得啊,拍头捏脸的安慰阿临:“你别哭啊,他是魂魄离体加上消耗过度,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别哭了好不好?”
徐轻鸿是相当的无奈啊。自从阿临跟了他,从来没说过为谁流过眼泪。然而这个见面不到一天的道士,竟在她心里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让徐轻鸿这个主子有点……不满。
听见这话阿临抽啜得更吓人,带着徐轻鸿的小心脏一抽一抽的。“可是要不是我不小心上了那黄鼠狼的当,道士哥哥也不会这个样子……嗝!都是我不好……”
“……阿临。”
徐轻鸿加重语气:“你听着,有很多事情的发生不会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也有很多事不是你想一想就能看透前因后果的。司白这个样子,根本不是你的错。”
而是他自己不小心。
后半句徐轻鸿没敢说出来,费了半天劲儿咬碎了咽下去。阿临自己摸摸流了会儿泪,突然一把抱住徐轻鸿,头抵在他肩膀上,不做声了。
徐轻鸿一句嚎出来:“阿临!疼疼疼……疼!你轻点儿啊,我身上都是伤!”
阿临原身是条蛇,绞杀能力自然强的一塌糊涂。她就这么一抱徐轻鸿就受不了了,感觉内脏都要被挤出来了。
“……阿临啊,”徐轻鸿还是没忍住,道,“这么大劲,那家公子敢要你啊。”
阿临在他肩膀上笑了出来,一阵轻颤。
笑声似哭。
“行啦行啦,乖。我还是伤患呢,别这么折腾我。”徐轻鸿这么说,想的却是“我也是伤患,怎么没见你心疼一下我?”
“先生……”阿临小声嗡嗡,“道士哥哥不会有事儿吧?”
“不会不会,他好歹也是崆海境呢,厉……厉害哈哈哈。”徐轻鸿违心的夸了句,“你要是担心他,就赶紧找个医师过来,顺便……把我也治一下。”
阿临这才舍得放开。
徐轻鸿得了自由,扭着脖子四下看了看。这是一处细密树林,透过挨得密密麻麻的树干,能看见几处人家灯火,一方人间城镇。离得如此之近。
徐轻鸿想着城里应该有郎中之类的,正想着怎么把算他一个的两个伤患弄进城,突然听见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徐轻鸿想出言提醒,但已经晚了。有人拨开藤蔓树叶走到他们面前。
先入眼的是一只似乎眼熟的药箱,之后来者露出面貌。
徐轻鸿大大的松了口气:“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