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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古神,是对旧时代神祗的总称。以天帝玉纶自引东海诸岛升至九重天为分界,在他横空出世的时代前,六界九州由古神所创造统领。他们之中有如今仍被人铭记的盘古,女娲,伏羲,神农等……

按照如今六界普遍的共识,在天帝创立九重天之前,古神已经全部破碎虚空去往另一个境界,六界之中再无他们留下的任何踪迹。

可也有人说,新神和古神的交替,其实是通过流血和厮杀换来的。天帝不仁,趁万年一度天劫灵力虚弱之际屠戮古神,这才得来了统治之位。但万古之神并非刀俎之鱼,他们所有的力量和秘密都隐藏在一处由他们封印的秘境中。

相传只要有人能寻找并进入古神幻境,便可获得上古之神的灵力。

极梦和偃师日夜兼程,终于在受德死后的第七日赶到了魔域的入口。

“听着,古神幻境从来都只是传说,能否找到仍是未知之数,但一旦我们为魔族所擒……”极梦郑重其事对偃师说道,“考虑清楚,你是否愿意为玄鸟冒此风险?”

偃师怀中的少年木俑光芒暗淡的几乎不可见,一如偃师黯然的神情,“我只知道他的灵魂如果无法重塑,即便是傀儡肉身也救不了他了。”他看向极梦,“我必须找到古神幻境!”

“好!”极梦再无犹豫,“助我一臂之力!”

在偃师的灵力护持下,极梦施展梦境之术。此法可助他们隐匿于任何一名魔族的身上,自由进入魔域而不被发现。

霎时间,极梦和偃师化为两个小小的光点,随着风不断靠近魔域的入口。

“马上就是边境地区换防的时间,我们只需附在他们中的一人身上即可。”

偃师应了句“是。”

可不知为何,他杂乱无章的内心此刻没来由的升起一丝疑虑,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与极梦进入魔域竟如此容易。要知道,当年魔族初生之时,天族几次三番攻打都不得入其门。魔域的防御体系蔓延千里且万般变化,怎么如今竟能让他们得以长驱直入?

偃师来不及思考,趁着两批魔兵先后换防的短暂时间,极梦带着他附身在一名魔兵身上,由此进到了魔域中。

魔域位于人间与鬼界的交织地带,辽无边际的区域被浓雾覆盖着,偃师警惕的观察着周围,不知过了多久,那名魔兵的脚步一顿。

极梦在他耳旁说了句“到了!”

两人所化的光点从魔兵身上抽离,朝着雾气最为稀薄的地方飞去。

“周围安全,偃师,可以现身了!”

光芒一闪,偃师和极梦相对站立。

“此处是何处?”偃师警惕的看着周围,只见原本淡薄的雾气渐渐围绕着自己聚拢而起,他转向极梦,“极梦,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极梦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随即他目光坚定的看着偃师,“对不起,但请你相信,只有这个结果才能让我们得偿所愿!”

“极梦,你!”偃师的话未来得及说完,无数双手骤然从他身后将其眼,口,手臂,双腿和腰牢牢束缚住,不可阻挡的力量将他向后拖,像是要将他拖入无尽的深渊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偃师睁开眼。

他半跪在一处前后望不到边际的台阶上,台阶由黄金所建其中杂以九重天群星碾碎后的粉末。在他周遭围站着七个人。

当偃师的视线逐渐聚焦时,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魔国七门主……”他喃喃道。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七个人有男有女,根据各自装扮和脸上各异的神色,偃师认出,这便是魔君寒池座下的七国门主。

当年九重天司情爱的月神,如今的时枳。

以恶意为生的妖,吾守。

藏有六界最强诅咒力量的九尾狸猫,向晚。

东海龙子,一怒镇四海,敖烬。

昔日天界神鸟乐音之神,姚音。

痴妄为念,欲壑难填,痴花。

以及……最神秘,却是七人中最强大的,玉奴。

突然之间,从上方传来脚步声。偃师发现,原本围拢在他身边的七人不过是幻象。

待那人走的近了,偃师猛地站起身。

绝美的容貌和天帝足有六分想象,魔君寒池披散着头发,赤脚走到了偃师面前。他的身上不着片缕,却弥漫着足以称得上是衣裙的雾气。

“偃师!”寒池的声音像有一种魔力,他所有想要攻击和抵抗的意识都在瞬间被压制住了一般。

“我当年倒和你爷爷有过一面之缘,是个通透之人,可惜了,虽精通世间最精巧的天机术,大事上却还是一成不变。否则,你现在应该在我麾下,为我所用才对!”

偃师发觉自己已经完全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了,显然寒池对他虽有寒暄却并无客气,刚一见面便以灵力压制住了对方。

“罢了,往事多说无益,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何!”寒池灰蓝色的瞳孔微缩,“你也不必怪极梦,你和玄鸟是我愿意帮他复活苏己的条件。”

寒池将手探向偃师的后脑,在那一瞬间,寒池的双眼顺便变成灰色,紧接着又恢复如常。

偃师记得,当年的还是天界上神的寒池生有一双天眼,可看透六界众神的记忆和所思所感。

寒池收回手,微微笑道,“你以为古神秘境在魔域中,而那里有能帮你重塑玄鸟灵魂的力量?”他没来由的大笑出声,偃师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难道极梦骗了他,可……他分明拥有了复活苏己的力量啊!”

寒池如疯癫般的向后退了数步,他一挥手,偃师结结实实跪在了黄金琉璃阶上。

他像是恶作剧乏味的稚童一般叹了口气,随即略带着些正色道:“古神幻境……的确,当年我从古神秘境中获取到了七恶之源的力量,这成为如今我能和天族抗衡的基础。所以确如你所想,古神幻境或许能救活玄鸟,甚至让他这名逆天命者获得无上的力量。”

寒池信步走到偃师面前,他再一伸手,怀揣在偃师身上的木俑随即落入他手中。木俑中玄鸟那一丝微弱的灵魂成了萦绕在寒池指间的光,偃师目眦尽裂,暴怒和难以遏制的崩溃使得被封住的五感瞬间有被冲开的趋势。

寒池微微惊讶的看着他,随即目光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转言道,“但我必须告诉你,古神秘境并非存在于魔域。正相反——它无处不在,不过曾出现在魔域中。”

偃师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寒池解开他身上的禁制。

鲜血顺着他嘴角留下,他来不及擦,伸手想要夺走玄鸟的元灵。

“我说过,我需要玄鸟活着,这代表我会帮你……”

寒池的话让偃师的挣扎渐渐变弱,他匍匐在寒池脚边,“你会帮我?”

“对!”寒池俯下身,“我想你也看到了,极梦用我教他的方法将苏己的灵魂种在了心口。此法名为异腥童,以心爱之人为容器,将残缺的灵识种在其心上,不断以血肉,灵力和六界的意念喂养,等到时机成熟,既然会活死人肉白骨!”

说着,寒池苍白而冰凉的手拨开偃师的衣襟,按在了偃师的心口,他一字一句的问道:“想好了吗?你是否愿意为了复活他,做出牺牲?”

“我怎么知道你是否在骗我?”

“你觉得你有退路吗?”寒池玩味一笑,“天族在我那位好哥哥的治理下真的越发长进了,人人都心胸狭隘,分不清时事利弊,只记得以情绪左右支配自己。也罢,若你不愿复活玄鸟,便……”

“我愿意!”

偃师眼中的光与口中的话一样坚定,“除了需要我付出身体作为容器,还需要做什么?”

寒池绝美俊逸的脸上荡漾出别样风情,“还需要你……留在魔域,直至玄鸟复活的那一天!”

当帝辛陨世,偃师闭关期满。

他不顾看守之人的阻拦执意下凡,自此失去踪迹。而与此同时,有熊族邑姜奉天帝之命,以离人刃操控傀命将玄鸟元灵带入九重天。却哪知,因离人刃让被梦魔苏己加设的破解咒术所致,傀命不仅摆脱了邑姜的控制,还致使玄鸟元灵溃散。

至此,天帝玉纶的计划虽百密一疏,但终究殊途同归。只是他内心仍有一丝疑虑,偃师的消失,会不会和玄鸟之死,以及魔族的阴谋有另一重关系?

魔域中,

当玄鸟再次苏醒的时候,他早已不是帝辛,也不是受德。

那个大商末代的喋血君王早已成了传说中暴虐无度,罪有应得的污点。此刻他只是玄鸟,生于魔族而长于魔族的玄鸟。

他的主人名叫寒池,是六界九州唯一可以和天族对抗的存在,他性情乖戾喜怒无常,但言而有信,杀伐有度。

玄鸟隐隐约约记得,他很久以前认识了一个人,但不知为何,那个人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个模糊的虚影。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坚实而有力。

整个魔域被巨大的围墙分割成无数块,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呆在阴暗逼仄的空间中,在寒池的指示下完成无数种试验,可惜的是,每一次,试验都以失败告终。

主人每每很不高兴,但他就像着了魔似的,过一段时间就会让他重复一样的试验,失败,再重新开始,周而复始。

一次偶然的机会,玄鸟听到了主人的心腹与他的对话。

主人的心腹共有七个人,即便是魔域中有头有脸的人,都很难见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人。

而玄鸟见到的那位,名为敖烬。

“主人,不必再试了,他并非日神转世。”

“我自然知道!如果他真的是日神大人的转世,元灵根本不可能那么容易就破碎!”

“那你为什么还救他,还要卖人情给极梦?”

寒池闻言轻笑了笑,像是对着稚子天真烂漫的无奈,“敖烬,有时候我们做事并非只为了眼前,更要考虑长远!你以为,若无夜神大人帮助,我能那么容易找到古神幻境,并且获得七恶之源的力量?”

敖烬目光中的震惊和此时玄鸟心中的惊骇一样。

寒池又说道,“玉纶因爱而背叛生死界,我因爱背叛天界,夜神因爱要寻回日神。说来说去,这挡路石只有玉纶一个,无论我和夜神谁想求得所愿,玉纶都必须得死!”

“可……当年天帝历经七难,早已经是不死之身了啊!”

“不死之身,只是无人能杀了他,但……要是他想自毁,可是谁都拦不住啊!”

“主人,您的意思是?”

寒池缓缓起身,他每走一步,便声音悠然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诛人者诛心,天魔必有一战,此战凶吉未卜,但千年大计,却势在必行。”

玄鸟突然只觉汗毛倒立,他亲眼看到,寒池一步步朝着他隐匿的方向而来,嘴角荡漾的微笑如同世间最深沉的梦魇。

“很快,夜神大人会降下惩罚,而这一惩罚,足以毁掉玉纶。任凭他运筹帷幄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等到他意识到我们布了千年的局时,也为时已晚。”

门被推开,寒池居高临下的看着玄鸟。

“那孩子名叫长生,是夜神大人的分身,内含当年玉纶种在大人身上的情劫。有朝一日他会出现在玉纶身边,玉纶必定会起杀心,但只要他动了一丝丝的恻隐之心,到时候,一切都将顺理成章的完成。”

寒池的手附在玄鸟头顶,他只觉周身酥麻,元灵中的记忆像被抽走了一般,随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很快,玄鸟摆脱了暗无天日的试炼,他成了魔域最为精良强大的杀手,带领着寒池亲派的夜无影,诛杀着天族派往人间和魔域附近的神族细作。

在一次联合绞杀的过程中,玄鸟遭遇几名天族细作的反围剿,突然之间,一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出手相助,带着他逃离天族的围追堵截。

此人是神非魔,却为何愿意帮助他,还有,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悉?

一直到安全地带后,那人骤然消失。自他开始,玄鸟便夜夜坐着同样的梦。在梦中,有个少年陪伴在他身边,他说他是个神仙,他叫自己受德。

受德?

“姬子奭?”

没来由冒出的名字令玄鸟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可这梦还未持续多久。

天魔大战爆发了。

玄鸟强大的灵力使他所向无敌,他成了由寒池统领的魔军前锋。天魔厮杀,流血漂橹,万里亡魂和哭嚎声不绝于缕。

玄鸟带领的一小股军队克敌制胜,数度与精良的天将军团相遇而不落下乘。可再一次双方激战的过程中,玄鸟却在敌军阵营中见到了曾经救过自己一命的人。

唯一的一次,他对那个奄奄一息的救命恩人手下留情。

他无法忘记自己放了他时,那人眼中无尽的哀伤和眷恋。

但放过敌军是战场大忌,为此,玄鸟几乎面临被军法处置的命运。

当加注在他身上的刑罚已令他麻木之时,寒池捏起他的下巴,“记住,天族人是我们的敌人,面对敌人,你的善良就意味着死亡!”寒池俯身抬起玄鸟的下颌,“记住了吗?这一次不要再仁慈,否则……我能给你的,也能拿回来!”

“知道了主人……”

还好,玄鸟再未于战场上遇到他,他也许死了,也许逃了,也许在其他地方与魔族浴血奋战。但这都与玄鸟无关,他只求自己不要再遇到那个人,因此他更加奋勇诛杀天神,直到浑身浴血,成了个麻木不仁的恶魔。

大战自开始到如今历经将近两百五十年的时间,魔族终于攻入九重天。直至云第城最后一战时,魔族眼见胜利在望,却没想到在此时遭遇了九婴和谛听等众多魔界大能的倒戈相向,原本胜负将倾的战局瞬间被扭转。

上古七神身怀克魔之力,而真正摧毁主人寒池的,则是那位名叫碧浮的上神。

最终主人为自己心魔所累,被天族所困,七国门主各自消失不知所踪。魔族军队几乎全军复活,其余之人死的死,降的降,唯有小股势力还在负隅顽抗。

这其中,便包括玄鸟。

以一敌百人,玄鸟身上早已千疮百孔,他手中刀锏发钝,不知他会死在哪个人的手中。双眼模糊中,那个人再次出现,护在了他身旁。

“别怕,我回来了!”他对自己说。

“有悔!你竟然为了一个魔族敢对同伴倒戈相向?”

他听到天族人在斥责他,原来他叫有悔。

“他是我爱的人!”

这是玄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当他再次醒来之时,往事如烟,天魔大战最终以魔君被封印,七国门主失踪为结局。而他不知为何被封印在一个傀儡肉身之中,成了天界最低级的洒扫仙童。

他身上的魔族气息消失不见,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全新的人。

玄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他记得偃师,记得他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他打听到偃师的真实身份,天机师的首席。

于是他去了天机府,但在那,他见到了所谓的偃师,却不是他找的那个人。

虽然眼前这个名为偃师的人和他所认识的偃师长着同一张脸,但玄鸟很确定,他不是。

他们说,偃师的亲弟弟傀命,在天魔大战中牺牲。而偃师和其弟弟傀命乃是一母同胞,模样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玄鸟看到站在偃师身旁的女子,别的人都说,那是他的妻子,有熊族族长,邑姜。

好一对天作之和,但玄鸟却根本不关心,他只想找到他所认识的偃师,他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变了个身份活在天宫,他为何数次救自己,他和他梦境中那个看不清脸的姬子奭有什么关系?

但玄鸟再也没见过他,难道他真的死了,难道那个叫傀命的人就是他所认识的偃师?

一切问题都不得而解,但玄鸟知道,他必须活下去,无论是魔域还是天宫,他都必须活下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弄清楚,他曾经忘记了什么……

不久之后,七大上神之一的极梦挑选一批仙童入洞府伺候,不知为何,那位高高在上的天神选了自己。

他是看出了自己的身份吗?玄鸟怀着忐忑的心踏入他的府邸。

“你叫什么名字?”极梦问玄鸟。

“我……我是天魔大战的遗孤,我没有名字!”玄鸟心惊的说。

极梦脸上闪过一丝笑意,“我知道,我与你家先人是故交,受他所托看护你。”说罢,他想了许久,“我给你个名字吧,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弱风!”

“弱风?好,弱风!”玄鸟不明白为什么极梦会顺着自己的谎话给自己打圆场,但他清楚,也许这个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在无依无靠的天界,他选择暂且相信他。

就这样,弱风成了极梦上神座下的神官。

昔日他属于魔族的力量被洗涤干净,极梦从头开始传授他天族法术,凭借他的天资,他很快成了极梦座下第一神官。

弱风以为他认识偃师,但他每每问极梦,极梦都顾左右而言他。弱风知道,他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如此过了许久,有一日,极梦不知为何松了口,他说,只要你的灵力达到仙倌品阶,我便为你心中所惑给出答案。

得到肯定回答的弱风日以继夜的努力训练,彼时,极梦和其他六名上神被天帝派往寻找所谓的古神幻境。眼看归来时日将近,弱风终于到达了仙倌之境。

可,他却没能等到极梦归来。

天魔大战结束不久,天帝派遣除了谛听以外的其他六大上神寻找古神幻境,却不想六名上神就此失踪,生死未卜。

极梦仙宫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弱风一时不知去往何方之时,却再次被一名天族新贵选中。他叫华清,在天魔大战中立下不逊于七大上神之功劳,有人说,六大上神已死,出身佛国,曾于魔族做卧底的谛听上神将被派往妖族继任妖尊,而他将成为天帝手下新一代的天君。

若谁能入了华清府,日后必定平步青云。

弱风不知为何华清会选自己,只是从他选中自己开始,华清府便再没有下一个仙倌的出现。入府之时,华清送给弱风一把伞作为修炼武器,他说此伞名为玄冥伞,曾为人间一名君主所用,伞上画着一副古画,虽然画面斑驳破损,但瑕不掩瑜。

此后千年,弱风便撑着这把伞,坐在华清府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院子里,每日插科打诨,无所事事。但他从未有一日将失踪的极梦放下心过,自然,也没有一日停止寻找他曾认识的偃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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