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当时共我赏花人
天色微微亮。柳夏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感觉是睡不着了。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合计着是到相思湖边骑一圈,还是去游泳馆悠悠闲闲地划几圈水。
隔了半晌他才恍然回悟,不由落寞地自嘲一笑……都回来快俩月了,还总犯着这毛病。
想想图书馆还未开门,柳夏索性躺着发起了呆。不料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然后又被轻轻掩上,有一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嘛呢!练潜行呐?”
柳夏突兀的一声调侃,骇得那人在椅子上绊了一下,险些坐地。原来是李一啸。
“操,原来你醒着呢啊!”
“人家担心你呀,没睡等了一宿呢!”柳夏嘿嘿一笑,坐起身来。“嘛去了?”
“嗨,甭提了!”提起痛处,李一啸一脸苦逼。“本来十点多就完事了,琳琳说做两道去年考博的代数附加题解解闷,结果尼玛到刚才才憋出来一道,他妈的,好不容易花了俩小时才证出一个长得跟椭圆估计差不多屌样的不等式,他妈的还要求index,我俩只好开始分析常微解……”
“打住,打住!”柳夏一边下床一边摇头。“我可是要告别数学界的人了,请不要继续用你们的痛苦来伤害我!”
“贱人。”李一啸嫌弃地撇了撇嘴,将怀里捂着的一个热腾腾的袋子掏了出来。“饿了不?买了一笼肉包,一起吃呗?”
“谢主隆恩!”柳夏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伸手入袋。
两个饿鬼三下五除二,便把足有一斤量分量的肉包吃了个精光,李一啸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大油嘴,留下一句“妈逼困死小爷了”,便直接爬上床去。不到十秒,那儿就传来了响遏行云的鼾声。
柳夏嘿嘿一笑,目光瞥过李一啸桌上的小座钟,七点十分。
顺手帮李一啸把每日叫起的闹钟关掉,又倚在窗前对着内庭中的雪人雪树发了一会儿呆,柳夏洗漱一通,穿起羽绒服,背上小书包,悄然推门而出。
朔风如刃,一路的欢声笑语唤醒着这片校园。一个黑点从浩浩荡荡上课的人潮中分流而出,踏上图书馆门前积了整夜的初雪,留下一行孤独的足迹。
恰是开馆时分,柳夏径直乘电梯来到四楼,先去热水间泡了一杯普洱,然后走进期刊区空空无人的老地方。空气中还有着些许寒冷的意味,将羽绒服和书包挂上椅背时,老管理员刘奶奶刚好推车路过,与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柳夏眯眯眼以示回应。
嘬了两口暖入心田的普洱,关掉手机电源,从书包中掏出了几本厚厚的英文Notes摆满桌面,翻到昨天书签夹放的位置,期间数个“图书馆死宅”陆续捧着早饭准时出现在了各个熟悉的角落,遥遥与柳夏客气地点了点头。
终于经历完这些每日都在轮回一遍的桥段,柳夏怔怔地望了片刻玻璃墙外的蓝天,轻轻一声叹息,伏案。
笔尖簌簌地划过纸上,书页翻动发出窸窣的声响,时而愁蹙双眉,时而喜乐舒颜,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
期刊区的座位渐渐坐满,又渐渐空荡,一个巨大的阴影投在了柳夏的书上。
回首,讶然。
“老包!你回来啦?”柳夏一脸欢喜,压着嗓子说道。
包万戎依旧一身熟悉的德军冲锋衣,身背一个硕大的始祖鸟65升登山包,包上还罩着防雨罩,似是远行模样。
“是啊,刚下飞机,打你电话关机,猜你就在这儿!”包万戎嘻嘻一笑,向玻璃墙外撇了撇下巴。“走吃饭去啊?”
“嘿嘿,我带面包了啦!今天任务太重,哪有时间出去吃呀。”
“你忒么哪天任务不重?”包万戎哀怨地白了柳夏一眼,一张大嘴委屈地抿成了倒U字形。柳夏陪笑着,把他拉到玻璃墙外的悬廊,以免吵到身旁埋头自习的同学们。
“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吗?”柳夏背倚围栏,惬意地笑道。
“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头?”
“好……的吧。”
“柏然刚拿到了高盛的offer,楚西申到了哈佛哲学系的PhD,小鹭保完研自然一切都好,现在除了舞蹈队训练就天天跟导师做学术,倒是小汶啥也不想悠悠闲闲,准备毕业后来个间隔年,先游历一番再做打算。”包万戎双臂拄着阑干,望向窗外的眼神挂着几许思念。
“不错呀大家!看来就我在苦逼啊。”柳夏自嘲地笑了笑。“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阿呆突然人间蒸发了。”包万戎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他们那边刚好那几天轮流被约谈,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联系。”
“该来的还是来了啊。”柳夏长长叹了一口气。
“说不定搞到最后发现她是跟你这牲口一样突然去旅行了,虚惊一场啦。”包万戎苦笑着拍了拍柳夏的肩。“不过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这几天应该就轮到咱了,这可是一票否决。”
“希望吧……”柳夏摇了摇头。“我这边只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吗?”
“关于?”
“Zak。”
“莫非他这次又……”
“……只怕更糟。”
“不会吧?”包万戎的脸色略有些难看。
“Zak的中文名你还记得吗?”
“是崔兴邦吧?”
“对,我前天晚上翻墙刷FB的时候,心血来潮Google了一下‘崔兴邦’……你猜,怎么着?”
包万戎哑然地望着柳夏,他从柳夏的眼中望见一丝痛楚。他没有言语,等着柳夏说下去。
“排名第一的搜索结果就是T大田径队的官方公告……上面说T大田径队自民国七十年代起,一直由现任两位教练掌职,并无其它约聘教练。至于‘崔兴邦’此人,仅民国九十六年以前在T大总务处服务,为综合大楼工友,与田径队无任何直接关系,本队亦无此人联络资讯,要大家多加注意。”
“操他妈了个巴子!原来是个江湖骗子!”包万戎闻言勃然大怒,一掌下去拍得整个悬空的吊台都晃了几晃,骇得不远处倚着围栏背书的小兄弟直接瘫坐到了地上。“难怪死拖活拖还不退钱,亏老子还把他当兄弟,他妈的把老子当钱包了!”
“可是……”柳夏苦涩地笑了笑。“你觉得他对你我也是骗吗?”
“还能有假?你不也觉得他每次推迟的借口都是骗小孩吗?”
“可是你记得我们三人在太鲁阁喝到天亮,记得他多关心我们骑行安危,记得他二话不说把阿娇借给你我吗……”
包万戎默然地摇着头,双拳都握出了青筋,似乎心中仍有不甘。可最后他还是长叹一声,沉重地言道:“我不知道他对你我是否有真心,但他肯定或者至少曾经想要骗我们钱,我觉得我没有办法原谅他。其实在台湾的时候我后来问过好多人,Giant从来没有过五折,也从来没有员工内部价,当时他们就建议报警,只是我一直不愿去相信罢了。这下好,我们报警吧。”
“报警?”字字入耳分明,柳夏心中一颤,脸上的肌肉全都僵住。“那也太……”
“无论发车还是退款,你数的清他已经临时变卦多少次了吗?那最后一个月他也各种避而不见,他本身还是个臭名昭彰的骗子,你觉得我们现在人都不在台湾了,不报警的话有可能拿回钱吗?你他妈一个月生活费才多少?”
“可是……”
“‘可是’你妹!我来办,你专心念你的书去。”包万戎锤了锤柳夏的肩头,温暖一笑。“对了!我从北京给你带了些稻香村。”
“好吧……”柳夏苦笑着接过一大个包裹。“这么多?”
“再多也多不过人家对你的思念哟!”包万戎妩媚地眨了眨眼,他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嘟一阵响。“嘿嘿,早饭都还没吃!”
“那忒么快去吃饭吧,还跟我这废话!”
柳夏一拳把包万戎往电梯方向砸去,包万戎还不忘回眸一笑。
“加油啊,一定得考过了!”
“知道了,快滚吧!”
目送着包万戎走进电梯间,柳夏叹了口气,抱着一大包糕点回到了座位上。
续上一杯热水,暂时合上所有的书本。就着窗外学弟学妹们的嬉闹,肉松面包伴普洱……哈,就是这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