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千年以后
沈沛泽用少了一截无名指的左手轻轻牵起楚岚,漫无目的地在净月潭畔无垠的杉树林中缓缓地行着。他们保持着同样的步伐,走进同样的风景,沐浴着同样的晨光。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呼吸的声音。今天是暑假的第一天,他们已经这样走了两个小时。
今天楚岚穿了一件雪纺的白裙,搭着翠绿腰带。曼妙的身姿在微风中若隐若现。阳光透过她的发,在水晶的耳钉上耀着光芒。
沈沛泽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悄然望着楚岚那刻骨铭心的背影,那一瞬的感觉那么熟悉,就好像是上辈子的记忆。
半个月来,他们几乎没有跟别人讲过一句话……当然,也没有人愿意跟他们说话。
所有人都在公然地表示着不满,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敌意,指指点点,或是窃窃地私语。最熟悉的数学楼一夜之间变成了充满荆棘的荒野,可当他从她微笑的眼中望见自己的倒影,他突然感受到一种由衷的宁静。两个人,紧紧依偎在自己小小的世界里,纵它洪水滔天雷鸣电闪,彼此贴着的却是人间最炽的温暖。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楚岚扭过头来看他。目光交汇的刹那,她笑了,他也笑了。
朴大聪这时候也在傻呵呵地笑着。这是他第一次坐这么远的火车,37小时,都够绕大韩民国四五圈了。昨夜他已经兴奋地几乎一宿没睡,独自坐在过道里望着月亮和月亮下面那片一直连到天际的原野。没成想,今儿一早他就醒了,像只发情的鸟儿在柳夏的耳畔唧唧喳喳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觉得肚子饿了,方才去行李架上翻出零食,在窗边兢兢业业地吃起了早餐。
柳夏一直闭目躺在上铺,面向车壁,想着点点滴滴的琐事,梦着断断续续的碎梦。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他似乎已经放弃,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挣扎,就像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地死去,无言地望着自己葬礼那样的悲伤。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挂怀,就只是老大了。许炎昆不辞而别,一走无音讯,他甚至没有回来参加期末考试。就在柳夏急得准备报警的第八天,他才在qq上看到了留言:“老四,看来哥哥不能回来送你了。西安的伙食太操蛋,一会去火车站random下一站。这几天我才发现,小岚一直是我的全世界,小岚走了,我也不知道该待在哪里了。唉,哥这么帅,怎么结果跟你这怂货落了一个下场。等你台湾回来见吧,以后咱靠自己了,多保重,四爷。”
柳夏知道,许炎昆写这段话的时候是流着泪的。
日落清河,月上九江。当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麦田渐渐被细水纵横的绿洲替代,最后又变作树影斑驳的丘陵,那连绵不绝的山巅之上,黎明破晓的霞光告诉柳夏……他回家了。
柳华兴和王芳早早就依偎在榕城火车站前广场的树荫里等着他们的宝贝儿子,空气很潮湿,闷热地让人呼吸都有些艰难。柳夏远远看到他们,拉着大聪挤开人潮奔了上去,紧紧地拥进母亲的怀抱。
“小笨蛋,硬要坐火车回来,受苦了吧?”
“还好……就是慢,想家。”
“哎呀你两个回家再肉麻,嘿,这位仁兄就是你经常说的大葱咯?”柳华兴望了望朴大聪,一脸厚重而温暖的笑。
“嗯!蜀黍,阿姨,好!”朴大聪磕磕巴巴地说着,颊边飞红,连连鞠躬。
王芳温柔一笑,对柳夏道:“哈哈,这小子好像比你说得还好玩哦。走吧,回家再说,爷爷煮稀饭了。”
“好。”柳夏苍白地笑了笑,回首对大聪做了个走的表情。王芳自然地接过他的拉杆箱,他便挽着母亲的手,望外走去。大聪因为羞怯,执意不肯让叔叔替他拿行李,自己拎着大包小包摇摇晃晃地跟着。柳华兴呵呵一笑,吹着口哨插着兜,幽然自得地走在了最后。
有时候我觉得柳夏就像一只候鸟,飞得再远再远,也逃不开那地磁场式的牵绊。直到现在他真的一去不回,我也依旧这么认为。
柳夏你知道吗,我一直,一直,一直在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