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展墨带着孟合与沸烟又回到了船里。
船里是十分安静的,除了路过的风进来打了声招呼以外,没再有一丝声响。
叶慕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牛肉干。她正仰着头,出神地往上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福凝坐在叶慕不远处的黑暗里,正闭眼打坐。月光从她身旁裂开的船体的缝隙里偷偷溜进来,安逸地躺在地上,在地上铺下了一片柔亮的光。
孟早江抱着胳膊,就站在叶慕的身后,站在那片光里。月光没有照在福凝的身上,但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福凝的身上。
三个人一走进来,孟早江就把目光转到了许展墨身上。
许展墨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看了孟早江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福凝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了许展墨一下,又转头看了看叶慕。
叶慕好像没有知觉,还在出神地向上看着,一言不发。
孟早江察觉到了福凝眼神的游移。他跟着福凝的眼神看了一圈,最后又把视线放在了许展墨身上,只是眼神要比方才锐利得多。
谁都没有说话。
许展墨明白,对面的两女一男,他们是在等自己表态。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分析过了,虽然在三个人中,这个男子年纪最大,长得也最威严,但是从刚才发生的事情来看,他显然不会是真正做主的人,否则他最后不会真的放下手里的剑,转身回到船里。
按这样来推的话,这里面的领头人其实是那个假玉凛枝。
如果真的动手的话,自己刚才就已经把命留在外面了。她既然选择让男人留下自己,动机不一定是因为她与自己痛感共通。
她大概还有别的目的。
她在等着他来示好。
当然,也可能不是。
但是不管是不是这样,总之在潜江渡,在欢种被解开之前,在他能联系到外面的势力之前,他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这样做。
许展墨从腰间解下了一块玉牌,那是他舅舅给他的信物,凭借这块玉牌,他能随意调动商行的财物。
听到他出了声音,叶慕这才动了动脑袋。
她看了看他手上躺着的那块玉牌,剔透玲珑,倒是块儿好玉。
许氏商行啊,她之前听说过,虽然离富可敌国四个字差得还挺远,但是在民商里发展得也算不错,在南方一带有些名头。
但是……
叶慕挤挤眉毛,问许展墨:“我看上去很像是缺钱的样子吗?”
许展墨被她的话噎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拿钱当回事儿的人。
或者说,不拿他们许氏商行不当回事儿。
“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个?一块儿牌子,死物而已,我如果真的为了这个,等舅舅杀了你以后我再取走它也不迟,为什么非要留你一命啊?”
许展墨收回了手。他攥紧了手里握着的牌子。
非要留他一命才有用的东西……
非要他本人调动才会有用的东西……
许展墨已经明白了。
“能在秦风的身边安插进人手,还能在秦风之前得知这潜江渡的消息,你这些年也一定经营了不少东西吧?”
许展墨看着叶慕满是探究的目光,心里打着鼓。
真的要给她吗?
可是……
“我能追到这里,自然是因为我有其他的手段,但是你竟然能跟我同时、甚至更早我一步来到这里,想必你也不简单吧?”
叶慕歪歪头,挑起一侧眉毛,是俏皮,是不解,是嘲讽,或者有更多的什么意思。她笑了笑,问许展墨:“现在是你能跟我讲条件的时候吗?”
当然不是。
许展墨的心里还在挣扎。
“我可以把我的势力交代给你,你能给我什么?”
“我能让你活下去。”
“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除了相信我,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能做吗?”
许展墨不再言语了。
叶慕伸手指天,她发了誓:“我发誓,如果我杀了你,就让我这一辈子防微虑远步步踏错,机关算尽转头成空。”
孟早江急忙阻止她:“喃喃!”
叶慕却向孟早江摆摆手,她还是注视着许展墨,问他:“可以吗?”
许展墨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垂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抬眼看向叶慕,伸出手,从袖间取出铁骨扇,又从铁骨扇的一根扇骨里抽出了一柄极小极小的短刃,短刃的一面刻了一个十分娟秀的“许”字。
“言云亭,一个江湖上微不足道的小组织而已,你如果想动用我的力量,恐怕在这江湖上也掀不出什么风浪开。”
“谁要靠着你掀出些什么风浪啊?不过这江湖的面貌,好像确实该换一换了。”
许展墨听了她说的话,心里是不以为意的,甚至有些嗤之以鼻,但是他的身体却真实地打了一个冷颤。
这个女人……
“你到底是谁?”
叶慕站了起来。
她咽下了嘴里正在咀嚼的牛肉干,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小短刃。她告诉许展墨:“这不是你该问的东西。”
“可是你总该让我知道该怎么称呼你吧。”
“你可以叫我石喃。”
福凝抬头看他:“我叫福凝。”
孟早江同样没讲自己的真名,他给自己编了个新名字:“在下孟远。”
许展墨和孟合都报了自己的名号。
到了沸烟,许展墨看了他一眼,说:“这位是沸烟。”
沸烟拱手,冲着三个人点了点头。
几个人现下的气氛比刚刚和谐多了,但是每个人都知道,不论是谁,其实都没有真正对对方放下戒心。
夜又深了许多,几个人决定轮流值夜,轮流睡觉。
天就快要亮了,正是天气最冷的时候。
孟早江在值夜,他发现叶慕还醒着。或者说,她一晚上都没有睡过。
他脱下最外层的衣服给叶慕披上,借着时机问她:“喃喃,如果你要整顿这江湖,舅舅可以挺身而上,如果你要防御外敌,舅舅可以一辈子都驻守北疆,如果你要平定内乱安抚朝堂,也还有大把的肱骨老臣可以为你效力,你不必事事都要自己扛着。”
自从出了宫后,叶慕第一次哭了,但是她也仅仅掉了两滴眼泪就止住了。她说:“舅舅,你还不知道,如今这到底是怎样的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