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兵天将?”速不台暗想,这法师真是越说越离奇了,我蒙古人信奉萨满教,鬼神之说倒还勉强说得通,居然还有天兵天将,难道还有天庭玉帝不成?
无戒似乎看透了速不台的心思,继续道:“鬼神鬼神,一般都是连着讲,其实鬼就是鬼,神就是神,萨瓦罕是鬼城,当然要请天兵天将才可降服,蒙古大军虽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但是又怎能与鬼兵作战?鄙僧不才,愿为将军请神助,以天兵天将破城,以解将军之忧。”
速不台伏案道:“好!可是军中无戏言,蒙古军中向来奖罚分明,法师既然夸下海口,成与不成的待遇,则有天地之别,法师可想好了?”
不戒垂眉道:“善哉善哉,僧人不说妄语,既然鄙僧说能克此城,又怎能是信口开河,将军可立军令状记载奖罚事宜。”
速不台拿来笔墨,展开宣纸,看了一眼无戒,见他衣着异常华贵,尤其项上一圈水晶佛珠,最小的也价值连城,心间那颗最大的更是不知价值几何,想来金银财宝不是所求,便道:“如果成功破城,我当请大汗封法师为大蒙古国国师,如何?”
无戒哈哈一笑:“僧人无欲无求,本不该受这虚名,但是将军美意,小僧怎可拒绝?但写无妨。”
速不台心中暗想,什么无欲无求,明明就是想要官衔地位而已,边写边自语道:“奖可以是国师,这罚就是斩首示众了。”无戒微瞑的双目突然睁开,又现凶光闪闪:“且慢!”速不台一愣,以为这法师怕死。
无戒却道:“重赏严罚,鄙僧觉得赏得重了,这罚却是轻了,如若攻之不克,小僧请以活食野鼠,被这回回炮打入鬼城,野鼠身带霍乱菌,小僧以身感染,在城中传播瘟疫,这相当于罚了,说不定也可破城也未可知。”
速不台奇道:“城中都是死人,难道还怕瘟疫?”无戒道:“未死透而已,说是死人守城,其实都是半死不活,这些死兵浑身脏器肌肤腐烂,但是都还未烂尽,仍可吸取地府丧气,人间光华,只有引发瘟疫,尽去所剩皮肉,成为一副枯骨,才算是死绝了,只是这些士兵当年被下了符咒深度假死,只有阳气甚重的带菌之人方可以感染之。”
速不台听了更加惊奇,他那蒙古帐下勇夫千万,上阵杀敌不在话下,只是吃活老鼠这么恶心的事倒不一定受得了,但是总有那么一两个肯干的吧,即便如此,这无戒也算是万里挑一的悍僧了,看他一身珠光宝气,居然肯吃脏兮兮的老鼠,真是咄咄怪事。
无戒似乎看透了速不台的心思,冷笑道:“将军是在想,蒙古军中也有这等生死看淡的勇士吧,其实感染这些死兵,死兵所受之咒符也会加以我身,我也会变成这样的活死人,只怕普通人无以超度,以小僧的法力,或可解脱这符咒。”
速不台点头称是,“只是时间紧迫,大汗限三日破城,法师几时可请天兵?”无戒掐指默算良久道:“明日即可,明日正午将军在营寨东南角设一大棚,以丝绸尽盖之,不得有丝毫透风透光的缝隙,百步内不得有人走动,我将在棚中作法,约有一个时辰,自有天兵天将破了这陵墓之城。”
说罢,无戒又补了一句,“那巫参将最好将他捆了,置于别处,他有透视眼,我这棚中作法,不能被人看破天机,否则就不灵验了。”
速不台对巫灵龙拔刀相向之事颇有歉意,当即点头应诺,当下二人写了军令状,速不台安排法师下榻,晚上再设宴洗尘,商议明日做法事宜。
巫灵龙被拽出营帐,回到自己处所,一坐下就怒意全消,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一看到无戒就恨不得杀了他,不见到人就恨意无踪?我这是撞了邪了?正在惶惑不解时,门外有个蒙古军官带队走了进来,“巫参将,奉速将军命令,今明两天,巫参将不得离开营帐半步,后天解除。”巫灵龙只当是关自己禁闭,也不辩解,领了命令,即和衣卧床,看似闭目养神,其实心潮澎湃,番僧、父亲,以及父亲口中的苦行僧、渔民郑二胡,这些见与没见过的人,还有那些糟心事,一股脑地浮现在脑海,不一会就疲惫不堪,滚入梦乡,梦中番僧和一个衣着破烂,面目不清的云游僧窃窃耳语,不时以调侃的眼神看着他,巫灵龙大喝一声,拔刀砍去,却猛地惊醒,一摸额头,竟是冷汗如雨,如此三番五次才真的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日艳阳当空,漫天不见一丝云迹,番僧所要的那个丝绸大棚已经搭建完毕,到了正午时分,番僧无戒双手合十,步入棚中,此时却下起了毛毛细雨,那雨迎着阳光落在脸颊上,温和湿润,竟是难得的太阳雨,速不台暗赞这番僧真会挑时间,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蒙古营寨后方浓云聚集,翻腾如浪,好似一块幕布从天际一直垂到地面,而且黑得发亮,对面的萨瓦罕城却依旧烈日高照,热浪滚滚,那阳光照在黑云上,再反射至城后巨崖,透着闪亮的紫色光芒,说不出的诡秘怪异。
又过了半个时辰,蒙古大军后方的黑云突然隐隐听到喊杀声,速不台左右一看,莫不是天兵天将即将杀到?只是从蒙古军后方杀出,蒙古大军岂不是连带遭殃?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浓云猛地豁出一个巨大的开口,从里面跳出几个身高八九丈的**巨人,各个都生的膘肥体壮,面目狰狞,口中咕噜咕噜地嘀咕着,声响如耳边炸雷,手里都拿石头制作的重型兵刃,速不台暗叫不好,这哪是天兵天将,分明都是地府窜出来的阴兵,我这数万大军岂不是要毁于一旦!连忙传令各营马上机动让道。
然而蒙古大军早被身后的变化吓傻了,居然都呆在当场,纹丝不动,那浓云的豁口越开越大,源源不断有巨人窜出,整个旷野响彻巨人脚踩大地的巨响,连几架回回炮也被震得塌了下来,巫灵龙跑出营帐,迎头一只巨足踏下,顿时飞沙走石,两个个蒙古士兵连人带马被踩成肉饼,地面留下一个深达三尺的脚印,再看速不台正策马奔腾在蒙古军中,四处呼喊部下快撤,蒙古兵这才醒过神来,一面向两边四散,一面回身搭箭射向巨人,这箭对比巨人就如绣花针,杀伤不大,却也有刺痛感,惹得巨人们纷纷挥舞兵器,蒙古骑兵被扫得如秋风落叶般漫天飞舞,巫灵龙瞅着巨人行进中的间隙,在空中不断落下的残肢断臂中,直奔速不台而去,速不台也在百忙中瞥见巫灵龙,想起番僧曾说做法之时不能为外人窥视,否则法力失效,忙大叫:“不要管我,快去东南角那个丝绸大棚将妖僧擒来,我要将它碎尸万段!”
巫灵龙忙折返东南,远远看见那丝绸大棚的尖顶,不禁骂道,“好你个妖僧,看我怎么收拾你!”不一刻已经跑到大棚近前,只见已有蒙古骑兵将其团团围住,只是任由他们刀劈箭射,那大棚上的丝绸犹如金钟罩一般坚不可摧,巫灵龙一急之下,玲珑目放出蓝光,透棚而入,只见无戒在里面,对着地上一众尺余高的泥塑玩偶念念有词,颈上水晶佛珠发出耀眼白光,那些玩偶沐浴在白光中,居然蠕蠕而动,象极了那群巨人的举止形状,玲珑目因巫灵龙的情绪剧烈波动,已经激发到最高重,此时巫灵龙除了透视不了番僧,棚中各物都是通透如缕,那些泥偶人内部居然骨架脏器纤毫毕现,不知是以何种动物封塑,巫灵龙看得性急,急欲捣毁泥偶,待要挥刀劈开大棚,无戒突然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接,巫灵龙倒抽一口凉气,这番僧也能隔物睹物?却见无戒对他诡异一笑,身后的泥偶人猛地停了下来,项上佛珠也逐渐暗淡。
与此同时,巫灵龙身后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剧烈晃荡起来,身下战马被惊吓得一个劲打转,巫灵龙好不容易稳住战马,定睛一看,只见身后的地面,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里面云蒸霞蔚,深不可测,隐然似有虎啸龙吟之声,仿佛地底的另一个世界,那些巨人挥动兵刃,步履泰然地直走进去,等挨个走完,地裂和浓云顿时湮灭无迹,除了遍地死伤的蒙古兵,就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众人都仿佛还在梦中,却听得空中嚯嚯有声,抬头一看,只见一柄巨大的石斧在半空中转得飞快,一路劈风地砸在大棚上,将大棚掀了个底朝天,原来巨人甩丢了兵器,正好砸掉了大棚。
无戒木立在大棚废墟上,看着满地狼籍,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速不台飞马上前,断喝道:“将他拿下。”
无戒也不反抗,被捆了个结结实实,速不台冷眼看了看,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按照军令状上的约定,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无戒面无表情,朗声道:“今日本可破了萨瓦罕,只是小僧作这佛门密宗的请天兵大法,却是不容有丝毫的外人观瞻,半道上抵不住隔墙有眼,法术就此失灵,速将军也看到了,再过片刻,天兵即可抵达城墙,你看那城墙还不如众天兵高大,破城应该不成问题,只可惜功亏一篑啊,要怪就怪你那巫参将横插一脚。”
速不台怒道:“还在狡辩,等你破了城,我蒙古大军早已经被踩得全军覆没,还破它做甚?来啊,将这妖僧挂在木桩上,千刀万剐,以告慰枉死将士的在天之灵。”
无戒道:“且慢,将军军令状上写着的是喂我活鼠,以回回炮打入城中,军中无戏言,军令状所写的,又怎能随意更改?将军日后又何以维持军纪?如何统领蒙古大军?”
速不台气得咬紧钢牙,暴睁环眼,但还是怏怏地道:“好好好,如你所愿,来啊,给我捉几只老鼠来,我要看他怎生活吃老鼠!”
等那几只吱吱乱叫的老鼠摆在无戒面前,无戒一口叼住一只,居然还咀嚼了几下,直咬得活蹦乱跳的老鼠骨骼嘎嘣脆响,然后合着满嘴血污,硬生生地吞下,接着再来一只,只看得几个人当场弯腰呕吐,无戒咽下最后一根老鼠尾巴,叫道:“将军快将我打入城中,等我身上霍乱发作,阳气削弱,耽误了时辰,可就感染不了城中死兵啦。”
速不台眼睁睁看他吞下活鼠,无奈之下也不搭话,向士兵挥了挥手,无戒被挂在回回炮的杠臂,一炮打入城中,巫灵龙看着无戒直飞出去,恍惚间感到这番僧不是向外飞起,而是向自己飞来,这一刻似乎又身在城中,整个思绪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