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路上。
昏暗的视角,周遭仿佛如夕阳般,天是血红的,眼前便是一座黑色的,简陋的石桥。石桥下边种着猩红的彼岸花,石桥旁边,还简易的搭了一个亭子,亭子后方大片的烈焰岩浆!
萧棐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刚脱离躯体,魂魄的记忆还未完全稳定,往事前尘漫袭而来。他手握着海棠玉带,直至远远观望见那个凉亭,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来了?”老婆子满脸皱纹,慈祥地请他坐下。
圆形的石桌上放着一盏茶壶,一个茶杯,茶杯里清澈透明,如水一般,他应声坐下,顿觉轻松畅然。那老婆婆坐在他对面,眼里满是柔和,伸手将茶杯中的茶倒掉,又为他重新换了一杯新的。
“茶凉了!再沏一杯。”
萧棐接过递来的茶,左右晃晃,那杯中的水也微起波澜,他欲饮又止,沉默地将杯子放下!
仰头望着黄泉无尽黑暗的空洞,摇摇头!
老婆婆见他不喝,“这黄泉的过路人呐,多的是有情有义之人,可有的情谊只有放下了,才能有个始终。老婆子没记错的话,你上一次就没有喝这茶吧。”
她早已万事万物历经千遍,苦口婆心的劝他放下。深知也不过是说的些客套话,世上之人若能放下,便不会有这么多痴缠卷念,喜乐苦忧!
萧棐却是邪魅一笑,陷入沉思,“您可见过这世上最美的容颜!”
“月夜顶楼,醉卧饮酒,若为朱颜,虽死不悔,黄泉不忘。”
好一个黄泉不忘,可这自是要付出代价的。
孟婆开口:“你不忘,已由人道轮为畜道,如若再不忘,来生便是做了一叶一花,生命漂泊短暂,无尽轮回,又是何必?”
萧棐神色显出一丝落寞,的确,他这一世拥有前世的记忆,他沉沦在那样的记忆里,觉得他自己仍旧是萧棐,仍旧是半月国那个勇于跟世俗奋力拼搏的奴隶!只不过今世做了一只不会开口说人话的狗罢了。
“我这世又遇到她了,婆婆,若是注定永无止境的轮回,那记不住一个人,是多么可悲!”
他手里攥着玉带,身形幻化为一点光亮。不饮茶,便向彼岸花丛中飞去。
然而他还没有飞出半米,便被一道强光截了下来,随后而来的是锁魂瓶,将他整个魂魄收纳进去。
蔺囷双眸含泪,嘴角扬起一抹久违的笑意。
锁魂瓶回环一圈,飞向蔺囷。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我的黄泉生夺魂魄?”方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霎时间摇身一变为妙龄少女,周遭杀气四起!
“敢来地府抢魂,我老婆子也是所见头一遭。”她一勾手,那锁魂瓶便从蔺囷手里脱离出来,径直飞到孟婆手中,拿着瓶子仔细端详打量片刻。“千年了,老婆子这酒壶可算是见上一见了!”
蔺囷闻言秀眉微蹙,这本是二姐蔺予送她的物件,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老妇人的酒壶,她如今刚受完冰袭草的冰寒,气力全无,一路赶来已是极限,地府阴寒,彼岸花又戾气太重,她吸纳天地纯气,自是受不住的。
思来想去,还是威胁道:“我便是抢了又如何?”
“老婆子在这地府四五千年了,渡生魂,抹过往,如今你却要用老婆子生前的旧物来抢老婆子的东西,这是个什么道理?”孟婆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如此虚弱,还强装气势。不由开口道:“你这般虚弱,快请回吧。”
“你便是传言中的地府孟婆?”蔺囷只觉胸口刺痛,一手撑住地面,勉强的半蹲着!
“我......”她始终倔强的不愿开口:“我求你,我蔺囷从来没有求过他人,今日一举实属无奈,往后任何过错,我一人承担便是,你今日放过我,日后定然不会拖累你分毫!”
孟婆闻言,垂下眼帘,“黄泉向来充斥着情义,缘分,缘起缘落一瞬之间,今日你我有缘,你若是有情有义,我老婆子就送你这个人情。”她指着隔岸的鬼火岩浆“你从那岩浆上赤脚踏过去,我便把它给你。”说着动了动手中的锁魂瓶。
蔺囷秀眉微蹙,怕是她如今这身体受不住鬼火,若是坠下去,怕是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用功稳住内丹,一步步朝着鬼火迈去。赤脚踏在滚烫的岩石之上,鬼火噌的一下蹿到她的脚面上。她磕绊一下,双手着地,落在滚烫的岩石之上,身体还被冰力反噬,双手双脚又触碰岩浆,一下子冰火两重天。她抬起颤抖的双手,内丹不稳,一口鲜血慢慢溢出嘴角,随后强撑着站稳身子,一步一步的跨过去,临到头时双脚已皮肉分离,大大小小出现许多水泡,着地刺痛不堪。
心里还呐喊着:看!本尊说行!那便是行,本尊认定的人,那就是本尊的。
孟婆一蹙眉!
“老婆子今日不曾见过你!”孟婆早已踪迹全无,徒留一只锁魂瓶悬在空中,缓缓回到蔺囷手中,蔺囷将手中的锁魂瓶抱紧,颤抖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璇,将身体勉勉强强移到花阁。
接触到花丛的那一刻,她便失去了知觉。
陈天乔每每瞒着她哥出来人间晃荡,身上都要带着生死簿,她想着边感悟边记录生死簿!
她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山顶上吃桃子,拿了一根朱笔记录生死簿朱笔上有灵粉,记在上面,才可保持字迹。
正美滋滋地吧唧着嘴,忽而一阵风吹过,顿感身体轻飘然离地而起,手迟钝地松了咬了两口的桃子,“妈呀!咋回事儿?这咋还飘了呢?见鬼了不是?啊呀不对啊?!我这么大的活神仙我怕啥鬼?呀!这咋还越飘越高了?不是?咋招了?”
她虎头八脑的愣了一会儿,佯装严肃,“谁啊?给大爷出来!”
又见四周粉黛色的花瓣纷飞而起,恍然大悟,一脸果敢,无所畏惧的模样,“海棠花尊!有......毒!咱就不能不要每次专逮我吗?”
蔺囷出现在她眼前,嘴角的血渍已经凝固!
然而陈天乔下意识的往袖子里塞了塞生死薄,抬头对上蔺囷猩红的双眼,见她眼神里透着凌厉的光芒,陈天乔心里一慌,面上还强装淡定:“咋的?硬抢啊!”她一昂头“你看我像不像怂包就对了!”
蔺囷手脚的伤势还没恢复,她双手掌心处缠绕着布条,腰间挂着那只小小的锁魂瓶,语气略显急躁:“把生死簿拿来!”
“不,我不!我有......有尊严!你长得好看也不行!”
蔺囷无奈稍一抬手,陈天乔立马跪下,哭唧唧“神尊啊!不是我说你啊!我不都说了吗?我上头还有人呢!您逮我哥吧,你收拾官大的不成吗?这样!我帮你,我帮你把我哥抓了,再揍死他,把生死簿给你好不好!”生死关头,陈天乔心道:什么瞎话不能说!反正为女子与小人是也!
陈天乔死死拽住蔺囷的袖子,往后挪膝盖。
“本尊再说一次,拿来!”蔺囷伤势太重,听不得她废话,开口喝道。周遭杀意肃起!
陈天乔站起来就跑,不想没几步便被蔺囷控制住。
“神尊!啊呀!别,我不抗打,妈呀,救命啊!你这......士可杀不可辱”她转身怒喝一声,看到她脸的下一秒又憨憨一笑“神尊,我错了真的,这......真不能给!”
蔺囷极速提住她的衣领,把她抵到一颗果树上,伸手去搜,将她藏在袖中的生死簿拿出来,双手合十扔了一个法诀!将陈天乔用玉娆绳捆在树上,她身体支撑不住,吞一口鲜血,手执生死簿不知去向!
徒留陈天乔一人,越挣扎被捆的越紧,“哎呀我靠!这牛叉上司,绝了!疯癫了?!”
蔺囷只觉步子绵软,游走在永寰城的大街上,这条街她走过数遍,再熟悉不过。而萧棐此刻缺一个肉身,当务之急,她要找到一个将死之人,将萧棐的魂续入,用人册更改他的命轮,可是将死之人要去哪里找?
她如今有这样的信念支撑,心里明了,要维续最后一丝气力去更改命轮。
“你听说了吗?白御主的小儿子白少离快死了。”
“呦,那可真是可惜了。很少人生来就有他那样的富贵命。”
“可惜什么?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恶贯满盈的大祸害。”
“唉,是啊!”镇上的居民叹息:“你看看咱们白御主将水域治理的多好,儿子却没有本事。”
白少离?!快死了!
蔺囷此刻脑海中只听到这两个消息。她失神恍然,下意识地扯住那个域民,“快,你快告诉本尊白少离去哪里找?”
她的语气严肃又透着一股无奈!那人以为她是疯子,领口还有方才吐出的斑驳血迹。
慌忙推开她,蔺囷一个踉跄没有站稳,身子摇晃两下,一只手撑在地上。
“有病吧?找白少离?东边,看见没有,皇城里啊?”他嘴里骂骂咧咧。“什么人?找白少璃?那御主的儿子是你能见的。”
域民抬手晃了晃方向,再没理睬她。围观的人群也都散去。
一道白光划入飞舞的纱帘内,蔺囷毫无血色的脸庞若隐若现。她到时,白少璃已气绝人亡。
她并指划开一道法诀,锁魂瓶开,又将那点点亮黄的光芒稳稳地推入白少离的身体内。渐渐的,床上的人胸廓开始有了起伏,随着光芒的消失,萧棐的脸一点一点的显现出来,蔺囷突然脸上泛现出又惊又喜的笑容,她伸手难以置信的捂嘴,手上缠着的纱布隐隐显出粉红色的血沫的痕迹,步履维艰,上前一寸一寸拂过他的手。分明是多惊喜的事情,她眼里却泛满了泪花。
片刻后,萧棐的眼睛缓缓睁开,蔺囷握紧他的手,一手又不可思议的捂住嘴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心里没来由的委屈铺天盖地般袭来,到底是哪里来的委屈啊?明明是她的错!
她伸手抚上萧棐的眼眶,轻柔夹杂着颤抖的声音。“萧棐,你的眼睛还疼不疼?是不是记忆里还是很疼很疼!”
她说罢,还是抑制不住伸手环抱住萧棐,头搭在他的肩上。泣不成声,哭的撕心裂肺!
他手轻轻的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不疼!”
蔺囷闻言哭得更甚,她哭够了顶着眼眶的红肿方才放开他,将他扶起身,双手捧着他的脸从额头细细看到下巴,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初夏,我不想看你哭,这不是你的错!”
初夏?!
蔺囷恍惚中,再一次,模糊了泪眼,她连名字,都在骗他!
“不!”床帷的条条丝绢布随风摆动着,“你听好,萧棐,我叫蔺囷,是蔺囷对不起你,你心里的那个初夏,依旧要是月光般美好的存在,她为你赴死,而今的蔺囷,才是半月国那个弃你于不顾,在永寰城剜你双眼的坏人!你记得,我蔺囷做事一人当!”
枉她冒名顶替初夏,她为了他性命都至于不顾,而她屡次三番辜负他!
“蔺囷?囷囷?”萧棐迟疑的又念了一遍“囷......囷!”他自被剔除仙籍的那一刻起,便与天族过往断了联系,自是记不起谁是蔺囷,可此刻脑海中,分明对囷囷这个称呼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