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上午十点,背着书包的温笃行走到教学楼一层初一四班的教室门口,这是他和章凤仪事先约好的见面地点。
温笃行透过前门的窗户往教室里看去,发现讲台前多了一架被三脚架立起来的摄像机,章凤仪正坐在一个课桌上,她双手撑着桌沿,晃着双腿,此刻在悠闲地哼着小曲儿。
“姑娘可真有雅兴。”
温笃行把书包随手往讲台上一放,调侃道:
“刚才我在门外犹豫了好久不敢进来,还以为你要跳书记舞呢。”
“我像《辉夜大小姐想让我告白》里的藤原千花一样可爱,这没得说。”
章凤仪双手一撑,从桌上跳下来,继续道:
“不过你呢?打球不如樱木花道好,炒菜不如幸平创真香,论努力比不过上杉风太郎秀,谈恋爱还不及梓川咲太骚,最可惜的是,你帅不过坂本大佬!”
“《灌篮高手》、《食戟之灵》、《五等分的花嫁》、《青春猪头少年》、《在下坂本》……”
温笃行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之后,笑道:
“老二次元了。”
“不过,硬要说你像哪部动漫里的女生的话……”
温笃行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道:
“你可能像《荒川爆笑团》里的接二连珊一样不着边际,但论活泼开朗这点还是像《凉宫春日的忧郁》里的凉宫春日吧。”
说完,温笃行还自我认可地点点头,他似乎对自己的见解很满意。
温笃行显然对刚才的话题意犹未尽,于是又补充道:
“像幸平创真一样乐观,像播磨拳儿一样忠诚,像梓川咲太一样温柔,像漩涡鸣人一样坚韧……言出必行,勇往直前,永不言弃!这就是我的忍道!”
章凤仪听得有些发愣,一知半解地问:
“播磨拳儿……是谁?”
“连《校园迷糊大王》都没看过?你学习学习吧你!”
温笃行总算触及到了章凤仪的知识盲区,忍不住得意起来。
“对了,咱为什么不去我们班教室?这要是初一的学弟学妹来了,咱俩这孤男寡女的,岂不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温笃行有些担心地说。
“一看你就不是勤奋上进的好学生。”
章凤仪虽然毫不留情地将温笃行调侃了一番,但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你们文科班的教室周末一般都会用作数学自招或者语数英补习班的场地,我们教室周末一般会有化学自招和物化生补习班。”
温笃行哦了一声,然后问道:
“不过,你知道这间教室,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是你初中上课的教室?”
章凤仪瞪起自己的大眼睛想了想,道。
“这儿不仅是我初一的教室,同时,这儿也是我中考的考场。”
说到这儿,温笃行不由得佩服道:
“你还挺会挑地方的。”
温笃行温情地盯着黑板,初一开学第一天陈欣阳老师在黑板正中央写下“Wonder 4”这几个字,以及中考时在物理试卷上写下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匀速直线运动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关于中考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那几天是我自初一习惯熬夜以来精力最充沛的三天,因为我不论晚上还是午休都睡得很好,第二天午饭时家里做的鸡翅很香,第三天考完最后一科英语的午后在家躺着看《暗杀教室》很舒服,和朋友们一起去唱卡拉OK很悠哉……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梦延续的地方。”
温笃行在教室里踱步几圈,以怀念的口吻道。
“弟弟你可往后稍稍吧。”
章凤仪打断温笃行,提醒道:
“你再不开始演讲,我就只能吃晚饭啦!”
温笃行闻言,赶紧从书包里掏出写好的大纲。他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本次演讲的主题。
“摄像机可能会有延迟,所以一会儿你看我的手势行动。”
章凤仪站在摄像机后,提醒温笃行,道。
等温笃行准备就绪后,他朝章凤仪点点头,章凤仪伸出三根手指,开始为温笃行倒数。
在章凤仪的最后一根手指落下的同时,温笃行开始了他的演讲:
“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的温笃行……要了解从公元1789年到1991年欧洲民族主义漫长的发展脉络,我们首先要关注启蒙运动这一近代欧洲的背景。之后的内容我们会分为革命与战争,新旧秩序的较量,世界大战与冷战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以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为主线,分析民族主义在德意志地区和沙皇俄国的兴起;第二部分以奥地利梅特涅时代国际秩序的重建到十九世纪末两大军事集团形成的过程为主线,分析欧洲革命对德、意统一民族国家建立的作用;第三部分以欧洲的衰落和美苏的对峙为主线,分析世界大战和经济危机推动民族主义在欧洲殖民地的广泛传播以及对当地民族独立运动的影响……”
“我摄像机的内存快满了,你尽量讲快一点儿……不然我就要换内存卡了。”
温笃行讲了一段时间后,章凤仪突然按下暂停键,提示道。
“大概还能再录几分钟?”
温笃行问。
“一个内存卡最多能录四十五分钟,现在还剩下三分钟吧。”
章凤仪盯着摄像机上显示的内存条,确认道。
温笃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以不太确定的语气说:
“我试试吧。”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里,温笃行明显加快了语速。在演讲的最后,他还不忘做个结尾:
“……以上就是我做的从法国大革命到苏联解体期间欧洲民族主义的兴起的内容。最后,我想以一段话作为本次演讲的总结:纵观历史,当某一文明形成较为稳定的社会道德和文化传统时,任何试图以武力同化该民族的做法都是徒劳,这也是民族国家崛起的原因。只有在市场制度下自由地竞争,公平地合作,文明间的最终融合才是有可能实现的。谢谢各位!”
“怎么样,赶上了吗?”
在看到章凤仪结束的手势后,温笃行颠颠地跑过来,一脸期待地凑到章凤仪旁边,问。
“还剩十秒钟,真有你的。”
章凤仪哭笑不得地给温笃行指了指内存卡的卡条,感叹道。接着,章凤仪还给温笃行腾出地方,好让温笃行看个清楚。
“今天就先这样吧。”
章凤仪说着,就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温笃行见状,问道:
“你要回去了吗?”
“录视频只是第一步。回去还要剪片段、配字幕、调色差……有很多事儿等着我做呢。”
章凤仪挎着摄影包,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临走前,章凤仪还不忘调侃温笃行一句:
“现在,你可以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缅怀青春了!”
章凤仪走后,温笃行来到窗边,他看向窗外飘落的树叶,感叹道: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就在这时,温笃行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伸手揉揉肚子,自语道:
“机会难得,不如去吃碗拉面犒劳一下自己。”
出发之前,温笃行还不忘把自己在黑板上写的字擦掉。
温笃行擦黑板的时候,一双碧绿的眼睛正在温笃行背后悄悄注视着他,可温笃行却浑然不觉。
“今天自招课的作业那么多,你还有闲心在那儿东瞧西看的……快走吧!”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少年洪亮的声音。
绿瞳少女没有回话,她只是将视线从教室里移开,放轻脚步朝少年走去。红色的马尾辫随风摇曳,阳光透过楼门洒进楼道里,映照着她旖旎的背影。
四天后的放学时间,在高二七班教室。
“因为你们的一些学长学姐这周末要在这里高考,所以学校从明天开始放假三天,值日生别忘了做值日。记住,要严格按照考场标准做好卫生清洁工作。”
赵从理老师刚吩咐完,就一头扎进了围在讲台周围的人群里,开始给翘首以盼的同学们讲解题目。
“今天又是咱们组做值日啊!”
温笃行愁眉苦脸地抱怨道:
“怎么每次大考前的大扫除都恰好轮到咱们组啊?这里面一定有黑幕!”
“你这家伙怎么傻乎乎的?”
柳依依嫌弃地看了温笃行一眼,道。
“本来就是嘛。咱们组除了我都是女生,而且文科班素来是女生当男生用,男生当畜生用……这简直出大问题!唉,要是徐远洋在就好了,我说不定还能连哄带骗拉个垫背的……”
温笃行双手抱着后脑勺,骂骂咧咧地嘟囔道。
“说起徐远洋……”
温笃行扬起头想了想,问柳依依道:
“我也有段时间没跟他联系了,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听说小洋在那边参加了学校的唱诗班,认识了不少新朋友。他好像也挺热衷于感受文化差异的,比如给他的韩国朋友讲讲朝鲜半岛在英语里和汉语里的不同叫法什么的。”
柳依依拿起扫把和簸箕,随口回答道。
“这小子学费交得倒是不亏。”
温笃行以肯定的态度调侃道:
“在别人的地盘儿上还能反向文化输出,爱了爱了!”
闲谈至此,温笃行突发奇想道:
“如果换成是我去美国留学的话……说不定我也会参加教堂活动,然后让外国友人了解一下我们民间信仰的祖先崇拜。毕竟当年罗马帝国统治了诸多迥异的民族,需要一个超然的上帝将其团结起来,而华夏先民们很早以前就相信自己是血浓于水的炎黄子孙,所以才建立起宗庙祭祀祖宗。”
“你这反向传教玩儿得可比小洋大多了……”
柳依依擦擦汗,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和柳依依说完了话,温笃行又将魔爪伸向了无辜的朱龙治。
温笃行来到朱龙治跟前,坏笑着伸出一只手,道:
“你能给我只左手牵你到马路那头吗?”
“不用。”
朱龙治后退了两步,义正辞严地拒绝道。
“我会像以前一样看着来往的车子啊。”
面对朱龙治的拒绝,倔强的温笃行一意孤行道。
朱龙治颤颤巍巍地举起喷壶指着温笃行,同时,他还因为过度紧张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温笃行轻叹了一口气,继续道:
“我们的距离在眉间皱了下……”
朱龙治听到这里,不自觉地产生了共鸣,他随着温笃行的叙述,也皱了一下眉头。
“迅速还原成路人的样子啊。”
说到这里,温笃行慢慢转过身去,而朱龙治则继续举着喷壶,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温笃行双手插兜,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道:
“越有礼貌我越害怕……”
此时,朱龙治差不多也举累了,于是将举壶的手放了下来。
温笃行猛然转过身来,嘴角带着笑意,道:
“绅士要放得下!”
“你行你行,太套路了!”
朱龙治不得不佩服温笃行活学活用的语言艺术。
“温笃行……”
刚涮完墩布回来的金泽明看见温笃行闲聊的这一幕,气不打一出来。
没想到,温笃行却走到金泽明面前,口无遮拦地调侃道:
“行,我不和你闹了……我让你点一首好不好?”
“你能不能先做值日!”
面对温笃行不合时宜的玩笑,金泽明怒火中烧地指责他,道。
“嗨,了gai西玛斯!”
温笃行说着,还玩笑似的朝金泽明敬个礼。
金泽明瞪了温笃行一眼,唰地一下将头别了过去。
面对金泽明的反应,温笃行轻蔑地一撇嘴,他冷哼一声,低下头,眼睛瞄着地面上的瓷砖线摆起了桌椅。
“你还记得于俊元吗?”
柳依依扫地路过温笃行身边时,温笃行问。
“怎么会不记得。”
柳依依停下手里的活儿,直起腰来,笑道:
“小学的时候,你当了六年体育委员,结果头三个月就喊哑了嗓子,他当了五年劳动委员,每天都是走得最晚的一个。而且每次上课窃窃私语的准有你们,所以你们这对儿难兄难弟连挨骂都是形影不离的。”
“他现在在你初中的母校维新理工大学附属中学念书呢,前两天还约我暑假见一面。”
温笃行高兴地说。
“毕了业还能想起来聚一聚,不是很好吗……”
柳依依说,语气中有些许的羡慕。
“其实我们初一、初二和高一的暑假都见过面,一直在定期保持联系确认对方还活着。”
温笃行调侃道。
金泽明见温笃行又开始闲聊起来,便忍不住要再次上前制止,却被孟霖铃拦了下来。
孟霖铃将两只手掌向下,示意金泽明稍安勿躁。
然后,孟霖铃来到温笃行身边,温柔地提醒道:
“从今天开始就放假啦,回去再和小依慢慢聊,不是更好吗?”
“嗯嗯,我知道啦!”
温笃行点头如捣蒜,赞同道。
“那小子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孟霖铃回到金泽明身边后,金泽明一把搂过她,耳语道。
“我把自己的想法心平气和地说出来,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孟霖铃笑眯眯地说。
“不愧是我的女朋友,连那么难缠的家伙都能治得服服帖帖的!”
金泽明由衷地钦佩道。
孟霖铃脸红地将抹布丢到金泽明身上,道:
“那还不赶紧去把窗台和柜子擦一擦?”
金泽明愉快地应和着,哼着小曲儿去洗手间投抹布去了。
“温笃行……”
沈梦溪突然来到温笃行身边,请求道:
“黑板顶上太高了,我够不到,你能帮我擦一下吗?”
温笃行闻言,放下手里的活儿,爽快地答应了沈梦溪的求助。
“嘻嘻,你真好。”
见温笃行十分干脆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沈梦溪不禁喜上眉梢。
“对了,有件事儿我有点儿好奇,想问问你。”
温笃行一边努力地够着黑板高处,一边随口问道:
“我记得初一暑假在美国黄石团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看上去比现在更开朗一些,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更喜欢一个人待着的了?因为之后两年咱们除了互送贺卡以外,交往一直不多,所以我并不清楚你后来经历了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面对这个问题,沈梦溪罕见地沉默了好一阵儿。直到温笃行擦完黑板之后,她才语焉不详道:
“初二上学期我和肖寒分手以后,又交了一个新男朋友,我和他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说完,沈梦溪拿过了温笃行手中的抹布,一言不发地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留下不明所以的温笃行呆立在原地。
大扫除结束后,温笃行和柳依依一起下楼。
走着走着,温笃行突然开个话头:
“我有一种感觉……”
“你又觉得谁喜欢你了?”
还没等温笃行说完,柳依依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被突然打断的温笃行在惊讶之余,仍不忘调侃柳依依一番:
“你是不是偷看剧本了?!”
“我不觉得你是对学习相关的话题感兴趣的人……”
柳依依叹了口气,直言道:
“有句东北俗语就说的是你:天晴了,雨停了,你又觉得你行了。”
听了柳依依的这番话,温笃行心中不服,强辩道:
“可是,孟霖铃最近对我说话很温柔,而且还专门让章凤仪邀请我参加了学生演讲的活动!”
“你又来了!前段时间还说董晓倩对你有意思,结果到现在也没下文,现在又说人家孟霖铃看上你了……你咋就那么招人喜欢呢?!还是这世上的其他男人都死光了?!”
柳依依狠狠地调侃了一下温笃行,然后开始分析道:
“而且所谓孟霖铃让章凤仪邀请你,目前就只是你的猜测不是吗?”
见温笃一副不愿接受现实的样子,柳依依明白他还不死心,于是继续道:
“退一步讲,就算这件事儿真是孟霖铃提出来的,那也有可能只是出于对朋友才华的欣赏,结合孟霖铃自己的道德观,我觉得她不会做出精神出轨甚至脚踏两条船的行为。”
“是吗……”
温笃行挠挠头,有些不情愿地说:
“那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