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祎竭力引荐之下,林献之勉强答应让程瑜旁听,但也仅仅是旁听。
林献之近日也来的少了,他每次教完书便匆匆地赶着走,功课倒是越留越多,景祎也不敢懈怠。
哥哥景昱因上次刺杀铁了心要把林献之赶走,多番保证以后才同意林献之再留半年。景祎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唤他木先生,生怕叫景昱知道她背地里干的事情。
这日她正临摹字,华婉急匆匆跑来。
“小姐,冶王带了旨意。”景祎闻言赶紧去前厅,又忙折回来收起字小跑着去。
到了才发觉父亲还不见人影,前厅来宣旨来者。身穿上等掐金丝暗纹流云衫,身形高大的他正等着她,他正同人交谈着,声音爽朗雄厚,是冶王。
景祎奇怪得很,亲王颁旨这事可只大不小。
“参见冶王殿下。”景祎忙行礼。
“省些俗礼。”冶王大手一挥扶起景祎。
景祎知道冶王虽免她行礼,该有的礼数,她始终不能少。
“冶王大驾有失远迎啊。”赵临渊匆匆来到,站在景祎身前挡住。
“父皇特下口谕,命我接景祎妹妹入宫一叙。”冶王见人来了就直接说了来意。
赵临渊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起伏,他只是笑着与冶王谈论:“四殿下辛苦,只是这她年纪尚轻,容老夫与她交代几句。”
“赵伯父客气,我且在外面等等景祎妹妹就是。”冶王双手作揖,快步走出赵府。
“景祎,面圣一事是在蹊跷。”他顿了一下,亲王传口谕而来,委实奇怪,可又不能驳了他,他始终有些不放心的。
“你兄长已知晓,你且等着他接你就好,慎重些。”赵临渊看着眼前的孩子,一眨眼,近十年过去了,她越发像她母亲,她抿着唇,表情凝重,像是有些紧张。他不知该同她说什么,只招了招手,示意她抓紧时间。
“景祎知道了。”景祎点了点头,匆匆地应允着就赶着上了马车,一上来便见那车上还有为穿着白衣流衫的公子。
“景祎见过冶王,宁王……”这二人居然一同来了。
宁王浅笑道:“此番倒让景祎折腾了。”
“宁王言重。”景祎轻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出来的着急连珠钗也未来得及拾掇。
“父皇病了,昏睡半日,醒来便召景祎妹妹入宫,若不是我同景昱熟络,怕是这事都要瞒着我的。”冶王神色凝重,景祎也不免紧张了一些,召见她,此是何意?
一入宫门后,就跟着管事女官匆匆疾步。停下来就见面前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管事嬷嬷,她看了景祎一眼,拦住后面的冶王宁王。
“王上要单独见赵小姐,请二位皇子在此等候。”这嬷嬷说话客客气气,却又很有分量,不容置疑。
“劳烦晋嬷嬷了。”宁王倒是先毕恭毕敬地应了,只是他的眼却还看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
一进寝宫景祎就嗅到了淡淡血腥味混在龙涎香里。景祎在诺大宫殿里,只觉得有丝丝凉意。
“咳,咳咳咳……”景祎顺着咳嗽声看到了他,奉延璋穿的单薄,身形也不复月前那般,变得越发瘦弱,他目光如炬,依旧如鹰一般洞察着她。
“民女赵景祎拜见圣上。”景祎紧着行了跪拜大礼,半天没敢动也听不见动静,她抬起头才看见王上正看着她出神,目光触及的瞬间,她分明看到王上的眼中有几分哀切,可也是一瞬就消失殆尽了。
“升安郡主来了?”奉延璋似乎略微有些吃惊,不过转瞬问道,“近日可好?”王上到先问起她了,他才是看起来不好的一个。
“民女一切安好。”她顿了顿,“圣躬安好?”
“朕安好,倒是听说你过得不太平。朕命你大哥已经查出来些眉目,不日就能抓到幕后真凶。”
“承蒙圣上照拂,民女不胜感激。”景祎又磕了一个头,没想到王上如此关照她的这桩事。
“咳咳……朕知道你在查你母亲的下落,咳咳……”晋嬷嬷赶紧给他递了一颗丹药,他喝了口清茶,又复言道:“朕同你说这些,就是把你当女儿一样着想,听闻有人害你,朕颇为惊恐,还好宁王救了你。”他目光柔和了些许,也带着笑意。
“是,民女幸得殿下搭救才得以万全。”景祎见晋嬷嬷为她拿张椅子,王上示意她坐下。
“宁王与你年纪倒是相当。”奉延璋虽说病痛缠身,依旧警惕着一切。他目光如炬,看向景祎时,景祎的心突突地狂跳。
她与宁王,幼时有过一面之缘,便心生欢喜。多年后,他多次搭救自己,还坦诚以待。
“不必多想,朕只想问问你怎么想。”奉延璋看她谨小慎微的模样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她,她亦是这样,在那个艳阳天里,怯懦懦地看着他,他正负着重伤,以为要熬不住的那刻,就这么遇到了她。
“王上……”景祎见奉延璋看着自己,又不像看着自己。奉延璋一下子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要比她还有活力一些。
“宁王是贵胄,景祎不敢逾矩。”
奉延璋知道她并没有说实话,笑了笑。
景祎沉思了一下又道“王上说把我当女儿,可我从未与父亲有过多接触,我不晓得如何才能做好一个女儿,但若王上将我当做女儿,我便厚颜多辞几句。”
奉延璋倒是没想到看着谨慎的景祎居然能说这话。他点点头,这才像林嫣的女儿,赵家的规矩,把景祎这丫头禁锢了。
他应着“不妨直言。”
景祎长吸一口气,才试着对视奉延璋的双眼“景祎喜欢宁王,从幼时就是。”
她想起了同她共赏春华秋实的他,与她月下畅谈的他,不顾身地搭救的他,以及幼时那片零碎回忆里的他。
奉延璋的眼里也有了柔光。
“朕知晓了。”奉延璋拍了拍景祎的手,他知道,第一次看见她站在老五身边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她眼中那些欢喜。
“晋嬷嬷,将宁王唤来。”奉延璋吩咐着。
“景祎,可否为朕整理一番。”奉延璋慈笑着,他真的把景祎想当做女儿一样,若不是……
“景祎觉得君王与他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景祎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眯着眼看向了墙上的一幅画。
“他人为己,君王为民,天下之主,心怀天下。”景祎为他系上腰带,却弄反了。
“就像小女出了小小的纰漏,尚可弥补,君王却不可有任何瑕疵。”景祎借机赶紧重新系下。
“景祎说的很好,这天下,最不自在的,可能还是朕。”他又突地咳了起来。
景祎正为他系好了腰间金镶玉绶带,启贤便匆匆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宁王奉启贤亦是行跪拜大礼,他把惯穿的白衣换成了青衣紫衫。
“来,启贤。”奉延璋累极了,只能坐在自己的龙椅上朝奉启贤招招手,他疾步行去与景祎比肩而立。
“朕这五子中,最像朕的就是你了。不仅长的像,秉性也像。”奉延璋执着景祎的手,把那玉琢般的小手交付到启贤的手里
“能让你们无忧便是父母最大的宽慰,景祎是我封的郡主,你是我奉延璋的儿子。朕属意景祎,今日就赐婚你二人,下月就举行婚典。你们二人成婚后,定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奉启贤眉目有波动,却没有意外和惊喜。景祎只是有些呆愣,不知怎么忽的就将自己与宁王……景祎脸腾的一下红了,小嘴砸吧了一下也不知说什么好。
“宁王,快答应啊”晋嬷嬷提醒着。
她忙同宁王一起跪拜谢恩。奉延璋看到他二人又回想起了从前,她与他也是这样,一同并肩。
她同他讲,要去外面的世界,他当时就想,万千世界再好怎能抵过她会心一笑,还好最像他的启贤,与最像她的景祎,可以执手共老,弥补他此生缺憾。
“我乏了,今日是密旨,你二人安心回去,过段时日昭告天下。”奉延璋头也不回地走了。
晋嬷嬷赶紧上去扶住他,她知道,他撑了够久了。
“你看到了吗?她真的像极了她,像极了。”奉延璋只是和晋嬷嬷喃喃说着
“是像极了,老奴第一眼都看岔了,以为是林小姐在那。”晋嬷嬷也回应着奉延璋。
奉延璋咚得一声摔在了龙榻,晋嬷嬷有些慌张地喊着:“陛下,陛下……”他听得到,但他还是再回想着,回想着他与林嫣短暂的过往。
恍惚间,他看到林嫣穿着一裘白色流光锦裙,宛若仙子,灵动清冷,那双杏目带着份遗世独立的高傲,看着他时,却是温柔涟涟。
“嫣儿,嫣儿,你来了?来接我了?”他迫切地想靠近林嫣,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她不再是挂着怨恨的眼神,伤切至深问他:延璋?为什么要这样?
此刻的林嫣只是笑着唤他延璋,延璋。一如当初,清脆温暖。他想拉起她的手同她一起走将要触碰的刹那,她却消散不见。
“嫣儿,嫣儿……”他无力地呼唤着,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