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军营,相伴相随地到五郎手下的住处慰问了一通。吉倩见五郎来了,连忙凑上去嘘寒问暖。当日跟着吉倩招安而来的弟兄们,见到五郎带着姚勤一同前来,无一不是瞪大了双眼,满脸诧异。五郎的官不大,但是知道他的人却不少,可这位‘姚先生’,却鲜有人知。五郎突然带着这么一个人物出现,博取了不少眼球。
“大哥!”
闻五郎前来探视的张宪,赶忙从自己的军帐中跑出,跑到五郎跟前后,见到与五郎并肩的姚勤,紧地深鞠一躬,并声情并茂地尊称一声“姚先生!”
众人见此议论纷纷,没有人知道这蒙面人是何来头。直到吉倩紧随的一声“姚先生”,这群人才如梦初醒,忙地俯身执拳。
这姚勤没什么战功,也没什么本领。这群人之所以对他俯首尊称,不只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被他们祸害仍存活下来的人,更重要的是,抚化他们的五郎也对此人彬彬有礼,如视上宾。愧疚、钦佩的交织使得这群饱经风沙的人甘愿低下他们的头颅。
张宪之所以称呼姚勤为先生,是因为姚勤真得对得起‘先生’的称呼。昨天夜间,张宪受五郎之命巡察马厩。巡视一圈后,没有发现异常,张宪便到五郎帐中汇报情况。
迎门而入,只见五郎正襟危坐于桌前看书,而姚勤则在一侧为五郎添茶倒水。看到这一幕,张宪直愣愣地呆了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两人怎么像小两口儿似的!五郎见张宪来了,忙起身招呼他。
“大哥,马都正常。”
“辛苦了!来,喝口水”
说罢,五郎将桌上的水端起递给他。张宪将手中提着的头盔放在桌上,而后伸手去接。咕嘟咕嘟几声后,他反手抹去下巴的水,将碗递回给五郎。
“大哥,还有啥事不?若没啥事,我先走了”
“没事了,你去吧”
张宪向五郎告辞,掀开帐幕,踏着朦朦月色离开了。走到半路时,张宪忽然发觉自己的头盔落在五郎的桌上,忙调头返回。看到五郎帐内仍摇曳着烛火,张宪这才放慢慌慌的脚步。待走到五郎帐前,正打算张声询问时,他却听到了帐内五郎和一个男人的争吵声。
“子期,你这是大不敬!”
张宪头一次听得五郎这般狂吼,向来胆大如虎的他被吓得呆在原地。这子期究竟是何人物,竟能让谦逊有礼的五郎没了平日的端庄?早在张宪离开后,这两人就开战了。
“自宋金开战后,大宋便断了良马的来源。国内的马大多羸弱,不能作战马。现军中的马儿已是少有的良种,不可再有任何闪失。”
“军中不需要太多良马啊”
五郎听此皱起眉头,听得话中有话。
“哦?”
“五郎,你没觉得他们太过刚愎自用了么?金贼素以铁骑重甲取胜,而我军却只看重步兵,而视骑兵草草。”
“虽我不认可范文正公‘自古骑兵未必有利’,可步兵胜骑兵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你为骑军长,应该清楚骑兵对军队是何等的重要!若不重要,金军何致能攻下东京!”
“我岳某人微言轻,能有何办法!”
一层激起一层浪,这两人在这微微烛火光亮中争执得面红耳赤。都是些无名之人,争论这些有何用?
“‘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我等愚笨,尚知其不可,而况于上乎?”
“子期,你这是大不敬!”
五郎听着姚勤轻薄的语气,又怒又忧。
“五郎,你从军是为谁?是为君,还是为民?”
忽然转变的语气,话锋调转地太过突然。五郎沉默了,大拇指窝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来回摩挲,久久才吐出几个字——“我皆为”。姚勤看着五郎的小动作,心中蒙蒙生出疑惑来。为国为君,五郎并没有撒谎,可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撒谎的小动作?
帐外的张宪呆不住了,拔起脚丫扭头跑了,头盔还是明天再拿吧。方才太过投入了,姚勤没有注意到帐外有人,直到看见帐外人影晃动,才警惕起来。他示意五郎帐外有人,五郎会意后忙地跑出。
“大哥”
张宪笑嘻嘻地看着五郎,顺便在衣服上抹去手心的汗。
“我头盔忘拿了,我来取头盔”
这么说着,姚勤已经提着他的头盔从帐中出来了。
“下次莫忘了”
姚勤把头盔递给张宪,张宪赶忙弓腰伸出双手去接。
“好的,好的,姚先生”
五郎一脸诧异地看着姚勤,姚勤也是同样的表情。
“你为何叫我‘姚先生’?先前……”
“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冒犯先生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姚勤转头看向五郎,五郎亦是同样的疑惑。很快,五郎便领会了张宪的意思。
“姚先生,天色不早了,您该睡了。”
五郎对姚勤行礼,弄得姚勤一时间下不来台。本就是随兴而作,五郎只想静静地在一旁看戏。可张宪却信以为真,痴痴迷迷。
“是啊,夜深了,都去睡吧。”
姚勤挥挥手,拂袖而去。张宪亦向五郎告别,提着头盔匆忙离去。五郎看着姚勤,又看看离去的张宪,这怎么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子期!子期!”
姚勤没有搭理他。五郎自知惹姚勤生气了,从桌上倒了杯茶,捧到姚勤跟前。
“先生,请喝茶”
姚勤仍旧不理他,翻身上床,背朝他躺下。五郎看到姚勤这副模样,把茶放在一旁,俯身将姚勤控住。
“你如何才能解气?”
被挟制住动作的姚勤纹丝不动,怕稍微动一下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我、我没生气”
闻得此言,五郎加强了手腕的力度,这打算要屈打成招!
“你如何才能解气?”
“你、你去倒杯茶来!”
五郎勾嘴一笑,收回双手,起身前去倒了杯新茶。姚勤在五郎起身后,紧地从床上爬下来。黑纱掩住了脸,旁人看不清姚勤现在的表情。
“这茶水来的正是时候。子期怕是等不耐烦了,连鞋也顾不及穿。”
“莫同我打趣!”
五郎端着茶愣了楞,只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姚勤接过茶,撩起黑纱露出半张脸,撮尖了嘴吹热气。
“子期,你摘下来吧,我从不介意”
姚勤猛地停下动作,手一抖,热茶泼在了手上。五郎见此,忙接过茶盏,替姚勤擦拭。
“还像个孩子一样冒失,如何让人放心。”
五郎一边说着,一边为姚勤按摩着烫伤的部位。姚勤咬着嘴唇,即不肯说疼,也不肯出声。只见大手裹着小手,大指揉着小指,轻轻地,缓缓地,似水波荡漾地,推开了姚勤紧闭的心澜。
“虽容颜不再,但在我面前,你不必遮着。”
姚勤松开嘴唇,微微一笑。他推开五郎的手,温声细语地对五郎说道
“我累了”
“好”
五郎抬起半跪的腿,看着姚勤黑纱下的脸,吹灭了烛火,默默隐去茫茫黑暗中。姚勤卸下帷帽,扬起恐怖的脸,抑制住泪水,同样地将目光投射进茫茫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