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袭来，月亮展露头脚，围绕在它旁边的一粒一粒隐隐约约的星子。长安城灯火通明，人间烟火。
沈复边磕着瓜子边坐在牢狱房顶上闲来无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瓜子是昨天从珍馐署拿的那把，本来他已经忘了，刚刚无意间摸兜才发现还留着。
不久前说不得和特能扯二人出了牢门就要带他去酒楼痛饮一番，被沈复借口推脱了。于是他们二人立刻改道进了春香楼，跟小姐姐们玩儿去了。
沈复一个人偷偷摸摸东躲西藏谨小慎微在院子里找了许久，最后才发现，停尸间就在隔壁！
时辰尚早，屋里仍有人在，他没多逗留，悄悄退了回来坐在牢顶上无聊发呆。
太阳已经看不到了，只能见到它余留下来的辉影。云彩慢慢的游呀游，有风阵阵吹过，沈复闭上了眼。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坐在屋顶上看晚霞。不似现在这样形影单只、孑然一身，那时他身旁总还坐着一人。
那人是个年纪与沈复一般大的少年，却因为营养不良比他矮了半头。身影总是单薄，却偏偏傲骨。就像腊月白梅，凌寒自开。一双别致的丹凤眼总显得距人千里，眼里却含着清澈好似一眼既能望穿的清潭。
太久了。沈复看了看身侧空荡荡的屋顶，不由感叹。不知不觉他已孤单这么多年。时间太久，那个曾经陪伴过他的少年的脸在他脑海里也只剩个模糊轮廓。
停尸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上。几名吏卒从里面走了出来，回身给门上好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们边走边在那小声低估，沈复只听清了几个字：“奇了怪了，什么毛病……”
莫不是尸体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沈复面色认真了起来。细细又将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捋顺，才翻下地面，准备爬窗翻进去。
之所以停尸间就在沈复牢狱旁边而可闻见的尸体气味却很小，是因为停尸间的窗户非常的小，且面朝与牢房相反方向。再加上风向原因，一般人都闻不见什么，只有特能扯这种拥有狗鼻子的人才能闻到一星半点。
特能扯狗鼻子出了奇的灵，停尸间的窗子也是出了奇的小。不仅小，还尤其的高。沈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扒住窗口。他低头望了望深远的地面，稍稍呼了口气，腾出一只手试探性的推了推铁窗，没想到窗子并没有封死，吱呀呀应声而开，在夜晚显得异常清晰。沈复浑身僵硬，静默良久，好一阵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夹杂其中着的远处的蝉鸣。
无人察觉。
门经刚才的动静彻底被打开，沈复不再犹豫，一用力翻身，进了窗户。由于窗口过小，一个人身都难以容纳。沈复不得不先将双腿伸进窗户里，慢慢将自己身体朝里送。一点一点的向里蹭着、拧着、磨着。这段时间里他过的尤为憋屈，只觉度日如年，每分每秒都难熬的紧。
就在他小心翼翼往里蹒跚挪动时，双脚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是有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脚腕！
沈复惊得浑身一颤，蹬脚想踢开那双冰凉的手。那双手却越握越紧，使劲想要将沈复拉近屋里。
沈复此时姿势极为不利，受制于人，被那双手狠狠拽着直往里倒。窗口的棱角膈在了沈复的腰上，疼的他猛抽一口气，低声呻吟道：“腰，腰，腰！！！”
那双手不为所动，还是不由分说的拽着他，沈复终于忍不了了，伸腿狠狠向后踢去，这一脚踢得极准，正中那手的主人。
“啊！！”
在一阵鬼哭狼嚎中，沈复终于平安落地。他揉了揉自己还泛着疼痛的腰，沉脸转身，正对那还在嗷嗷嗷嚎不停的人：“纪大人，你tm的怕是有病吧。”
原来刚刚装神弄鬼，伸手拽沈复后被沈复踢的那人，正是我们的新进状元郎，纪玉，纪大人！
怪不得之前锁门离开的吏卒们嘀咕着什么“奇怪，毛病。”原来说的不是尸体，而是这个找刺激，要把自己反锁在停尸房的新上任的大理寺丞！
这是沈复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动口骂纪玉，纪玉还没能反应过来，停顿两秒才缓过神，张口还击道：“你tm才有病，疯驴一头！”
沈复那一脚正中他左脸，痛的他眼泪都飙了出来。纪玉伸手捂着脸，恨不得把沈复生吞活剥。
沈复不想再跟这种人胡搅蛮缠，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纪玉气笑了：“该我问你吧，罪犯沈复，你不在你的板房里呆着，越狱来这里做什么？”
“我爱来，我乐意。”
“巧了，我也是。“
……
二人都圆润且巧妙（其实是幼稚粗暴）地避开问题。其实这么久相处下来，各自也能将对方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问题只是形式上问一问，回答也只是象征性的答一答。
纪玉伸手拿起一旁桌上的烛台，将其点燃。黑漆漆的停尸间才有了些微弱的光。借着昏暗的光线，沈复终于看清了纪玉的脸。他一身平整的官服在刚刚一通扭打弄得凌乱不堪，被踢中的左脸高高的肿起，就像八百斤胖子的脸，挤的眼睛也眯成了缝，看起来格外滑稽。沈复没忍住扯了扯嘴角。这小小一个动作难逃纪玉洞鉴，立即炸了毛就要跟沈复拼命。
而沈复却无动于衷，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伸手揭开一个尸体上的麻布。麻布下赫然是今早沈复在草堆里发现的那具年轻男尸。经过夏日一天的高温，再加上敷衍，并未做防护，尸体已经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纪玉很嫌弃这些尸体。只是嫌弃并非害怕，所以他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只是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望着，并没有近看。沈复对尸体什么的也算习惯，镇定自若的翻翻这里，动动那里。一会儿捏捏尸体的脸，一会又摸摸尸体的手。
“沈复，你个禽兽，连男尸都不放过。“纪玉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沈复无语道：“你好歹也是个大理寺丞。尸体都不检查，够格么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