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闷极了的天。
白钰穿着件茶白色的暗云纹长衫,发尾松松散散的系了根发带,正倚在静心苑的荷池旁听季酒为其独自授课。
毒日,热风,蝉鸣三大恼人的酷夏杀手此刻到了他二人身上却威风尽失,只见白钰半坐半躺的倚在假山石下,掌中握着把葵瓜子咔嚓咔嚓磕了已有小半个时辰;而季酒一手执书,一手捻须,摇头晃脑念着令人打瞌睡的文章,时不时还饮上一杯小酒。两人惬意万分,似乎全然感受不到头顶烈日散出的毒热气浪。
白钰的贴身小侍女零露躲在不远处的凉亭内吃着白钰适才送给她的果子,冰镇过的很是爽口解暑。她边吃边不住往白钰那担心的望上一望,生怕自家身娇体弱的少爷撑不住当场晒厥过去。
直到面前那翠青菊瓣盘上再摸不出一粒瓜子,白钰才拍去两手间残留的瓜皮碎屑,将小指往耳朵里抠了一抠,霍的站起身来。
七百二十颗瓜子,不多不少磕完刚好下学。
“夫子,我这凝寒术如何?”
季酒捻须颔首:“极好,极好。”
“您老有这凝寒术护着犹如置身三月春,可怜零露在凉亭那独独受着暑热。今日既已结束,钰儿就先带她回含光楼消暑气去了。”
季酒呵呵一笑:“小子这便想走?”
白钰背在身后的手用力一握,巴掌大的俊脸上仍是堆着恭敬的笑道:“那您老的意思是?”
季酒没说话,只是颤颤巍巍的举起一根皱巴巴的手指头在白钰面前晃了晃。
白钰松了口气:“不就一坛仙云春嘛,晚膳时候少爷我便差人送去。”
话音才落,白钰眼前的手指头瞬间变成了两根,直挺挺竖着像两把开了刃的刀直插白钰心窝子。他大怒,一把攥住季酒的手指头正待发作,却对上季酒浑浊眼中闪过的一点精光。
“两坛仙云春,钰儿立刻去取了,亲自送去梦书斋给您老人家享用。”
做人,还是要懂得识趣点好,白钰如是想。
临了,还附赠了一个孙子般的微笑给面前这位期颐之年的老人。
“还是钰儿知道孝顺老人家,那老朽就先回去了。”
季酒合上书,一步三晃往梦书斋的方向走。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也不知哼的是哪年的老旧小曲。
“青青池上荷映天,微风细雨荡乌篷。燕儿遥遥离亭去,郎问何时自当归。妹儿哟……”
唱到兴致高处,季酒那只剩皮包骨的屁股还情不自禁左歪右扭了一把。白钰看在眼里,忍不住暗骂了几句老不正经。
“小少爷!”
白钰余光瞥见零露朝他这跑来,慌忙收了凝寒术,转身笑眯眯的看着她。
“小少爷您没中了暑气吧?真不知季老夫子怎么想的,非选这日头最毒的时候让您来这。”
零露一边怨着,一边从袖口里掏出帕子要为白钰拭汗。
白钰按下她的手,笑道:“我好的很,咱回去吧。”
零露应了声,才发现白钰在这暴晒了一个时辰,竟然脸不红气色不改,身上更是干净凉爽,倒像是从地窖里刚爬出来似的。
白钰走到半道,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不对劲,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他扭头问零露:“小露儿,你有没觉得哪里怪怪的?”
见零露摇头,白钰心中的不安反而更重了,摸着心口不住喃喃自语。零露觉得白钰今天奇怪的很,心想少爷莫不是被日头晒傻了?
两人一前一后刚进含光楼前厅,白钰突然一个急刹停住了脚步。零露正满心盘算着要不要去胜春园请白钰的姐姐白莞来给白钰把个脉,等她反应过来,白钰已被她撞的一个踉跄,直直朝前扑了去。
零露大惊失色,正要去扶白钰,却发现白钰已被一个人稳稳当当的接住了。
“九九九、九少爷!”零露看清屋内的人后慌忙跪下请安,“奴婢给九少爷请安,给花二城主请安!”
面前人眼皮也没抬:“零露,你先出去吧。”
零露如蒙大赦,瞧也不瞧白钰,一溜烟就跑出屋子,顺手还把门给带上了。
本该针落可闻的屋内忽然响起极不友善的翻书声。
白钰斜眼一瞧,花如暮正翘着腿,饶有兴致的翻看桌上那一堆散落的书。许是察觉到白钰吃人的目光,他抬眼与之对望,嘴边浮现出一抹阴险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