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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年年岁岁茶花白

我在江西一所中学教过几年书,那所中学在一座山坡上,山坡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叫茶花岭。每年十月,茶花岭上开满了洁白的山茶花。茶花岭很大,远远看去,无边无际的茶花树一片黛青,它仿若一口湖,而灿灿开放的茶花,便是阳光下的粼粼波光了。

那是一个盛满茶花的日子。一天,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带着一个女人来到了学校。他们把摩托车停好,然后携着手走动起来。女人看样子不到三十岁,很美,但过于白净了,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忧愁。他们走到一幢楼房前,女人指着房子跟男人说这就是我以前住的宿舍,我住在这边第一间,我的床靠窗,上铺。说着,女人拉着男人走到窗口,探头探脑往里看。看了一会,女人拉着男人走到另一幢楼前。说这幢是我们的教学楼,那边第一间是我的教室。这时,女人脸上开始红润起来,神情也活跃了,脸上的忧愁也淡了许多。女人说一晃就十多年了,但我忘不了这里,这儿好美,你说是吗。说着,女人又拉着男人往学校的后岭上跑。女人气喘吁吁地指着漫山遍野的一片洁白说:我没骗你吧,这里漫山遍野都是茶花,名副其实的茶花岭,告诉你,这些茶花还有我栽的呢。接着便听到男人的声音,男人说:当心身体。

过后这个叫着琴的女人还跟男人来过,也骑摩托车来。琴脸色还那样白,仍挂着淡淡的忧愁。他们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最后总和男人隐没在后岭的茶花里。这天我在后岭的水沟里洗菜,又听到他们的声音,男人说怎么不见你认识的老师?琴说不知道,十多年了,或许他们调走了吧。男人说怎么会都调走呢。琴说也是,怎么一个熟的都见不到,不过我真有些怕见他们,在他们眼里,我一定是个坏女孩。男人说不会吧,都十多年了,他们也许早把你忘了。接着我听到跑动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接着响起:慢点,当心身体。

琴后来还来过几回,她好像特别喜欢这茶花岭,不然,她不会一次又一次到这儿来。琴白净的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忧愁。一次他们从茶花岭回来,在我门前歇脚,我端了两条凳子,让琴和男人坐下。

原来琴十六岁那年,在这茶花岭的中学读初二。她的家在岗上蛟溪,距茶花岭二十多里。每个星期六,琴都要回家。二十多里刚好是半个下午的路程。琴放了学,四点钟往家赶,一路翻山越岭,到家时天就黑了。起先,琴总一个人走,后来,边上多了个男生,这是一个琴喜欢的男生,十六岁的琴已情窦初开了,她不仅喜欢茶花岭上洁白的茶花,也喜欢上这个男生了,有男生相伴回家的日子,琴变成了一只快乐的小鸟。一天晚上,男生没送琴回家,而是把琴带回了自已的家。琴的母亲不见女儿回家,半夜找到了学校。一个同学告诉琴的母亲,说琴跟一个男生一起走了,她没回家,一定在男生家里。同学没说错,琴的母亲随后在几个学生和一个老师的带领下,果然在那男生家里找到了琴。那天琴玩晚了,没法回家,只好与男生的妹妹挤了一夜。然而从此,琴和男生恋爱并住男生家的消息传遍了全校,琴的母亲也在这以后不久帮琴转了学。

其实,我哪里在恋爱呀。琴这句话说得很重,那时茶花岭上的一草一木我都喜欢,包括那个男孩,我喜欢跟他在一起,总被他吸引,但这不是爱,即使是爱?也很纯洁。琴看着我说,顿了顿,琴又说道:我当时肯定遭透了,一个读初二的女生就谈恋爱,在大家眼里一定是个坏女孩,是吗?我看着琴,没做声。但另一个老师做声了,在琴娓娓诉说时,好多老师走来了,他们静静地听着。听见琴问我,一个老师开口了,老师说:不是,你绝是一个坏女孩。这个老师拉着琴的手,老师说你就是琴呀,我都认不出来了,你像小时候一样漂亮。老师还告诉琴,你母亲来跟你转学,我还劝她别转。听到这里,琴眼里忽然流出泪来。

这以后再也没有见到琴来,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又看到了那个男人。男人是一个人来的,他看上去比上次老了很多。我问他琴呢?男人眼睛一红,落泪了。男人说琴走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一惊,说这怎么可能,男人说我也希望不可能但这是真的,琴很早就患了白血病,她说她离开这个世界前一定要到茶花岭看看,为此,我带了她来。我说现在琴走了,你还来做什么呢?男人说这儿真的很美,一花一草都很美,难怪琴会喜欢这个地方,琴喜欢的地方,我也喜欢,你相信吗,我还能在这里见到琴,琴喜欢这儿,她不会不来。

男人说着,往后岭上去,他转身时,我看见他眼里贮满了泪水。

男人说对了,他能见到琴,莫说男人,就是我,也觉得还能见到琴。我在茶花岭上开满茶花的日子里,总觉得琴就在茶花岭上,那一蓬一蓬盛开的洁白的茶花,就是她绰绰约约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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