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歌被魏南带回府的那天,汴西城落了今年的头一场雪。
若是按汴西城百姓的说法,这江锦歌就是那种蛮不讲理的街头无赖,最拿手的便是趁火打劫,倘若哪两人在街上斗嘴让她瞧见了,她便会帮着她看顺眼的人在另一人头上狠狠敲一笔,哪怕只是白米大的事,也能在她的一口歪理下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真可谓是让这汴西城的百姓又爱又恨,却又敢怒不敢言,她虽只是一介女流,却精于武艺,打起架时的狠厉更是丝毫不输男子。
魏南对江锦歌也有所耳闻,只觉得是个悍妇,不过他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到的江锦歌,竟被人打的遍体鳞伤,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
魏南扣心自问未曾对旁人生过怜惜之情,怎料在见到她时,闪了闪眸。
他是后来才从郎中口中得知她是江锦歌。
江锦歌伤的不轻,在城中郎中纷纷摇头之后,他请来了御医。
伤是好了,但人还要躺上个十天半月。
汴西城的雪下的勤,在第三场雪零零星星的快停时,江锦歌才悠悠转醒。
江锦歌惊诧,她竟然没死。
魏南站在离她床榻三步远处,瞥了她一眼,莫非你还想死。
江锦歌只是轻笑。
“公子大恩,小女子日后必当相报。”
魏南嗤笑,你不过一个乞丐,拿何来报。
汴西城的雪从不玩闹,一下便是飘飘洒洒的两三日。院里的积雪早已是厚厚一层。
汴西城在国土之北,北方的冬天向来早些,梅花自然也开的早。院中只一株红梅,枝杈虽不多,却热热闹闹的开了满树嫣红。那红在这漫天素白中,显得孤傲又惹眼,透过床榻边的窗,满满当当的占了江锦歌整个视线。
魏南见她望得出神,不禁也侧头望了一眼。
是红梅啊。
江锦歌敛眸,重重心事被她纤长的眼睫遮了个干净。
现在的汴西城,想必也是满城积雪了吧。
“你可有去处?”
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魏南轻声开口。
江锦歌低头数着手腕上的纱布线,内心挣扎了半响,方似下定决心了一般,摇了摇头。
她委实是没有去处。
可魏南存了逗她的心思,故作为难道。
“眼下我府中却也没了空处,怕也难借姑娘安枕之地啊。”
江锦歌忽的笑了,似是在嘲讽着什么。
“小女子家便在城东,不劳公子费心了。”
“那你方才为何…”
“只不过小女子命格不祥,接连克死双亲,便被同村人视为妖兽祸害,在月食之日,一把大火将我家烧了个干净,如今只剩些残垣,但若是避避风雪,还是不吃力的。”
言语之间,江锦歌已经起身。
“劳烦公子照料多日,小女子方才捡回一条命,来日再遇,定当舍命相报。”
魏南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她如此要强。
“都是下人照顾的,也没什么烦的,只不过…”
魏南顿了顿,轻笑。
“在下听城中传闻,将姑娘当成了什么蛮不讲理的市井泼妇,今日从姑娘言谈看来,倒是传言误人了。”
“公子过奖。”
江锦歌抬脚出了门。
过了约莫半刻钟,她却又绕了回来。
魏南竟还在房里,斜倚在太妃榻上,似看非看的翻着手中的书卷。
“姑娘可还有事?”魏南未曾抬头,似是料到了来人是谁。
“不知公子可否为小女子指一指路。”
魏南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是了,他一开始便笃定,没人带路,她定出不了府。所以他方才才未出言阻拦。
“锦歌姑娘,本公子…不愿。”魏南故意拖长语气。
“这怎可!”
“怎不可?”魏南眼中噙笑。“眼下我身边正缺了个贴身侍卫,久闻锦歌姑娘武功了得,便有意留了姑娘,不知姑娘可愿?”
魏南放下手中的书卷,一手撑桌抵额,问的漫不经心。
“姑娘若愿,府上便能空出一间客房。”
“……”
“姑娘意下如何?”
魏南起身端坐,轻轻整了整衣衫,抬头,正好对上了江锦歌的眸。
魏南的眼中有慵懒,有威胁,还有江锦歌看不透的深邃和辽远,一如泼墨画下的烟雨江南。
多好看啊。
“可否以此报恩?”
“我于你是救命之恩,岂是如此简单便报得了的。”
“那要如何?”
“简单,待何时你救我一命时,这恩便算是报完了。”
“小女子武艺不精,恐难护公子周全。”
“无妨,我教你便是。”
“可我已有师傅!”
“嗯?”魏南眯了眯眼,拖长的尾音里是说不尽的威胁。
“你可还报恩?”
“……是,师傅。”
“叫我公子便好。”
“是,公子。”
“你可知这是哪儿?”
“回公子的话,锦歌不知。”
“倒是甚为懂尊卑,这儿是魏城王府,公子我便是世子魏南。”
“喏,你且先住在这儿。”
魏南说完便抬脚走了出去。江锦歌出去时,已不见了他的影子。
这儿,竟是魏城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