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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都睡过了,还怎么分?

这一夜,温远睡得很好。

第二日足足让人叫了三次才醒了过来,成奶奶一边催着她赶紧洗漱一边给她梳头发:“等会你爷爷就回来了,让他看见你赖在床上又要不高兴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汽车开进院子的声音。温远连忙用毛巾擦干净脸,刚跟成奶奶匆匆进了客厅,就看见一身便装的爷爷温恪走了进来。

温远下意识地站好,要跟他打招呼。而温恪抬头,看过她时原本铁青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看了眼温远后问成奶奶:“行之在哪?”

老太太看着他一脸的怒容,反应不过来没有搭话。倒是温行之自己从楼上走了下来,看见温恪也依旧是不紧不慢:“您回来了。”

温恪似是在刻意地控制着他的情绪:“你跟我上来。”

温行之皱了皱眉,回身看了温远一眼,跟着温恪去了书房。刚关上门,便听见温老爷子沉声问道:“你跟陈瑶是怎么回事?你在外行事一向稳重,这些不该沾的从来不沾,连报纸头条都很少上。唯一一次,竟是跟个女人有关?这是怎么回事?”

“子虚乌有。”

“把你漫不经心这套给我收起来!”老爷子怒斥。

温行之嘲讽地笑笑:“您关心这个做什么?”

“做什么?我再不管管你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了!”老爷子猛拍桌子,“你给我站起来,认真回答我的问题。陈瑶的事我不深究,她毕竟是个外人,我且问问你,你跟温远是怎么回事?”

温行之条件反射般眯起眼睛:“谁告诉您的?”

“你回答我!”老爷子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回你还能用子虚乌有搪塞我?照片都被人拍下来了,拿到我面前来了!你就不能给我句实话,你跟温远是什么关系?”

温行之眼底浮起一阵冷意:“就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温恪听了简直要气炸了,他左右转了一圈,像是在努力克制情绪。他告诫自己要冷静,便扶住桌上的茶杯压低声音对温行之说:“分开,立刻马上分开。温远不要到T市去了,也不能留在B市,总之,分开。”

“不行。”

“为什么不行?”老爷子暴怒地喝道,同时将手中的杯子摔倒了他的面前。

温行之没闪没躲,看着老爷子最爱的那套骨瓷杯摔碎在他的脚下,缓缓站起身:“都睡过了,还怎么分?”

温恪闻言死死地盯着他。若说他之前还存在一丝侥幸,想着两人只是玩玩,那现在听完这句话,他死心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脑门的气血瞬间上涌,情绪已全然失控。他狠狠瞪了温行之一眼,推开书房的门就要往外走。温行礼等在门外,爷俩在书房的吵闹已然惊动了全家,可老爷子的规矩在,谁也不敢贸然敲门而入。此刻看他站立不稳,连忙上前扶住他:“爸,您——”

“滚开!”老爷子怒吼着打断温行礼的话,声音气量不像是一个七十多岁老人该有的,“温远呢?把她给我叫过来!”

温远正站在书房外走廊的尽头,脸色苍白地看着对她怒目而视的老爷子,脚步有些虚浮,似是迈不动。温行之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被吓到了。这事情太出乎意料,她甚至连心理准备都没做好。

“爸”他站在老爷子面前,挡住他看向温远的视线,“您最好先冷静下。”

温恪的怒意更盛,他刚刚叫他爸?他看着面前这个眉眼与自己那位早逝的太太极为相似的儿子,这么多年来因为有心病在他都没再喊过这个称呼,老爷子老爷子地叫,叫的他都已经习惯了,却不想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因为这样一件事重新听见这个字眼。这代表什么?

温恪红着眼瞪着他,呼吸急促地咬牙说道:“给我让开!叫她来!”

“行之——”温行礼明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管什么事你先带温远走!再这样下去爸得气死!”

“不准走!”老爷子回过头对温行礼喊,忙被他扶住,连哄带骗地安抚着。

温行之忽然觉得头疼。他看了眼匆匆忙忙跑上楼地成奶奶,转过身,向走廊的尽头走去:“跟我下楼。”

温远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死死地拽着他。温行之没话说,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下楼,将老爷子的满腔怒意关在了门内。院门大开着,温行之的车就停在门外。他打开车门,对温远说:“上车。”

温远紧抿着唇,她拽着他摇了摇头,说:“不能走。”

温行之明白她的顾虑,他平复了下心绪,拍拍她的脑袋,“听话,上车。”

“可是爷爷——”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但现在不是好时候。”

盛怒之下的老爷子是听不进任何解释的,更何况,她本身就没什么理由说给他听。他只会执意地要求你去按照他说的做,一意孤行地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这确实不是个好时候。

温远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咬咬唇,坐进了车里。温行之慢慢地将车子倒进院子里的行车道,将要开出院子的时候,一辆蓝色吉普与他擦肩而过,他只当做没看见,待车子开出院子之后,加大了油门。

温远浑浑噩噩地坐在副驾上,她只穿了一件睡衣出来的,被车里的暖风吹了一分钟,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喷嚏才堪堪回神。

温行之随手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温远接了过来,却没有擦。低头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她忽然脱掉棉拖,双膝弯起踩在座椅上,整个人蜷了起来。

“冷?”

温远感觉到他的手伸过来,似是试她额头的温度。她不敢直视他,只微抬了抬头,小声地说:“不冷,我只是,有些害怕。”

正逢红灯,温行之将车停稳,看向身边那缩成的一团。静默了几秒,轻声说:“怕什么,这也不是最坏的时候。”

温远闻言不由得睁大眼睛,一脸快崩溃的表情看着他。出乎意料的,温行之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他拿过她手中的抽纸,抱着她擦了擦那双泛着湿气的眼睛:“我从小就不听老爷子的话,做事样样都要跟他反着来,惹怒了他,打骂都还是轻的。所以这不算什么,什么时候我不做点离谱的事他倒要不习惯了。”

绿灯亮了,这一次他的速度明显要慢了下来。

温远坐在一旁看着他,“这难道不算你做过的离经叛道的事?”

“你觉得算?”他不紧不慢地反问。

温远却忽然想起来很久很久很久之前老爷子因为温行之迟迟不结婚而怀疑过他心里头是不是有“毛病”,不知道两者相比,老爷子觉得哪个更糟。

之后一路无言开回东郊那套房子,刚下了车,温行之的手机忽然响了。看了眼来显,他蹙着眉按下接听键。那头是温祁压得很低的声音:“小叔,爷爷他住院了。”

手不自觉的收紧,温行之沉声问:“怎么回事?”

“老毛病犯了,挺急的。”那头说,“不过您别担心,我爸他已经送爷爷去医院了,就是让我通知您一声。”

“知道了。”

挂断电话,就看见温远一脸紧张和急切地看着他,“爷爷怎么样了?”

“老毛病。”他将房子钥匙塞到温远手中,“你先上楼,我去趟医院。”

“我也去!”

“不行。”

温行之拒绝地很果断,一瞧她有些沮丧的表情,又缓了语气。伸手替她系了系睡衣的扣子,他开口,“我说了,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候,所以你也不用着急。而且老爷子打我骂我都没什么,但是你不行。懂了?”

他说的这么直接,她想不明白都难。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温家人,而她,则什么都不是。

温远实在不明白局面是怎么变得如此糟糕的,然而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是回抱住他,说:“我明白了。”

今天B市的天气也很糟,从晨起天色便阴沉沉的,预报说有一场大雪,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下起来了。

医院里依旧是人满为患,温行之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厅里的人群直接坐电梯上了高层的病房。整一层都是高干病房,所以没几个人,来往几个护士擦肩而过,一打听就知道温恪的病房了。

其实也不用问,他一眼就能看见病房外的温家人。成奶奶首先瞧见了温行之,忙不迭地过来问他:“你怎么过来啦?温远呢?”

“她没事。”他说,“老爷子现在情况怎么样?”

“稳下来了。”成奶奶一脸愁容,“但你没看他刚刚那样子,真是吓人一跳。”

温恪有高血压,保健医生也一直控制着他的饮食,可温恪脾气硬且主意大,哪里受得了那么多的约束,家里人也不敢强着来,这么几年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谁料今天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我进去看看他。”

“可千万别进去!”成奶奶急忙拦住他,“好不容易才睡着,听不得一点动静,你现在进去再把他弄醒,老爷子再受了刺激那还了得?对了,我告诉他们别急着通知你了,谁给你打的电话?”

沉吟片刻,温行之心中了然。见成奶奶仍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微哂道:“那就算了罢,我改天再来。”

成奶奶本还想问些什么,可又放心不下里面,叹一口气,转身进去了。

温行之倒也没有急着走,他去了趟老爷子主治医生的办公室,了解了大致病情,确定没什么大碍之后才放下心来。出了医生的办公室,正巧碰到温行礼和乔雨芬从外面回来,手中提了两个保温桶,大约是给老爷子或者成奶奶带的饭。乔雨芬看了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温行礼的神色也很复杂,他把手中的东西交给乔雨芬,对温行之说:“你过来,跟我谈谈。”

温行之没有说话,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下了楼梯,来到医院后头的小花园。

温行礼此刻的心情很难形容,他是有很多话要问,毕竟温远还是他名义上的女儿。可偏偏温行之又是他的弟弟,不管老爷子在不在,这个弟弟的很多事情他都插不进去手。温行礼烦躁地捋了把头发:“行之,你——”

“有烟吗?”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温行之冷不丁地开口。

温行礼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带烟递给他。他们兄弟两人都不爱抽烟喝酒,但他人在官场,能随心所欲的时候不太多,多数虚与委蛇,久而久之就成了瘾。有了这个做借口,他就再也戒不掉了。从这一点上他很佩服温行之,他有一股他不具备的狠劲。

“谢了。”

温行之接了过来,从里面抽了一根,取出打火机点上。被手半笼着护住的火苗很旺,轻轻一舔就把烟给点着了。温行礼看着他那一气呵成的动作,略有些泄气。

“我不同意。”他扔出硬梆梆的四个字。

“我知道。”点掉烟灰,温行之淡淡地回应。

“你知道,知道你还敢?我看你是——”温行礼气急败坏地想教育他一顿,可偏这人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恼火地挨着温行之坐下,手一伸:“给我根烟。”

温行之看了他一眼,非但没给,还将自己手中的烟掐掉了:“你等会儿还得进病房,别抽了。”

“我不明白行之,凭你的条件找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结婚不行?温远,温远她是你侄女,是我女儿!”

“你还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女儿?”

温行礼顿时有一种被噎住的感觉,他承认他说的没错,他从来都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想起之前的种种,他忽然觉得累:“这是家里的事,我们能不能别弄得像外交谈判一样?这不是谁占上风的问题,逞一时口舌之快,争个胜负没什么意思。就算我现在想起来当个好爸爸了,难道我没资格跟你谈谈这件关乎她未来的事?”

“你想给她个什么样的未来?”温行之看着他,反问道:“偌大的B市随意地给她找个清闲工作,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一辈子打发出去?”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武断。”温行礼冷冷地说,“我会让她自己选,但前提得把你排除在外!”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温行之忽然笑了,站起身将烟盒仍还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行礼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分钟,烦躁地捋捋头发,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

温行之在东郊那套房子已经空了一个冬天了。但因为暖气充沛,所以整套房子都很暖和。家具什么的,因为有家政定期打扫,所以还是很干净,温远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竟累得惶惶然地睡去,直到电话铃将她唤醒。

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将手机塞到睡衣口袋里了,温远看着手机屏幕上不停跳跃着的名字,有些犹豫地按下了通话键。那头是温祁,接通之后并不急着说话,而温远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两边的人非常一致地沉默着。最后,打破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的人是温祁。

“你现在在哪?”

“我在——”环顾了下四周,温远说,“在东郊。”

B市房价高的吓人的房子基本上都是东郊,而温家在东郊有房子的人也只有一个,所以温祁也没有再追究,只是问:“你没事吧?今天早上的事我已经听成奶奶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温远突然觉得跟温祁说话很累。他明明应该是最了解一切的人,却还要拿话来试探她。可现下她也不想多说,只闷闷地嗯了一声:“还好。”

那头静默了下来,过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温远听见他忽然沉下来的声音,“温远,你后悔吗?”

温远意外地有些想笑,“你怎么也会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温祁没说什么,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温远却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这样跟温祁针锋相对,她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有意地讽刺嘲笑她,只是有点孩子气,有气没处撒,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才会这个样子。谈不上谁占上风,两败俱伤到还差不多。

想到这一点,她忍不住苦笑了下。

温行之是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回来的。推门而入的时候温远正在厨房腌小菜,没有听见声音,猛地在厨房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她看着他手中提的某私房菜馆的外送食品袋:“你怎么带东西回来了?我煮了粥的。”

还是他回B市前一个星期家政阿姨为他预备下的口粮,温远虽没食欲,但还是打起精神来准备晚饭。

温行之瞧了她一眼,越过她看了下小珍珠锅里煮的粥,卖相还倒不错。又看了眼她正在调的小菜,难度系数虽是不高,不过味道却还很合他的口。

“什么时候学的做饭?”他问。

温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是今年回来跟成奶奶学的。”

他很快会意她学做菜的原因,松展了眉间,将手里提的食品袋交给她:“把这个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剩下的我来弄。”

温远领命而去,想起什么回头问了句:“爷爷怎么样?”

“没有大碍了。”

温远稍稍放下心来,待得她出了厨房,温行之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我要陈瑶的全部资料。”

入行以来,他留给众人的都是清贵儒雅的作风,但这并不是说他不狠。他喜欢见招拆招,对手有多大的能耐他就使出几分力气,多一分则是浪费。而且不管怎么周旋都是钱的事,祸及不到其他。这一次则不太一样,段数极低的对手,殃及的却全是他至亲的人。

这三十几年来,还从未有人敢这么冒犯他。

在医院待了两天,温恪的病情渐有好转,不过因为年纪大了,家里跟医院都不敢含糊,所以一时还不能出院。老爷子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但见谁都是一副不太爱搭理的模样。本身就不是好脾气的人,这一下子弄得更难伺候了。

清静了两日,温行之觉得是时候见老爷子了。今日一大早,他先开车带着温远回到了温家大宅。温行礼不在,应该是在医院里陪着老爷子,现下也就他能应付温恪。他们到的时候温祁和成奶奶正在餐厅里吃早饭,看见他们时表情都不太自然。

温远跟在温行之的身后,冒头看了桌边的两人一眼,没敢说什么。温行之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跟温祁对视一眼,后者别别扭扭地把头撇过去,一脸的心虚,温行之也就懒得追究昨天那通电话了。

“过来了。”成奶奶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吃过早饭没有?”

“吃过了。”温行之说,“家里这两天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成奶奶看了两人一眼,一副要责怪却又不大忍心的表情。

温远有些内疚地低下脑袋,温行之看见了餐桌上放的保温杯,沉吟片刻说:“今天我去给老爷子送汤罢。”

“你想好了?”成奶奶觑他,“他这几天的脸色可称不上好看。”

“那更得去瞧瞧了。”

“也行——”成奶奶有些犹豫地看着温远,“但是远远就不要过去了,老爷子现在最看不得的就是这个了。你们两个光站在一起都能让他发一通脾气。”

温行之考虑了几秒,侧过身去看温远:“老太太说的也有道理。”

“可我想去。”温远小声说道。

“再过两天。”他说,“老爷子是个犟脾气,现在正是软硬不吃的时候,得先把他哄回来。”

温远还没说话,成奶奶倒先嘀咕上了:“有这么说自己亲爹的?”

温远忍不住笑了:“那我就改天再去看爷爷。”

温行之是还想说些什么的,成奶奶可是鲜少见他这么墨迹,于是就催:“行了,温远在家里,我替你看着,不用操心。赶紧去吧,小心汤凉了!”

温行之微微地笑了:“那就麻烦您老了。”

原本温远是鼓足了勇气的,现在一下子不去了,她的心情却又谈不上轻松。在家里的感觉也不好受,先不说温祁,光成奶奶她就不知道怎么应付。两人是目送温行之离开大院的,因为成奶奶站在原地不动,她也不好跟出去。结果咧门关了,成奶奶看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转身去了厨房,留她一个人在原地。

温远纠结了下,跟着去了厨房,也不着急进去,就在门口站着。成奶奶一直忙着收拾厨房,擦完流理台终于有功夫看她一眼了:“还有粥,要是饿了就喝一碗。”

“不饿。”

温远傻笑着,于是成奶奶又不搭理她了。好不容易等她忙完,要出厨房的时候,温远拽住了她的衣角:“奶奶,您干什么呀?”

“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终究是个憋不住火气的,成奶奶看着她就训,“跟你小叔有这么一出就算了,家里你还谁都瞒着。但凡是要我知道一点,现在就不会成这样。”说完依旧是不解气,照着她屁股就来了一下,力气还不小。

温远自然是不敢抗议的,她揉着被打的地方躲了躲,小声地辩解:“我怕您不同意。”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同意?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成奶奶猛地关住了厨房的门,狠狠地说。

而温远的眼睛却忽然亮了:“这么说,您同意?”

“我说我同意了?你别趁机占我便宜,套我的话!”

温远哦了一声,略显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成奶奶看着她,眼睛慢慢地泛起了湿气,也不忍训她了:“我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别说行之,我现在连你都管不了。”说着又打了她一下,“死孩子,小时候那么听话,怎么越长越不懂事?”

温远没反驳,只是抱住了成奶奶,像小时候犯了错撒娇一样喊了一声:“奶奶。”

从小到大成奶奶都是最疼她的人,再凭借她在家中的地位,若是温远以后嫁人要选婆家,她的话定是比乔雨芬还要管用。但温远不想这样利用她,让她伤心,毕竟她已经老了。

“虽然说出去难听,可我看这没人能比他更可靠了。”成奶奶幽幽叹了一句,可温远却听明白了她的妥协,正欲欣喜,老太太眼睛又露凶光,“行之回来之前你哪也不准去,回房间给我呆着去!”

说完,提着菜篮子出去了。

温远明白,老太太这是出去给她买好吃的了。她小时候一遇到不开心的事就老是吃不下饭,也就她能做好吃的哄自己吃两口。现在想来,她真是想哭又想笑。

成奶奶一走,家里就剩温远和温祁两个人了。不知为何,独自面对温祁,温远感觉压力颇大。可是却不能视而不见,因为她不想让他有种她在躲着他的感觉。

温祁此刻正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一本书,在厨房徘徊了一刻钟,温远端着杯水,坐到了他的对面。

“哥。”

她跟他找招呼,试图扭转因昨天那通电话而造成的僵局。意外的,温祁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便冲他甜甜一笑。温祁注视着她,直到她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才复又低下头,继续沉默。

温远觉得沮丧,她就着手边的水杯喝了几口水,左右张望了一下,又找到了新的话题:“妈在哪里?也跟爸一起去医院了?”

“身体不舒服,在楼上躺着。”

温远哦了声,想着上楼去看看,却又害怕见了乔雨芬没话说。在这个家里,之前她是怕爷爷和爸爸。而现在,她更怕乔雨芬。尽管乔雨芬这三年来的表现像是浑然不记得她大闹的那一场,但她却是永生都不能忘的。

又僵持着沉默了好久,温祁突然撂下报纸,起身上了楼。温远张嘴想叫他,却始终发不出声音,只得一个人坐下,就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喝下了剩下的大半杯水。又过了大约一刻钟,楼上她房间的门哐当一声响了。她有些惊慌的起身,等着温祁从她房间出来下了楼,失措地看着他。

“哥,你怎么了?”瞥见他手中的行李箱,她紧张道,“你这是要去哪?”

温祁抓住她的手:“你跟我走。”

温远傻了一样张大嘴巴看着他,“你——”

“趁现在家里没有人,你赶紧跟我走。”温祁说着,硬拉着她往外走。

“哥——”温远使劲往回拽他,“你这是干什么呀?”

“你别傻了行不行!”温祁皱着眉看她,“我告诉你,爷爷肯定不会同意的,而且按照他快刀斩乱麻的作风,你肯定也不能在B市待。你想被他送走吗,啊?”

温远看着失控的他,好一会儿才消化了他的话,“小叔他——”

“小叔他也不是万能的!他管得了你人管得了你的心吗?”温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对谁都一副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你累不累?就算小叔他说服了爷爷接受你,那又怎么样?你敢说自己心里没一点间隙?你现在这么窝囊就算了,你还想窝囊一辈子?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被戳中了软肋,温远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他说中了很大一部分,可温远觉得难过,他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你能带我去哪?”她哑着声音问,“好,你带我走,然后呢?然后怎么办?”

温祁被问住了。他承认自己没多想,他就是见不得她小心翼翼看自己的模样,于是干脆避而不谈:“你别管了,先跟我走就是了。”

温远站着不动:“我凭什么跟你走?”

“凭我喜欢你,行不行!”

被她烦的不行,温祁转过身就是一声怒吼。喊完之后,两个人皆愣住了,啪啦一声响,两人回头去看,看见乔雨芬正一脸苍白地站在二楼,注视着他们两人。温远第一反应就知道乔雨芬肯定误会了,她甩开温祁的手,急忙跑上了楼:“妈,我——”

乔雨芬没有看她,脸上也没有太过震惊的表情。她只是看着温祁,说:“我告诉你们,今天要是有谁敢踏出这家门一步,就永远也别回来了!”

“妈——”

“闭嘴!”

她冷冷地喝住温祁要说出的话,转身回房间前看了温远一眼。那眼神,让温远全身泛起了一阵冷意。

今天是B市难得的一个大晴天。温恪的病房向阳,所以温行之一进屋,进感觉到阳光铺到身上的暖意。他看了眼苦着脸端着早餐从里间出来的护士,便明白老爷子肯定又向护士发难了,于是便对护士说:“给我罢。”

护士巴不得扔了这烫手山芋,于是赶紧把餐盘递给了温行之,心里对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还感激不尽。温行之调整了下情绪,推开了里间的门。

温行礼像哄小孩一样伺候着发脾气的温恪,正要黔驴技穷的时候,瞅见了温行之。他站了起身,本不想给这人好脸色,可心里却是十分感激他及时的出现,因此,脸上的神情是相当复杂的。

老爷子对于这人的意外出现的反应倒是相当的淡定又不屑一顾:“你出去,我不想见你。”

温行之没搭理老爷子的话茬,只是对温行礼说:“你先去歇会,这有我。”

温行礼有些犹豫,可一想这问题最终还得这两人解决,于是还是带上门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温行之便先把手中的保温桶放到了桌子上,打算伺候老爷子吃早饭。

老爷子看着他,又重复一遍:“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温行之没应声,尝了口粥,发现还烫着,便用调羹搅了搅。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被无视的老爷子生气了。

“人一个个都让你给欺负够了,我再出去可就没人伺候你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挨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吃饭。”

老爷子被他这态度激得更怒了,“我是手残了吗我要你喂我饭?给我出去出去!”

温行之坐着纹丝不动,依旧是一副要喂他吃饭的姿势。老爷子气得没辙了,一把端过碗来,三口两口就把粥给喝了。要么成奶奶说这家里最像老爷子的人又最跟他不对付的人就是温行之,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明白怎么对付老爷子的软硬不吃。

喂完了饭,温行之依旧在床边坐着。温恪脸色不善地看着他:“你还在这做着干什么?”

温行之淡淡一笑:“我听医生说了,您这岁数摊上这病不能老是动怒。我也知道您心里有气,闷在心里头对身体也不好,所以我来了,让您好撒撒气。”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死。”温恪哼一声,倒是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

温行之静默了下,为他掖了掖被角,“您睡会儿,我在这守着。”

“不用,我耽误不起你的时间。”

对于老爷子的冷嘲热讽,温行之只笑不语。

老爷子打仗,从不喜欢迂回,年轻的时候因为这个被老首长训过多少次都没改,为此吃了不少亏。到老了性情虽有所收敛,但真要惹急了他,他还是那个样子。所以说,能跟他废这么几句话,老爷子已经够有耐性的了。

“行之,你这回太让我失望了。”

“嗯,我让您在您老战友面前丢人了。”

他已经查清,那日老爷子是跟老战友们一起上的山,而陈瑶不知又搭的谁的门路知道了这件事,拿着照片直接找到了温恪。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老爷子瞪着眼睛看着他,“我要到这个岁数还放不下面子那岂不是白活了?我在乎的是你的脸面,你的前程!事情要传出去,你要别人怎么看你和温远?你想过没有?”

“很久之前,我想过。”面对老爷子的质问,他坦然地答:“我不为官,要那些名声做什么,大哥若是介意,将恶名推给我就是了。”

“行,你脸皮厚。那温远呢,你想过她没?”

想起她,温行之忽然笑了,“您不了解她,她在乎的东西更不多。其实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活着不容易累,益寿延年,这点你还得向她学习。”

“你倒是想的挺开”老爷子气极反笑,“那这么久你就没再犹豫过了是吧?”

“没有。”他说,“这么久以来,唯一想过的就是怎么样让您更容易接受这个事实。”

老爷子不笑了。

“好,好好好。”他沉着声音说,“那就现在,坐这,你给我好好的再把这件事想一遍!看看你做的对不对!”

“不用了。”温行之很快拒绝。

“为什么?”

“因为您跟大哥都吃够了犹豫不决的苦。”他说,“我不想,再重蹈你们的覆辙。”

老爷子瞪大眼睛看着他,想反驳,竟无从说起。僵持了许久,他像是突然没了力气,伸直的手臂颤巍巍地放了下来:“你啊,总是知道怎么气我。”

两人终没有再说话,午后温暖的病房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这一次温行之没有急着走,而是在医院待了两日,算是替换温行礼的班,让他在家休息几天。

温远也一直在温家老宅待着,因为温行礼镇场所以没人再敢乱来。但温远始终是心有余悸,不是因为温祁,而是因为乔雨芬。但乔雨芬自那日说出那句话之后又没有其他的反常的表现,待她仍是一如既往。许是四年前那次大闹给温远留下了太深的心里阴影,所以一旦触及到乔雨芬敏感的地方,她总是比她还要紧张。

或许也没什么?温远安慰自己,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第二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而温远却在吃过早饭之后接到一个人的电话,那人的号码她没有存下来,但或许是太过在意,她一看这一串的陌生的号码就知道是谁了。温远想自己还没找她,她倒是反先找上门了?

故意任由手机响了好久,温远慢悠悠地按下接听键,陈瑶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有时间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听上去就不忍让人拒绝。温远倒不会怜香惜玉,不过有些事情确实要当面谈:“你是要约我见面?在哪里?”

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陈瑶迟疑了下,报了地址。是个离大院并不远的会所,不如上次去的高级。

“好的,等我十五分钟。”

幸好温行礼和乔雨芬都不在,温祁自从那日之后就没回过家。温远磨了成奶奶好久,好不容易求得她答应之后不紧不慢地出了门。不得不说的是,在温行之身边待久了,潜移默化中就沾染了一点他的气质。

距离约定时间过了五分钟,温远才到会所。她是完全走着来的,服务生像是提前有人打好了招呼,二话不问直接给她引到了二楼一个包间。包间门大开着,温远侧一侧身,就看到了陈瑶。

看到她,温远小小地吃了一惊。她有段时间没见陈瑶了,也没有刻意去关注她的星闻,在她印象中自陈瑶成名之后总是一副女神形象,像今天这么憔悴的样子很是少见。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陈瑶慢慢地转过头来。在看到温远的那一刻,她的眼中涌起了十分复杂的情绪,也只是一瞬,她站起身,请她进来。

“喝点什么吧。”落座后,陈瑶没有什么表情地轻轻说道。

“不用了。”温远回绝,“我想,你也不是专门请我来这里喝东西的吧?”

陈瑶瞧了她一眼,向侍应摆了摆手,两人沉默相看着,直到门被带上,陈瑶才开口:“温远,为什么我每次看你都觉得你变化不大,都像是我高三时第一次见你时的样子?”

温远无心跟她叙旧,便毫不留情地说:“但你已经不是那时的样子了。”

陈瑶怔了一下,低头苦笑:“大约现在是我最狼狈的时候吧,不过我不后悔。”

不后悔?温远挑了下眉:“那我跟你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讨厌我,对吧?”陈瑶抬头看她,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其实我也讨厌你——从看到那些照片开始。”她说,“我知道一定不会只有我喜欢他,也想过他身边可能已经有女人,但我没想到,那会是你——”

“那些照片是你拍的?”

陈瑶愣了一下:“是我又怎么样。”她并不太在意,“那次你说他有女朋友,我不过是想证实一下罢了。”

“所以你拿到照片之后不相信事实,就去骗我的哥哥?”温远失笑,“我的哥哥不肯告诉你答案,所以你就直接去找我的爷爷?这就是你的爱?”

想到家中目前混乱的一切,温远看着她只觉得反胃,嚯地一下起身,质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来找他或是来找我?你是心里已经答案所以才不敢来,是不是?”

“是又如何!”陈瑶也是拍案而起,厉声道,“但现在你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沉默的对峙,皆是一副不太理智的样子。温远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镇定了下来:“你不要以为,见了我爷爷就胜券在握了。”

“我没那么天真。”她冷笑道,“我怎么还会赢?若是温行之对我有一点怜惜我也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什么意思?”温远警惕地看着她。

陈瑶冷冷地看她一眼,忽而笑了,“我们之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若有兴致,我可以一一说来给你听。”

“没必要了。”温远断然拒绝,“挑拨离间这么低劣的手段?我还不至于傻到相信你的程度!”

陈瑶也不生气,施施然道:“就你们还用得着我挑拨离间?你们的事哪怕我不告诉温老爷子他迟早也会知道,但凡他知道了你们两个就成不了,想想看,将门之后,闭起门来搞乱伦?这说出去可是温老爷子受得住的?更别说你父亲还在做官!”

她存心想挑起温远的怒意,可她着实低估温远的承受能力了。

“看来你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连我父亲是做什么的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温远轻轻说着,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留情面,“可你这么有本事,怎么没打听到我的真正身世?”

“你说什么?”陈瑶脸色一变,冷声问道。

温远笑了,笑得很灿烂:“我是说,我根本不是温家的孩子,说的更直接一些,那就是我跟温行之,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话毕,啪嚓一声,陈瑶手中的玻璃杯摔倒了地上。她失控地看着温远:“怎么可能?”

温远轻巧地反问:“怎么不可能?是我要向你出示DNA检测报告你才能相信?”

陈瑶狠狠地瞪她一眼,拿起手包,步伐踉跄着离去。

在来之前,温远想过到底要不要给她留情面。

陈瑶有些话说的很对,比如即便是她不说,总有一天爷爷也会知道。她清楚明白这一点,但她希望是由他们亲口说出,而不是在如此被动的情况下,被人有心利用。

离开会所很久,温远的双手还在发抖,只不过她双手插兜,不太看得出来。中午,为了弥补消耗掉的元气,温远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吓得成奶奶一把夺过来她手中的碗,怕她再去盛第三碗。

温远正要抗议,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显,发现是温行之的号码,就有些犹豫。成奶奶见状哼了一声,温远眨眼笑了,走到院子里去接电话。

“准备一下,等下我过去接你。”

温远被他说的一怔:“去哪?去医院吗?爷爷准备见我?”

“不是”他说,“先回东郊,过两天我们去趟A镇。”

“去A镇?去那里做什么?”

“棠姨的身体不大好,我们过去瞧瞧她。怎么,你不想棠姨?”

“想是想,可是爷爷呢?”温远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还不想见我吗?”

“他没说。”

“没说?没说不就是不想见吗?”

“没事的。”他说着,似是笑了笑,“不见就不见罢,趁他闹别扭这段时间我们去看看棠姨,年后怕是没有时间了。”

在温行之看来,老爷子这是故意的。他不同意,可就是说服不了他,于是来个眼不见为净,可也不松口,就这么拖着他,大有打持久战的意思。可也不见温行之着急,还是一副温和淡定的让他有点牙疼的模样,于是索性赶他走。温行之看老爷子也没什么大碍了,于是便交回给温行礼,准备回来了。

见温远这头不说话,怕她还继续纠结,温行之便直接说:“行了,先收拾东西。”

其实温远还有很多话要问的,可听他的声音有些哑,便知道他这两天非常累。只好挂下电话,按他说的办。

下午,温行礼回家换了身衣服便去了医院。走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温远便从客厅的窗户口看见温行之的车听到了大门口。温远还没来得及出大厅的门,就听见成奶奶哼了一声,于是她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地蹲下来,配合着成奶奶缠毛线球。

过了一会儿,温行之进了屋。看见这一副场景,挑了挑眉。

“回来了?”成奶奶看也不看他地问道。

温行之嗯了一声,挨着对角的沙发坐了下来。正巧脸对着温远,就见她冲着自己眨眨眼睛,这副模样让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成奶奶当然不能当看不见,瞪温远一眼,见她老实了,才说:“行之你这是在医院待了两天吗?怎么我觉得像是待了两年才回来的?”

面对老太太的挖苦,温行之淡淡地哦了一声,笑了:“您老这么想我?”

“去去去!”成奶奶恼羞成怒,毛线球一弄好,就把温远往他那边推了推,“带走带走,看见你们两个我就烦!”

温远羞红了脸,而温行之倒是不客气,道了别之后把人领出来了。温远羞恼地想踩他脚,温行之也没躲,由着她撒气,不经意地一抬头看到了二楼房间窗户边伫立着的人影,是乔雨芬。四目相对,她尴尬地撩下窗帘。

“你看什么呢?”温远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没事。”收回视线,他敲了敲她的脑门,“走罢。”

因为温恪这边刻意的僵持,所以这件事暂时就处于搁浅的局面。

不过温行之却是不着急的,老爷子搞持久战,但别忘了他也是明白“敌进我退,敌退我追”这个道理的,眼下先退几步,待过了这一阵子再说。温远见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真是佩服极了。温行之对此照单全收,待到晚上的时候又把人拐到床上进行了一番深入地彻底地交流。

也不能怪他,人从T市送回来之后他就没再碰过她一个手指头。前两天是有机会独处,可心里皆有事,也没这个心思。现在搁下心里那块大石头,温远被折腾地够呛。第二天一觉睡到十点仍旧是不想起,动一动腿都感觉全身酸涩地要命。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温行之拍了拍她的脑袋:“下午我在市里有个会要开,饭已经给你放进微波炉了,起来了热一热,不许应付。”

温远恼他,便不理会地往下挪了挪。

温行之丝毫不介意,掀开被子把手探了进去,见她似受惊吓一般往一旁躲了躲,便沉着声问:“记住了?”

被子里头传来闷闷的一声嗯,他才收了手起身离开。等他走了好久,温远才从被子里钻出来,呼吸着新鲜空气,微微地笑。

又补了一会儿眠,温远起床洗漱完毕,就去热饭。微波炉加热的这点工夫,她的手机响了,是乔雨芬打过来的。电话里听乔雨芬的声音还是挺平和的:“远远,等下有空没有?”

“有,您有事吗?”

“没什么。”乔雨芬说,“这快要过小年了,家里年货还没备置全。你跟你小——”顿了下,她改了口,“哪怕你跟行之不来这头过年,家里也总归要买些东西吧?今天我正好要去,你陪我一起去吧。”

折腾一晚,温远下意识地不想动。可乔雨芬这边她又是不好拒绝的,她对她,一直是心怀歉疚的,于是便应了下来。

乔雨芬松了口气:“你那边远,我让车过去接你。”

“不用了!”

温远语速极快地拒绝,可乔雨芬已经挂断了电话。温远无奈,只好穿戴好衣服,看时间差不多便下了楼。小区里没有通行证是进不来的,她也不想麻烦司机,索性直接到大门口等。出乎她的意料,一辆蓝色吉普已经停在了大门口,而车里坐的人,正是温祁。

温远想转头就走,可那人已经下了车了,隔着小区的大门,喊她一声:“温远。”

躲不过了,温远只好加快步伐向他走去:“你怎么过来了?”

她问得很直接,温祁只好苦笑,“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温远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抿抿唇,没说话。见状,温祁打开了车门,“上车吧,妈让我来接你。”

这话让温远觉得更可疑了,可看他一脸坦然的样子,她也挑不出什么不对,便上了车。

启动车子,温祁将牧马人的速度放得很缓,行驶在积雪未化的路面上。温远坐在副驾上,许久才问:“爷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出院了。”

“出院了?”温远有些意外,“那就好。”

温祁没说话,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直到遇到一个红灯他松开方向盘,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唇边勾起个苦笑,他伸手去拿放在副驾前方的纸巾盒,却不料温远动作迅速地往里面缩了缩,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温祁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为何,冷着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没有……”温远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刚刚的动作完全就是下意识的。

看着她睁得老大的无辜的眼睛,温祁有种挫败感。他抽出几张纸,一边擦手一边说:“你放心,我不会再干什么蠢事。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是温家的长孙。”

温远重新坐好,看着被他揉成一团随意扔到一旁的纸团,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车子不紧不慢地开到了市中心,却在快要开到温家老宅所在的那个区的时候打了个转向灯,拐到了方向完全相反的一条街。温远迷迷糊糊地抵着车窗睡着,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温祁已经将车开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小区。

她仔细看着这个有些老旧的小区,像是七八年代落成的,她相信这不是什么购物商场,更确定她从没来过这里。

温远看了温祁一眼,打开车门下了车。她慢慢地走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单元楼,看着温恪慢慢地从这栋单元楼走出来。这一瞬间,她全然清醒了过来。

温老爷子也不着急,就慢悠悠地站在那等着她。而温远却生气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发泄。

“走吧,爷爷在等着了。”

温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远回头看着他,实在难以相信他此时此刻的表情还怎么能这么平静,扎眼极了。

温远抬头就给他一巴掌,温祁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站稳之后,错愕惊诧地看着她。温远收紧止不住颤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转身走向温恪。

“很生气?”

看着苍白着脸压抑着怒火向他走近的温远,温恪一动不动地站在楼口,声音毫无波澜地问道。

扇过去那一巴掌,温远现在整个手都是麻的。被几个人联合起来耍得团团转,她怎么可能不生气?可她也知道,她是跟温恪讲不出道理的,一来,他是她的长辈。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理可讲。于是温远梗着脖子没说话。

温恪自然也不需要她说什么,转过身,道:“跟我上来。”

温恪带着温远一口气不停歇地走到了六楼,也是最顶层。虽已上了年纪,可战场上下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老爷子稳了一稳,就取出钥匙打开了门。温远站在楼梯口,透过楼道中间的窗户看了眼站在外面的温祁,又收回视线跟着老爷子进了屋。

这栋楼处处透着时间的痕迹,却并没有多少灰尘。这一路走上来,别说楼梯扶手一尘不染,连墙角都打扫地干干净净。房间里面的摆设也跟旧时的差不多,桌椅板凳的一侧大多印着部队番号,确实是温恪在进入总参之前所待的集团军。

自打进了这屋,温恪就一直站在客厅中间,没说话。任由温远打量一番才慢慢地开口:“你可知道这是哪?”

温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三十多年前,我们军就驻扎在离这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后来大裁军,撤掉了一个又一个番号,我们军就搬到离B市不远的另一个城市里去了。倒是你奶奶他们,还一直住在这里。”温恪的视线缓慢地在这间房子里游移着,似是在怀念。

奶奶?温远想了下,既是三十多年前的事,那老爷子口中的奶奶应该就是李若秋。了。

“后来我在那个城市待了一年多就调回B市了,全家在这又住了几个月,就搬到另外一个大院去了。”

“那您带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她其实很像用个“骗”字,可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温恪看了她一眼,大约是还沉浸在回忆之中,他的眼神有一些柔和:“行之,他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在这里?”温远有些惊讶。

“那时我还在外搞演习,回不来。你爸爸也不在家,预产期提前了几天,吓了你奶奶一跳,也来不及送医院,就在院里的卫生所生的。”静默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大约是这个缘故,所以她才这么喜欢这个地方。”

温远一言不发地看着温恪,从小到大她怕温恪的一个最主要原因是因为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而且对待家里的孩子,他永远是一张严肃的脸。她很少见到笑,而且温恪也奇怪,一旦笑,那必定是豪爽的大笑。她从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样子。有些怅然,有些失落。

“温远。”温恪突然开口叫住她,声音已恢复成平时那严肃时候的沉稳有力,“你了解行之多少?”

温远怔了一下。她了解他多少?这么几年来,她知道的都是他想让她知道的,更深层次的她确实没有过问。但是那重要吗?她只觉得,两个再亲密的人也是需要空间的,她不可能要求他把这三十多年来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都讲给她听。

见她没说话,温恪似又有了几分把握:“从你上小学的时候行之就不怎么在家了,他在国外读书,我几次三番让他回来都叫不动他。你爸爸进了外交部,那是为国家服务,我不能说什么。你二叔又去世地早,只剩下行之一个人。在国外读书也就算了,毕了业偏偏还不肯回来,从西半球跑到东半球去给外国佬打工,你说他这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那是他的选择。”

温远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也顾不上怕了。说来也奇怪,涉及到自己的事情她总是不敢说话,可是一旦跟温行之有关,她倒没什么顾忌了。

温恪似嘲似讽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说你还小,不了解他。依我看,他并非就这么愿意待在国外,他是在跟我犟,我不愿意他干什么他就得干。干出点成就来也从不找我炫耀自己多有本事,你瞧他就是不当兵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对敌人最大的报复就是蔑视,浑不在意。他就是靠这个来气我!”说到这儿,老爷子忽然笑了,“要不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说不定真让他给糊弄过去了。”

而温远却只觉得冷:“您不是要告诉我,我也是他气您的工具吧?”

“当然不是。”温恪沉声道,“要是的话我就不用费这么大周折了。”

他走到门边听了听,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估摸着乔雨芬已经做通了温祁的工作,便转过来对温远说:“不管他如何,你们两个人我都不能同意。”

看着老爷子严肃下来的表情,温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是看到站在门口的温祁。她颤着声,有些难以置信:“您这是,打算软禁我?”

“这不算软禁。”温恪皱着眉,“总之这几天就待在这,有吃有喝也饿不到你,还有人在这陪着,你也不用怕。你爸爸那边这几天在办出国的事,等办好了立马送你走!”

“我不走!”温远激烈地反驳。

“不行!”温恪厉声,“你不是喜欢读书?还不喜欢在B市读?送你去个更远的地方岂不是更合你心意?”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温远还想解释什么,可温恪已经不想听了,见他要走,温远忙去堵他,可还没走到门边,就被温祁堵了回来。

“你让开!”

双手被钳制住,她只能踢他,一脚踢到他的膝盖上,温祁只皱皱眉,单手掐住她的腰往屋里走。

“你混蛋!放开我!放开我!”温远气极了,剧烈地挣扎着,可温祁也像是打定主意死活不松手,任由她踢打。一种恐惧感从心底涌上来,温远一边尖叫着一边捶打他,甚至重重地咬了他的肩膀一下。

温祁闷哼一声,将她禁锢在沙发上:“不许闹了!爷爷已经走了!”

重重的关门声让她有一瞬间的愣怔,继而是更为剧烈的挣扎,“滚!你给我滚开!”

温祁没办法了,只得托高她的下巴,重重地咬住她的唇。那不是亲吻,那只是唇齿之战,充满了血腥味,还有泪水的咸味。

温远几乎用出了全身气力来挣脱这个吻,温祁死死地抓住她,吻了几乎有两分钟才松开她。愤怒到极点的温远抬手又要给他一个巴掌,却被他给抓住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想打?”

温远已经透支了体力,她狠狠地瞪着他,对峙了片刻才抽回了手。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喘着气,嘴唇有一丝丝血渍。

温祁也好不到那去,温远是真的不留一点余地,简直是往死里咬。他摸了摸唇角的血,苦笑一声。此时此刻,他若说自己是被迫上了贼船,她恐怕也不会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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