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葭剃了个光头。
闻静和赵恩美都不太敢和她一起走,本来就够抢眼的人,现在的回头率最起码是百分之三百——如果以每个人至少回三次头计。
麦蓝倒是无所谓,谁愿意看谁看,眼睛长在人家身上,给人看又不会少块肉,她有点嫌烦的是戈葭每隔几步就问,“喂,你说我的光头是不是非常惊艳?”“喂,我的头型好,还是那个O'connor的好?”“光头真凉快啊,不如你也去剃一个,我们‘姐妹光’一起挑战Z大的封建余孽?”
麦蓝干脆地说,“不。”
戈葭就吓唬她,“你等着,哪天我在你水里下药把你迷晕了,亲手给你剃光头你信不信,我做得出来你信不信?”
麦蓝有点担忧地看了她一下,戈葭哈哈大笑。
李颖老师那件事闹得有点大了。
戈葭回手那么一推,李颖没站住,往后一跌,头部碰了墙一下,其实在场的同学们都私下觉得,只是轻轻地碰了碰,而且李颖当时并没什么事儿,反应敏捷凶猛,抬手就抓戈葭,被宗彪那几个班干部拉住了,她还马上去系办公室打电话,她的未婚夫,也是刚毕业不久的博士张振中老师来了,戈文宇来了,日报和电台的记者来了,连在市里开着会的系主任也在半个小时内赶回来了。这时李颖才开始说头疼眩晕,说是撞出了脑震荡,然后是检查住院赔偿处分之类一时间沸沸扬扬轰轰烈烈,最后戈葭被戈文宇押着当面向李颖道歉才算了事。虽然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但这口气实在难以吞下,回来戈葭干脆把头发剃净,光着一只美丽的头颅,打扮得鲜艳夸张四处招摇过市,直把戈文宇和一众系领导气得目瞪口呆又无可奈何。
“我跟死李老姑婆还没完呢。”戈葭突然又说。
“不是道歉了吗?”麦蓝问。
“奶奶的让我道歉,我还没让她寻死呢?”戈葭咬着一口银牙。
“心里头总惦念那点事,又是不开心的事,白白地不累吗?”麦蓝这句算是劝她,也真是不懂戈葭的想法。
“当然不累,我兴奋得要命!要是像你这样,不知爱不知恨什么也无所谓整天一具活死人墓传人的德行,我马上就撞树上死了好过。”戈葭大声道。
麦蓝瞪她一眼,慢慢地说,“活死人墓传人,有灭绝师太恐怖吗?”说完自动快走,戈葭凶巴巴地随后杀来,却听麦蓝叫,“哎呦,那边也有个光头,不用拉我陪你了。”
戈葭望去,大叫了一声,突然仰头笑起来。
抱着手臂站在一棵树下,表情煞有其事又东张西望有点心虚,那个油亮亮光头的矮瘦男生不是冯志坤还能是谁?
冯志坤摸了摸头,慢慢地走过来,他看起来开始有了自信,不管戈葭是动力还是目标,但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变化,一天天地,他一天天地加倍重视自己的价值。
“戈葭,一个月,我成功减肥四十二斤,超出了你的标准,你说话是否算数?”
“我说话从来就不算数,而且,我跟你说什么了?”
冯志坤有点泄气,“你说来点实的,来证明我爱你,你说不减去四十斤不要来见你。”
戈葭嘲弄地笑道,“好啊,我准你来见我了,又怎样?你证明了你爱我,又怎样?”
冯志坤咬着嘴唇,“我不会放弃的,坚持不懈,直到——”
“好啦!奶奶的我没耐心跟你玩了!”戈葭拍拍他的光头,他好像穿了增高鞋,竟然现在跟她平高了,“这个星期六下午三点,我约你,游泳馆,来吧。”
“我游得不好!”冯志坤急道。
“那更好!我教你!”戈葭说着,又回头笑道,“真不要脸你也敢剃!你那光头,就像个大窝窝头一脚踩扁了!”
麦蓝感叹,“原来坚持不懈,真的可以直到成功啊。”
戈葭道,“如果是坚持一条死路,还可以直到挂掉。”
这次放假回来,赵恩美的电话多了起来,而且很固定,每隔一天傍晚七点整,极其精确,电话铃响,赵恩美总是不慌不忙地说,“应该是我的。”这个时间她就坐在旁边,雷打不动,等铃响了三下才握起话筒,电话接通,最多也说不过五分钟,但笑语晏晏,柔情款款,很是温馨。
没等人询问,赵恩美主动交代,她有男朋友了。
于试,男,长她四岁,浙江富阳人,计算机硕士,深圳电信公司工程师,身高一米七六,体重一百三十八斤,金牛座。
“相亲认识的。”赵恩美淡淡地说,“相亲是老套,但寻找结婚对象,相亲最靠谱。亲戚朋友们认识的,阶层和环境都不会差得太远,知根知底,好过绕几个圈子。”
尽尝爱情之幸福的闻静最是不能理解,“可相亲是赤裸裸地为了结婚,恩美,你才二十岁,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啊?”
“我知道自己要什么。”赵恩美看了看大家,“我没戈葭漂亮,所以不敢像她那么折腾,我没麦蓝聪明,所以不敢像她那么不着边际,我没闻静感性,所以不敢像她那么痴情,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戈葭一捶桌子,“你说我折腾是夸我还是损我?”
赵恩美笑着说,“当然是夸你,折腾得起,敢爱敢恨敢作敢当。”
戈葭得意地扬一扬美丽的光头。
赵恩美继续说,“我呢,没有什么大志,只想要一份比上不足少,比下有余多的幸福。而我们女孩子,我妈从小就教我,我们女孩子的幸福,婚姻决定百分之九十五,爱情反倒不一定。”
闻静张张口,想争辩点什么,又把话吞了下去。
“我想过,什么样的男人给得起我这样的幸福。计算机人才正是抢手,于试工程师的职业可以保证收入丰厚,靠技术吃饭相对简单稳定,受外界影响因素小,不像那些混官场的,勾心斗角累心思,没点心计上不去,也不像那些做生意的,赚钱是多,但诱惑也大。”
“哇哇哇赵恩美你比那些勾引我爸的女人还现实!”戈葭叫。
麦蓝不准戈葭吵,赵恩美说得这些真是又新鲜又惊骇。
“工科男圈子里女孩不多,谈过恋爱的不多,于试工程师就没谈过,是单纯善良的人,有点木讷、不浪漫,也许你们嫌这种男人没趣、没经验,我倒觉得是捡到了宝。没经验也没回忆纠缠,没经验正好让我来调教,一张白纸,折成船就是船,折成飞机就是飞机,只要他知道重视家庭,疼惜我,那些浪漫的玩意儿我们可以一起学,其实那些玩意儿有那么重要吗,过日子,实在点才长远,不是吗?”
戈葭转头笑闻静,“你家那位学文的经验可不少。”
赵恩美说,“其实我真是觉得,工科生的理性比文科生的感性更适合生活。”
闻静只是笑笑,心想各花入各眼吧。
“于试的样貌和身高都算中等,不难看也不特别出众,但男人有份喜欢的工作,穿着得体干净就是帅了,我也不过是中人之姿,两人半斤八两,谁也不算高攀。”
“于试工程师是金牛座,和我这处女座都是土象星座,还算是合拍,我属羊,他属兔,属相上也是大吉婚配,我知道你们会笑,告诉你们别不信,这世界这么多人信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麦蓝又寻思了,自己是什么星座呢?
“他家里条件还算宽裕,有两套房子,爸爸妈妈人很和气,专家说父母感情好会营造和谐的家庭气氛,小孩成长的过程心理没阴影,所以于试工程师性格很阳光。”
戈葭不乐意了,她拉拉麦蓝,“她不是映射咱们变态吗,我没妈你没爸,我们孤星血泪都是在阴影中长大的。”
麦蓝睁大眼,“没觉得啊,又不是说我。”
闻静捧着腮发呆,“恩美,你说这些话就好像,好像明天要远嫁了似的。”
赵恩美低头笑了一下,“其实,家里已经帮我们订婚了,一毕业就结婚,早点要小孩好。说出来可能会吓着你们,其实我的心情也很忐忑,好几天都睡不好,今天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
她抬起的眼闪过一丝仓惶,“我从没谈过恋爱,不是没人追,是一直小心一直不轻易一直郑重其事,就是因为怕伤怕痛怕一败涂地,我不是输得起的人,所以一定要个滴水不漏四平八稳万无一失,可现在事情定了,我却心慌得很,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乱——。”她的声音好像哽咽了一下。
大家一时不知是惆怅,还是什么,都无言以对。
戈葭嘿嘿坏笑道,“哼,看你这个得意样儿,好像幸福已经到手了,有空我就把于试工程师勾引过来玩玩,看你还万无一失不?”
赵恩美却认真地看着她,“戈葭,我当你是我姐妹——。”
戈葭有点窘了,骂了一句,“逗你玩儿的,以为我稀罕啊”。
闻静突然问,“可是恩美,你喜欢他吗?你刚才在计算,在筹划,在论证,每个方面的条件和因素,可是你的心爱他吗?”
麦蓝加了一句,“那种触电的感觉?”
赵恩美叹了一口气,“结婚有时与爱情无关,我说过爱情不是人人都能遇上,那太需要运气,我不奢求。但好的婚姻可以努力,找好了合作伙伴,彼此能配合,相处久了就有感情,我要的就是这样的幸福,俗气吧。”
麦蓝摇摇头,“只要你喜欢就好,反正大家过的日子都不一样。”
闻静也说,“恩美,只要你觉得幸福。”
戈葭推了麦蓝一下,“那你呢?”
麦蓝有点闷闷说,“我都不知道会遇上什么。”
四月里还有些轻寒,游泳馆人很少,冯志坤换了泳裤,出了更衣室,觉得太凉,又披了张浴巾,蹲在池边,用脚探了探,水还挺凉。
左等右等,不见戈葭,正恼着是不是又被耍了,忽地屁股被人踢了一脚。
回头看见一双雪白脚丫,十颗小脚趾的指甲各自涂成七彩的荧光色,往上,光洁修长的腿,完美至极的线条,泳衣是最亮的那种明黄,泳帽下是极美又极冷酷的脸,戈葭。
冯志坤慌忙站起来。
“下去!”戈葭推了他一下。
冯志坤只会一点狗爬式,这是两米的深池,他有点心虚,私底下不停地给自己打气。
却见戈葭身形优美跳进泳池,仰躺在水上游了一圈,悠然自在,接近冯志坤身畔,矫健地翻转身体,伸出一只手来,冯志坤不知所以,轻轻抓住她的指尖。
突然间,戈葭使力一扯带着冯志坤沉入水底,冯志坤来不及闭气不觉呛了几口水,他拼命挣扎却被戈葭摁住头狠狠往下,碧莹莹的池下无边无际无底无限,水向他涌来围他吃他淹没他,静静地没有声音的恐怖,他想抓什么也抓不住力气变得没有用,他想喊喊不出来鼻腔里肺里辣辣的水要窒息。
戈葭看看差不多了,一个挺身把冯志坤带出水面,捋去脸上的水,张口骂道,“还爱不爱,奶奶的你还敢不敢爱?!”冯志坤只是咳嗽得要死,一只手攀着池边的扶手。戈葭仍嫌不够,又一把摁他入水,反复几次直把冯志坤折磨得奄奄一息,连摇个头的力气都不够了。
上了岸,冯志坤风凉水冷神志未清,又稀里糊涂地被戈葭拖进更衣室。
“你自己看,你自己给我看清楚了!”戈葭冷冷地说。
冯志坤抬起头,迎面墙是巨大的镜子,空荡荡的更衣室里他和戈葭。
镜子里的那个男孩和戈葭,站在一起,突兀地,冷不丁地。
那男孩是谁,瘦小青白色的肌体,水滴顺着身体答答掉在地上,他在抖,那两截短腿,怯弱地,猥琐地抖着,他的脸是暗的,那些痘痘和稀疏的胡须,永远都没有光,他的眼睛是肿的,又揉得发红,那一点闪烁的痴妄和卑贱,他驼着背,他还在咳嗽,他缩着脖子,他想越缩越小,小到原地消失。
戈葭一只臂支在腰上,昂着美艳的头颅,两条长腿笔直地站着,他不敢再看她,在镜子里也不敢看,眼底只留下她泳衣的颜色,那刺眼的明黄。
“你从来就没好好照过镜子吧。”戈葭笑了一声,“我约你,跟我一起照照镜子。”
她停了一会儿,看着他无声无息地蜷缩起来,转身扬长而去。
冯志坤退学的消息是闻静告诉戈葭的。
男生那边都知道了,当成一个笑话,唐逸洲的评价是人贵有自知之明,癞蛤蟆就不要做白天鹅的梦。闻静倒觉得有些不忍,细细寻思,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错只在你拼命去爱人家,人家拼命不爱你罢了,也愈发庆幸和唐逸洲的相爱,共此时共此心,这种运气,诚如赵恩美所说,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
戈葭自认歼敌有功,得意非常,乐得把游泳池事件四处宣扬,教室说,饭堂说,运动场说,回到宿舍,午休前靠在床上,长腿搭在床架上,一边梳着茸茸的发茬,一边又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遍。
谁知麦蓝在下床忽然来了一句,“我们乡下打狗,都会给狗留条路。”
戈葭扫兴,“你又想说什么,谁是狗?”
麦蓝说,“更何况你不是兔子,他也不是狗呀。”
“你心疼啊!看上冯志坤了,不早说,我帮你扯线!不过扯线也没用,他还看不上你呢!”戈葭恼了,把梳子往地上一摔,麦蓝探出身子拿东西,差一点打在头上。
麦蓝倒不计较,却是闻静怕麦蓝委屈,急着帮她说话,“戈葭你这样说可不好,麦蓝根本没这个意思,再说冯志坤那样的人,你都看不上,麦蓝又怎么会看上,就算他看上麦蓝,麦蓝也不稀罕。”
戈葭叫,“唉哟,奶奶的,都朝着我来了!”
赵恩美打圆场,“好了,好了,世界上好男孩那么多,一个冯志坤不值得咱们这么说他,睡觉吧。”
戈葭脸上挂不住,骂道,“都神气个屁!别以为抓住个酸溜溜的唐小白脸干巴巴的卢工程师就大功告成了,奶奶的惹急了我明天统统抢过来玩一遍,让你们哭去死去后悔去吧!”
麦蓝失笑,“不见得全世界的男人都那么好抢吧。”
戈葭叫,“你是不是要看看!”
麦蓝道,“要是那么容易抢走,也不算什么好东西,我可没兴趣看。”
戈葭冷笑,“你当然没兴趣,你手头上根本就一个男的也没有,我一直奇怪呀,怎么没人追你呢,那天和几个男生说起来,他们说你傻乎乎地根本就没发育,哈哈哈!”
闻静急起来,“戈葭,你怎么能这样议论麦蓝,还是跟男生一起,麦蓝是不是你朋友,我们是不是一个宿舍的姐妹?”
戈葭有些理亏,虚张声势唬道,“喊个屁啊!惹急了我马上就勾引唐逸洲,你给我小心点!”说完自己躺下装睡。
麦蓝一笑,轻轻地用口型对闻静说,“就—当—她—放—屁。”
闻静的神色还是有些不平。
麦蓝又捏捏鼻子,一手扇风,好像扇掉什么气味。
闻静这才笑出声。
不妨戈葭腾地坐起,探下一只严厉的脑袋,“笑什么呢?”
麦蓝和闻静一齐躺下睡觉,戈葭哼了声。
然而戈葭的话并未如一阵气味,随风散去无痕。
并没刻意地在乎,可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接下来的几天,麦蓝闲时就在寻思,是啊,怎么就没有男生追我呢?不追我,是因为不喜欢我,我不漂亮,可是很多不漂亮的女生也有人喜欢啊,我不可爱,奇怪嘞,一个人身上几百种脾气特点,就没一样可爱的吗?
想来有点闷闷,没人的时候,躲在帘子里照镜子,小镜子拉远又贴近,黑白分明的眼,圆圆的下颌,是有点傻傻地,沐浴的时候,不再草草了事,低下头望自己的腰身和乳,不知道要怎样才算是足够的发育,又不能跟别人比较参考一下,其实是很想偷看一下别人的,还是算了,等下又该被人说变态了。
她写信对俞滨说自己的纳闷:真讨厌,我班男生说我没发育,我发育没发育他们怎么会知道。
俞滨回信说:发育没发育关他们屁事!
其实她是有点在乎的,是不是因为春天,南方的春天,那种空气里欲诉还休的味道,夜晚,风是半沉的,有心事,云是低的,重重的湿润,而树叶和草地是那么那么地绿,绿得所有穿白衣服的人走过那里,都美得如幻化的光影。
她的心事不仅仅是没人追或者未知的发育,不仅仅,没有那么简单。
周末,抱着书本,很慢很慢地走在芒果树的树荫下,微醺的花香缭绕着,把心里的什么也引出来,仿佛有形影,也这么绕着圈,如芭蕾旋转的足尖。而路灯下,她的影子孤单,长长地,稠稠地黑。
广播站一天到晚都放情歌,她只记住了一首,《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闻静给她看过一封唐逸洲的短笺,他们两个写情书,隔天就有一封,用各种素淡清雅的信封,唐逸洲用小篆,闻静用小楷。
唐逸洲那张短笺抄了一首雪莱的诗:
世上没有什么孤单
由于神圣的定理
万物一心邂逅交欢
为什么我不与你
看阳光拥抱着大地
月明亲吻着海波
这些亲热有何意义
要是你不肯吻我
这首诗她一下子就记住了,悄悄地默在自己的本子里,其实不用看也能在心里背出来,但总忍不住要看一看写成字的。
有天上《金融市场》课,她突然压低声音问闻静,“被人喜欢的感觉,真的有那么好吗?”
闻静轻轻点头,“是的,世界上最美最好的感觉。”
“那喜欢人的感觉呢?”
“更美更好。”
麦蓝若有所思。
闻静问,“你是哪一样?还是两者兼有?”
麦蓝道,“我想好了,没人喜欢我,那我就去找一个人喜欢吧,我说的是男的。”
“是谁,我认识吗?”
“还没想好呢,其实,我还不知道去哪找呢。”
“唐逸洲有个朋友不错,我一直想介绍你认识。”
“不要不要,我不要像恩美那样干巴巴地相亲,最好是自己遇到,偶然地遇到。”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我也不知道,像你说的,有电流的感觉那种,唉,去哪找啊,哪一个才是啊,大街上那么多男人,我总不能一个一个去试吧。”
两人嘀嘀咕咕说得入神,不提防教授突然点名,“你们两个在下面说什么呢?”
闻静看看黑板板书,掩饰道,“我们在讨论,讨论您讲的中国金融市场的前景——”
教授道,“哦,那么你们的观点如何?”
闻静忍住笑意,“我们认为,嗯,中国金融市场前途无量,从现在起,必须多管齐下,多方出击——”
麦蓝在底下吐舌头。
虽然是闻静在言情小说和偶像剧抄来的滥招数,但麦蓝却认真对待,所谓有样无样学世上,不懂就要学。她像备考一般写在笔记本上,口里念念有词:
“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你可以手里捧着几本书匆匆赶路,突然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迎面跑来,撞倒了你,书本散落一地,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帮你捡起来,这时候,四目相对,电火花。(或者反过来,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捧着几本书匆匆赶路,你迎面跑去,撞倒了他,书本散落一地,你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帮他捡起来,这时候,四目相对,电火花。)”
“篮球场上,高大帅气的中锋吸引了你的目光,突然他一投球,用力过猛,正好砸在你身上(或者怀里,或者手上,或者脚边),你唉呀一声很可怜地叫一下,他会歉疚地跑过来说对不起,你嫣然一笑说不要紧,把球还给他,四目相对,电火花。(以上场景也可用于足球场、排球场、网球场,但注意保护头部安全)——哎闻静,什么样的笑才算是嫣然一笑?”
闻静想想说,“就是很美能把人迷倒那种笑。”
“在饭堂里,人山人海,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端着一碗汤,你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汤洒了,烫了他的手——哎闻静,怎么这些招数都是到处撞人的啊,好像没长眼睛似的!”麦蓝叫。
闻静说,“这叫有目标的不小心撞,你要看准了心仪对象才用这招,不撞一撞哪能撞出火花呢,是不是?你继续念,关于饭堂还有一招不用撞的,被烫的风险比较小的。”
“在饭堂里,人山人海,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在排在你后面打饭,你忘记带饭卡了,楚楚可怜地回头说,可以借一下你的饭卡吗?——等等,这招骗子也常用的,上次辅导员开会不是说了吗,有人假装没带饭卡电话卡骗钱的。”
闻静无奈,“下一条,下一条。”
“在公交车上,你没有零钱买票,正在这最无助的时刻,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帮你给钱,你感激地看着他,四目相对,火花;在咖啡厅窗外,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孤独地喝着咖啡,你从窗边走过,忽然回头一笑,四目相对;在鲜花盛开的花坛边,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拿着相机在拍摄一丛什么花,你无意间走入他的镜头,四目相对,他眼睛一亮。”
“在图书馆里,鸦雀无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坐在你对面,想让他对你印象深刻吗,你可以用以下办法,第一,假装不认识一个字,问他,四目相对,火花;第二,假装把一支笔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注意是他那边的地上,请他帮忙捡起来,说谢谢的时候,四目相对,火花;第三,坚持到他要走的时候,你也收拾东西,装作无意把他的一本书或者一支笔装进自己书包,然后下次找机会还给他。”
麦蓝读累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闻静问,“怎么样,你准备从哪一条开始?”
麦蓝说,“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为什么这里面遇到的总是高大帅气的男生?”
“白马王子就是这样啊,这是第一条必备的,要不然冯志坤为什么会失败,就是因为首先他没有这条。”
“可是要是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们没有火花怎么办,或者我有火花他没有又怎么办?”
“呃——那再换一个好了。”
“唉呀,太麻烦了。”麦蓝合上笔记本,“这种事怎么这样麻烦?”
也许在爱的相遇里,偶然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夏天快过完的时候,麦蓝也没遇到那个让她产生电流的人,有时候她满怀信心,有时候却懒洋洋,那样的人到底真的存在吗,还是早已经存在过了,或者还没来得及存在?那样的人真的确定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吗,她的意思是,那个踢足球男生一口白牙的笑容,那个主持青青子衿栏目的男广播员清澈的声音,那个图书馆里爱看《南方周末》的男生浓黑浓黑的眉,那个英语角里口语最棒的男生很直很直的背,还有很白很白的衬衣——这些都是她很喜欢的,可是却东一点儿西一点儿,偏不好好地长在一个人身上,叫人喜欢哪个才好。
这是一件麻烦事,真的挺麻烦。
只是麦大舅说了,吃甘蔗吃一节剥一节,急也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