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棠搬走的时候,麦蓝还在住院。
事情算是悄悄地过去了,失物归还原主,梁晓棠书面向宿舍成员道歉,系里给她记了一个警告的处分,但是暂缓记入档案。虽然没有公开处理,但还是有很多人知道了真相。只是梁晓棠的情商的确非同常类,即使有时面对别人的猜度和鄙夷,她照样热情活跃积极笑容满脸,反而让人怀疑这真相的确实与否。只除了面对802成员的时候,对于戈葭,她是低头无语,对于赵恩美,她是面无表情,好像从来没在一个宿舍住过。
麦蓝的急性肺炎来得凶险,去得也快,第三天烧已经退了,只是有点乏力。闻静和唐逸洲一起来看她,现在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唐逸洲笑着说,“你这只可怜的小蜜蜂,走投无路才螫人,用了针也几乎要了自己的命。”
闻静道,“好啦,你也别笑话她了,赶紧帮忙把东西搬搬,医生说下午可以出院了。”
麦蓝牵牵闻静的手,只是笑而不答。
闻静对唐逸洲说,“你先回去吧,我陪她说说话。”
病房里没别人,闻静说,“心里想什么呢?”
麦蓝说,“我宿舍的抽屉,左边那个,上课笔记都在里面,你总说我记得详细又漂亮。”
“怎么?”
“送给你。”
“那你不用了吗?”
“我那个暖壶也很好用,你拿去,其他的什么东西,只要你觉得能用,都一起拿去吧。”
“麦蓝,你干什么呢,别吓唬我,你已经退烧了,医生说没事!”
“我不想回宿舍了。”麦蓝幽幽地说,“好不快乐那里。”
“那你打算去哪里啊?在这里住院吗?还是准备偷偷跑回家?”
麦蓝不做声,她不敢说,其实是打算下午偷偷回家,她知道晚上有一班火车,总能买到票,没座位就是站也要站回去。
“你不回学校呀,你忘了当初考上这里多不容易呀?”
“是麦大舅逼我考的,我打心里不想来,来这里又怎样呢,读很多书,考很多试,将来一样不也是工作,一样不也是过日子,我跟麦姨卖小店也有饭吃,也很开心啊!”
“麦蓝,我该怎么跟你说呢,我都不会讲那些道理的。”闻静急红了脸,却还是慢声细语地努力地说,“每个人读到大学,身后都有一群人,我就是。我爸我妈都是普通工人,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成绩好,是他们的骄傲,他们那么普通,生活里只有这点骄傲,能让邻居同事亲戚们羡慕和赞美的,这点骄傲。我考上Z大,是我们家族里目前最高的学历,学费生活费大家都争着给,我知道他们都不宽裕。然而他们能帮就尽力地帮,可能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希望,或者一个梦想。”
麦蓝在听。
闻静笑了笑,“有时候想到这些会觉得压力挺大的,我何德何能?而且我知道自己的本事,也就是刻苦钻研笨鸟先飞那种,没有过人的天赋,也没有很强的意志,将来能进一个好单位拿份固定工资就很不错了。所以有时会替他们难受,因为他们把那么多爱和信任押在我身上,而我实在不是什么宝。”
麦蓝凝神屏息。
“所以说,有时候一个人的快乐不只是自己的事,那是拴着的,连着的,另一头还有别人,可能是一个,可能是几个。麦蓝,你是这样吗?”
“我回去,麦姨不会说什么,但是麦大舅是一定会骂她的。”麦蓝叹了口气。
“你是麦姨的骄傲和梦想啊。”
“我只怕他们也押错了宝呢。”
两人正喁喁私语,忽然听见病房门一响,一大束鲜花长了腿似的走进来。来的竟是戈葭,她捧着一大束花,不知有意无意,遮了头面,也没看路,差点把门口的痰盂踢翻了。
“奶奶的谁放的!找死啊!”她开口就骂,骂人好像舒缓了她进门的那点不自在,“这医院有毛病啊,那么大的一个痰盂放路中间不是蓄意谋杀吗!”
闻静啼笑皆非,“戈葭,那么大的一个痰盂你都没看见啊。”
戈葭四处找花瓶,“没看见我拿着花吗!花瓶呢,连个花瓶都没有啊什么破医院!”
闻静把鲜花接过来放在床头柜上,戈葭站在那里,手里没了东西,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你们不会让我坐吗?”
闻静让出一张凳子,戈葭坐在麦蓝对面,这么近,眼睛都不知看哪里,她用手指绕着头发,绕了两下,又不耐烦地扯了起来。
“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戈葭突然说。
麦蓝蹙起眉头。
“上次要不是我把梁晓棠的小票夹子扔给你,你哪有那么快找到罪证。”
麦蓝吸了口气,“你还想怎样呢?”
“请我吃东西呗。”戈葭兀自去床头的橄榄盒里拈了一颗,自言自语道,“这个有那么好吃吗?”
“圣诞节是我生日,你们都去我家给我庆祝吧,不用钱不用买礼物,我家什么都有!这个橄榄也有,都长在树上,有好几棵呢,现摘现吃比你这个新鲜多了。”
闻静笑笑,“我不一定有空,到时候再说好吗?”
戈葭看麦蓝,“那你呢?”
麦蓝说,“不想去。”
戈葭停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顿一顿脚,大声骂道,“那是我十九岁的生日啊!人家低声下气好声好气地来邀请你!奶奶的你一张嘴就说不去!你就是瞧不起我!你就是这么伤人的心!上次你骂我说什么不是我的后妈不是我的亲妈!你就是想气死我就是想欺负死我!奶奶的你明明知道我从小就没妈!亲妈没有后妈也没有你就欺负我吧!奶奶的!”
她骂着骂着就哭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还要骂,梨花带雨的样子,还不忘用舌尖舔舔嘴边的泪,又是可怜又是可笑。
麦蓝沉默了一下,突然爆出了一句,“奶奶的你从小没妈很了不起吗?我还从小就没爸呢!”
旁边的闻静哈哈地笑出声来。
戈葭对人的好,与她对人的恶一样,都有些不易消化。
麦蓝回宿舍那天,刚开门就被喷了一脸的的礼花,然后戈葭得意洋洋地跳着喊,“欢迎回来!”
她这样用了心思地欢迎麦蓝回来,桌子上放着一束百合花,清香幽幽地,麦蓝的床单也换了新的,枕头也是,都是她亲自去挑的款式,和自己的一样好,然后拿回家让阿姨洗干净了,然后再拿来铺,铺了很久,一点褶皱都没有,都没找人帮忙,也没发脾气。
然而麦蓝都没笑,就只是这么呆呆地睁大眼睛,也不说花漂亮,也不说床单漂亮,更没一句谢谢,奶奶的这样都不感动,她还想怎么样啊!
麦蓝诧异地问,“是谁和我换了床吗?”
戈葭抢着答,“这是你的床啊,漂亮吧,是我帮你换的床单!”
麦蓝东张西望,“我的床单呢?”
戈葭不高兴了,“你的床单又旧又土,别找了我扔了!”
“就算是又旧又土,那也是我的床单,它们有妨碍你吗?”
“妨碍了妨碍了就是妨碍了,我一看它们就烦好不好!”
戈葭生气了,她连鞋都不换,趿拉着拖鞋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赵恩美这才有机会插话,“这次戈葭倒没什么恶意,也许她想向你表示一点友好吧,你的旧床单她拿回家洗了,不敢扔,放心。”
闻静过来,拈下麦蓝头发上的一条彩带,笑着说,“没事儿,就算是她想欺负你,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容易了。”
赵恩美也笑,“闻静搬过来了,说什么就是打架也有个帮忙的,我倒真害怕了呢。”
麦蓝这才笑了,“就她呀,走起路来弱柳扶风地,还帮我打架呢!”
闻静道,“不能打也能壮个胆吧。”
说着把自己那双无锡大阿福拿来,好生生地摆在麦蓝书架上,回头一笑,“降妖伏魔,还有他们呢,帮手够多了吧。”
却说戈葭赌气出门,在校园里一路乱走,心里有火,喉头干燥,想吃冰凉的东西,遂闯进路边一间小店,拉开雪柜翻了一只冰淇淋,咬了一口才醒起忘了带钱。
这点事难不倒她。
店里有几个人在买东西,她知道自己长得抢眼,视线果然齐齐集结过来,只是女生们很快把头转过去,装作不注意,男生们却恋恋地,直晃晃地跟着她,眼球都不用转一下吗?
只有那个男生,矮胖阴沉,其貌不扬,小眼睛总是半低着,好像什么都不敢多看,竟然没有盯着她看。
戈葭一拍他的肩,他仓促回头,眼里先是惊吓,然后才是惊艳。
“请我吃个冰淇淋吧,我没带钱。”戈葭随随便便地说。
男生又被吓着了,迟迟反应不及,好像在等她明白自己认错了人。
戈葭不耐烦了,“没钱啊,请我吃个冰淇淋请不起啊!”
男生忙连应几声,从口袋里摸出钱来埋了单,又不知该留还是该走,站在那儿闪闪烁烁地看着戈葭。
“干嘛啊,等我还钱呢,告诉你我没钱啊!”戈葭笑了一下,唇边的一点白色雪糕末,让她耀眼的美丽忽然多了一些纯真和可爱,趿拉着拖鞋,斜举着冰淇淋,时而仰起头吮一下,时而回一下头,她就这么走了。
这个名叫冯志坤的男生,第一次这么久地抬起头看人,看女生,看一个这么漂亮的女生,十二月的岭南天气,已经略有寒意,可他夹克里面的T恤全都汗湿了。
周围的人看了几眼他,都不明白,包括他自己,这么漂亮的女生何以跟他有了联系。
冯志坤在店里留了一会儿,等人少了,这才弯腰从废纸篓里捡了点什么,怕人注意,躲躲藏藏地揣着,复又半低着头匆匆离去。
那是戈葭撕掉的冰淇淋纸,五羊牌,蓝绿相间的图案,他掏出来看看,又塞进口袋,心潮如海啸来时的排浪,震地滔天。
怎么会有这样的运气,从天而降的美女。
主动搭讪,一只冰淇淋,太露骨的借口,她想吃冰淇淋,有什么理由没钱买,就算没带钱,为什么不问别人,那时那处那么多的别人,比他高的,比他帅的,比他优秀的,比他富有的,比他时髦的,比他专业好的,为什么是他?
照镜子,他还是那副模样,腿太短,脸太肿,眼睛又太小,神态阴沉、躲藏不安,他嫌恶自己,嫌恶到不愿多看一眼。
谁又愿意多看他一眼呢,早就习惯这种感觉了。如果世上有一种人,生来的作用就是垫底,被忘记和视而不见,那就是他吧。初中考高中是议价的,样样不如人,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高考的体育特长生是走后门的名额,不管怎样总算混进了名牌大学,即使是班里最差,也安慰自己说是在成功者的队伍。然而你们知道吗,最差的感觉即使是习以为常,也真他妈的不好受啊。
今天是怎么了,难道那本书真起了作用。
上个月他买了一本书《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书店老板推荐的,说是可以创造奇迹。他看了几页,今天早上宿舍没人,他纯粹是玩儿的心态,对着镜子喊了两句书里成功誓言,“今天,我要开始新的生活!”“我是自然界最伟大的奇迹!”
现在,奇迹真的出现了,也许吧,也许新的生活真的开始了,从她开始吗,那个美得熠熠发光的女孩,她是他的贵人,他的女神,是的,必然是的。
十二月最美丽的节日终于到了。
平安夜下午,戈葭的圣诞生日派对就开始了,几乎全班的同学都到了,再加上中学和小学的朋友,热热闹闹足有一百多人,一楼大厅的彩灯还没入夜就开始流光溢彩,琴声鼓声欢笑声,一浪一浪地高。
戈葭真美,今晚她穿着奶白色的绸质洋装,一串莹润的长珍珠项链,没有多余的装饰,笑容就是她最美的装饰,她喜欢过节,喜欢热闹,喜欢这么多人围着她热闹,她一直在跳舞,华尔兹到拉丁,曼妙妩媚,裙裾在旋转的时候轻轻地飘起来,笑声如串起来的银子的铃。
麦蓝看得入神,好好的一个人,舞起来这么轻盈,笑起来又这么美好,平时干嘛总是凶巴巴地蛮不讲理呢。
本来麦蓝是不大想来的,一是不喜欢太热闹的东西,二是对戈葭的感情有些复杂,怎么也有这样的人,一分钟前恨你骂你伤害你想让你死,一分钟后就当你是朋友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哪里可以变得那样快,哪里可以转那么大的弯,哪里就可以既往不咎,即使她可以,至少也得问问别人的感受吧,即使自己不记恨,也好难这么快就当她是朋友。
可是戈葭求起人来,好怪,那样高傲那样蛮横的人也会软下来求人,好像不答应她就要哭了,那样子是挺可怜的,可怜得让人忘记了她曾有多霸道强悍。
她写信给俞滨,问他见过这样的人吗,这样的人是好的还是坏的?
俞滨回信说,人性是很复杂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好的坏的因素,当她表现好的因素时她就是好的,当她表现坏的因素时就是坏的,要一分为二辩证地看问题,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还在信后面摘抄了不少名人名言,休谟的,孟子的,爱默生的,抄的好认真,可惜麦蓝没看完就打呵欠了。
在那些名言雄伟闪光字里行间,其实俞滨还悄悄夹带了无关人性善恶的一句,“我的慷慨像海一样浩渺,我的爱情也像海一样深沉,我给你的越多,我自己也越富有,因为这两者都是没有穷尽的。——莎士比亚”
麦蓝没看到这句。
事实上麦蓝很想看看那几棵橄榄树。
戈葭说,她家的花园里栽了几棵橄榄树,树上结满了青橄榄,随便吃,拿根竹竿一打,雨点似的掉下来,能把人砸成傻子。
麦蓝这么爱吃橄榄的人,还真没亲眼看见过树上的橄榄。
渐黄昏时分,大厅里还是这样的热闹,圣诞树和生日蛋糕都是一层层地高上去,麦蓝吃了两块点心,和闻静说了一声,悄悄地退出人群。
花园的空气清鲜,凉浸浸地,麦蓝欢快起来,好像一尾回到水里的鱼。
这里种着好多树呢,她细细地辨认着叶子枝干,一一地叫出它们的名字,白皮香椿,黄槐,凤凰木,美洲木棉,菠萝蜜,铁冬青,很多是《园林树木》里看过的,惊喜地好像找到了老熟人。
光线有点暗了,看不清哪些是橄榄树,也看不清哪些树上长了果子。麦蓝顺着卵石小路漫步,经过蓝汪汪的大泳池,经过翘着四根细角的小亭子,小路转了个弯,前面是口鱼池,一个男人正拿着长柄网兜捞起池上的落叶。
“大哥,请问橄榄树在哪啊?”麦蓝问。
男人愣了愣,笑了,他面貌儒雅,身穿白帆布休闲衬衣,深蓝色牛仔裤,袖子挽到胳膊上面,脚上踏着高筒水靴,很会干活的样子,麦蓝猜他该是一个园丁,戈葭家里都是请人干活的,刚才在厅里忙的就有两个。
“小姑娘,你是葭葭的同学吗?”男人和气地说,他的声音很好听,温煦又醇厚。
“是啊,我们同宿舍的。”
“那你至少该叫我叔叔,我是戈葭的爸爸。”
“啊?”麦蓝有点窘,“我不知道你有那么老了。”
戈文宇佯装不快,“你可以说,我不知道戈葭的爸爸这么年轻,这样我不是更开心吗?”
麦蓝认真地解释,“因为天快黑了我没看清,不过我不太会看人年龄,上次在火车站我叫一个人大哥,被麦大舅给骂了,原来那个人都五十岁了,差不多比麦大舅还老。”
戈文宇叫道,“嗨,我可没五十岁,我才三十八,我只是当爸当得早,十九岁就当爸爸了。”
麦蓝还是很认真,“可是十九岁不是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吗?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我们法律课上学过的。”
戈文宇心想,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他舍不得不跟她说下去,“是啊,所以戈葭是非法生的。”
麦蓝睁大了眼睛。
戈文宇笑了笑,还是说了,“那时候我和她妈妈谈恋爱,在镇上老家,后来我考上大学,她怀了戈葭。”
“可是你们那时还没结婚。”
“是,没结婚,未婚先孕。”
“你们真冲动啊!我们那边叫偷食冷饭,也就是偷食了禁果。”
“呵呵,禁果味道不错,但要承担后果。”
“后果是什么呢?”
“后果——”戈文宇停了停,轻轻地说,“戈葭的妈妈,躲到农村去生她,那里条件很差,产后出了事故,去世了。”
麦蓝抬眼看看他,好一阵低头不语。
“这件事你会跟别人说吗?”戈文宇笑笑地问。
麦蓝摇摇头,“戈葭自己知道吗?”
“她知道,我从不瞒她。”
“原来她真是没有亲妈。”麦蓝慨叹着,想起自己的身世,未免有点心有戚戚,但麦姨他们从来不肯这么坦白地把事情告诉自己。
“所以一直觉得对不起她,生下来就没有妈妈的疼爱,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戈文宇有些伤感。
“那她有后妈吗?”麦蓝突然又问。
戈文宇苦笑道,“她不让有,她说她不需要后妈的爱。”
麦蓝点头,看来戈葭说的是真的,上次说自己实在不该拿“亲妈”“后妈”来说她,触到她的痛处了。
这时戈文宇又问,“你怎么不在舞会玩,跑到花园里来了?”
麦蓝这才记起,“我是来看橄榄树的。”
“橄榄树,花园里有橄榄树吗,怎么我都不知道?”
“戈葭说有几棵,树上结满了青橄榄,随便吃,拿根竹竿一打,雨点似的掉下来,能把人砸成傻子。”
“是吗,我陪你找找。”
“那不是吗,看!”麦蓝惊喜地叫道,鱼池东边靠墙的几棵树,每棵树的树干上都贴着一张大白纸,上面用红色记号笔粗粗地写着,橄榄树。
麦蓝跑过去,戈文宇一头雾水。
戈文宇笑,“戈葭的字,又大又丑。”
麦蓝仰头望着,“这就是橄榄树啊,好高大,上面有果子吗,我看不见,要不要拿一根竹竿来?”
戈文宇轻轻地摇摇头,“这树有果子,刚结的果子的确是青色的,的确随便吃,拿根竹竿一打,雨点似的掉下来,的确能把人砸成傻子,——只是这果子现在没有,起码明年六月才有,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果子的名字不叫橄榄,它叫芒果。”
麦蓝愣了一下,戈文宇早已哈哈大笑,“葭葭这小捣蛋,又玩把戏骗人了,小姑娘,你上当了。”
麦蓝忍俊不禁,也笑了起来,两粒小笑窝在嘴角闪啊闪,很动人,戈文宇不禁多留意了几眼。
两人在花园里随意逛着,正说得舒畅,忽然闻静跑来叫麦蓝,“麦蓝,要切蛋糕了,戈葭找你呢!”
麦蓝对戈文宇说,“里面挺热闹的,你也一起去吧。”
“我最怕热闹的地方,我晕人。”
“今天是她生日,你是爸爸,也不到场吗?”
戈文宇摇头,“她不会欢迎我到场的。”
“为什么?”
“因为我会忍不住揭穿——今天不是她的生日。”
“戈葭不是今天过生日吗?”
“通常的话,她一年要过五六个生日,哪天高兴哪天就是她生日,为非作歹惯了。——这个,你不会跟别人说吧。”戈文宇带点无奈地笑着。
“我不说是你说的。”麦蓝顽皮地一笑,边跑边跳地去追闻静。
夜间的空气微凉,戈文宇在鱼池边的石头上坐下,池里的锦鲤不时上来吐出一串水泡。
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他忍不住唇边浮起一个微笑,麦蓝。
冯志坤哪里知道戈葭在家大开派对,过来人传授的经验,平安夜是向女孩表白的好日子,气氛浪漫朦胧,空气里飘的都是荷尔蒙的颗粒,再大胆的示爱也不出格,再坚硬的堡垒也会变脆。行动之前他特意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咬牙切齿地背了几遍《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的成功誓言。
“我要用全身心的爱来迎接今天!”
“我现在就付诸行动!”
他双臂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好像抱着大树干一般,站在中区女生宿舍楼门口,像他一样抱着花等待的男生委实不少,大家一例地把眼睛望向大门,彼此却不屑多看一眼。
没有退路了,宿舍的哥们都知道他要追戈葭,Z大最漂亮也是最难搞的女生,他放出话去,就是不留后路给自己,破釜沉舟,哀兵必胜,任何打击嘲讽阻挠鄙薄都无法阻止前进的脚步,二十年来自己还没做过什么抢人眼球的事,就从戈葭开始吧,开始新的生活,战胜自己,一定要成功!
然而等到子夜12点,女生宿舍关了门,傍晚时分抱着玫瑰和他一起等待的哥们已经约了会,隔着栅栏和女友依依不舍话别了,还不见戈葭回来。
他的激情万丈凉如这十二月的夜,不想回宿舍,还想等下去,即使回去,也不能带这花回去。冯志坤把玫瑰花塞进路边的垃圾桶,又回头看了一眼,平安夜这玫瑰真他妈贵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