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成衣
王益恭领着甘草在这博州城中转着,县城被洪水冲了一次,前几日刚清理出来主路。
现在随处可见有人从自家的宅院中拿木板将淤泥推出,城中的富户因为怕爆发疫病都躲到城外庄子上去了。
但那都是旧年的习惯,现在博州城外分布着大大小小由天武军管理的营地,收纳着四面八方涌来的灾民。出城反倒可能染上疫病。
看着夏竦手里人手实在紧缺,王益柔又一时半会走不了。王益恭便在夏竦那里领着城防使得差事,也就做上三四天,而且不是实授。
虽然这等小官,夏竦还是有权利先任命后报备的,关键是王益恭并不想进官场那个门坎,官职任命自然也就作罢。
说是城防使,其实干着街道治理的活计,这里的积水滋生蚊虫,叫人清理清理。那边水渠淤塞让人疏通疏通。半天下来,也是走遍了半座博州城。
甘草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时不时踩踩水洼。王益恭也不阻止,就在后面走着,观察周围的人群。时不时将错过路口的甘草叫回来。
甘草现在穿着自然不是刚遇见王益柔的粗布兽皮,富弼给甘草和李十四每人准备了套衣裳,李十四是士卒的短打,而甘草则是件旧圆领袍找军中的裁缝改了改。
虽说却有女子穿圆领袍的,但此种穿法因武后而起,总有些不合时宜,尤其是在刘太后几年前还在临朝称制。
往前便是城南的一家成衣店,看看开门没有给甘草找件合适的。
这博州不似汴京,外地人来来往往,成衣店自然也做的起来,博州人穿衣还是去布店扯了布,拿回家自己做,或者请相熟裁缝代劳的多。
毕竟一年到头也不离开,制衣的那四五天到一月工期也能够忽略不计。而且现制的衣服也合身不是。
可是王益恭却没时间等工期,上午寻街的时候问了不少人,这才打听到这家店铺。不过给消息那个人挤眉弄眼的表情,似乎又暗示了这店铺不简单。
抬头,也看不见匾额,只有一写了“宋记”二字的小旗。门脸狭窄,但从挂了帘的门望进去,黑漆漆的,进深却是不小。
领着甘草进了小店,却是是家成衣店,过道两侧挂着都是衣服。听得外面有脚步声,店家也从里面走出来。
一位穿着白衫的老者从里面走出来,看见有客人也不上前招呼,在柜台后面坐定,继续自顾自的看着手上的书。
王益恭听得老人念着是《左传》一边挑起件衬里,试着衣服的手感。甘草也耐不住性子,自己拨看着一件件衣服的样式。
“老先生,这年头治《春秋》的可不多哟。”
老人也不回话,却听得念得内容变成了:“楚太子建之遇谗也……。”
这是春秋左氏传最后一篇《哀公十六年》。说的是楚国叛乱被叶公平定的事。
王益恭继续挑选着衣服,一直等到老人念完。
“叶公一个楚国就只有一个,虽没办法提前阻止胜的叛乱,但却可以领兵平叛。成功之后又归隐封地,这是为人称道的。”
老人将书本合上,紧了紧书脊上的绳子。这才起身:“二位想找点什么?”
“找件合适她的衣服就行。”
老人眼睛扫了一下甘草,用杆子调下两套衣服:
一件湖蓝的麻布裙子,搭着件青色交领上衣。
另一边是扎染的绸子裙子,上白下青,搭白色窄袖上衣,外罩件月白色长褙子。
见王益恭拿起第二套,老人笑了一下,将多余的衣服收了去。
“虽说朝廷三令五申不让穿白,说有碍观瞻,但那里禁的了,进京赶考的儿子说汴梁城里随处可见士子着白衫。”
老人将褙子罩在甘草身上:“哟,长了些。这褙子都长了的话……”老人将剩下的衣物叠好,放在桌上。
“隔壁就是裁缝铺,那老婆子手艺好的很,还有她儿媳帮着,明天就能给您改好送过去。”
王益恭点点头,领着甘草去了隔壁,发现隔壁就两个女工,交代好事情留甘草在那里量着尺寸,王益恭不方便待,就又回了成衣店。
老人也不奇怪,添了一套茶具:“喝点茶吧,老朽虽经营着这个旧衣铺子,但三代都是进士。”
王益恭一脸震惊:“旧衣?”
老人正要继续说下去,听得王益恭的问题有些诧异:“介绍您来的人难道没说这里是旧衣铺子么?”
王益恭正要说些什么,门帘被人掀开,一个擦着门框站着的身影挡住了射进来的阳光。
“李伯,又找到人吹了?”那人低了下头,避开了门框,钻了进来。直到他放下门帘这才看清,来者一副书生打扮,瘦瘦高高,头发还有些散乱。
来人将一封书信递给李伯,端起李伯的茶杯就喝了个干净,砸吧砸吧嘴:“上次鸠儿带回了的茶叶又拿去卖了?”
李伯正看着书信,年轻人似乎也没想等着李伯答话,转头开始给王益恭说道:“您可别信这老伯的,一门三进士。这老伯和他父亲是同进士,赐的。他儿子还考着呢。”
年轻人见李伯看完信,将信收到柜子了。这又继续给李伯说道:“上次那事,鸠儿托人带回话来了。”
李伯忽的一下站起来:“说了什么?”
“问了范学正了。是真的,让您收拾好,会有差役来请。”
“请?不不不,就剩那几张纸片子了,我得亲自送过去。我给你说之前我去京城参加贡举的时候,那腐儒差点给我烧了。”
王益恭听得也忘记旧衣的事了,在一旁插空问了句:“敢问二位说的是何事啊?”
年轻人随意的答到:“就本古书……”
李伯一手捂住了年轻人的嘴,对一旁的王益恭说道:“小店关张了,您去别处等吧。”
无法,王益恭只好结了衣服的钱,离开了店铺。
店内,年轻人帮着老人上了门板,回到柜台里坐下。老人却坐在刚刚王益恭的位置上。
“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不是顺路么,到这喝口茶,谁知道你这老抠,真准备送你儿子考进士啊,给你多少茶叶卖多少茶叶。”
年轻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着。
“哎这茶还是得放姜丝啊。说来是真的巧啊,王相家的两位衙内都到了博州。对了,那个信,尽快发出去。天武军的还以为是契丹细作呢,谁成想是泡糊涂了的小王衙内。”
“哎,那……”
“书的事是吧,真事,你儿子递给范学士了,学士说是真书。”
“要送去京城的话……。”
“这次还真的让你自己跑了,刚刚王衙内都听见了。”
等年轻人走了,李伯翻开桌上的书,这是老人自己抄录的书,三种春秋。老人直接翻到书本的中间,伸手抚摸着上面的文字。
“恐怕世间就剩下这两本,十几页了啊。”
太昊之母居于华胥之渚——《竹书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