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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大信将两个丫鬟叫过来,勒令她们在院子里站好。两个丫鬟正要将双手按在斜胯上,向李大信道个万福,但那姿势还没做完整,声音还含在嘴里,李大信的巴掌就啪啪挥了过去,一人一耳光后,立即挥向另一个,轮番抽打,直到两个丫鬟浑身战抖着跪了下去,李大信才住了手。

这时,院子四周的屋子里,窗口,台阶上,很快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声音很低地说着话,显得兴奋不已。这些人中,就有李丛周的大太太,管家,李丛嘉的大老婆和二老婆。几个在前院干活的长工听见响动,飞跑着穿过中门,眼看要冲到大院子里,却只见三个女人,愣了片刻,便又退到门口。刘大成也赶了过来,见状,对着几个长工小声骂了几句,正要退走,却被李大信喝住,道:“你们都阴沟里生的吗?躲在暗处看铲铲!都给我站出来!”几个长工对刘大成撇了撇嘴,大摇大摆地走到管家那边,其中一个对刘大成说:“我日你先人,你算个鸡巴,要是以后你他妈的再敢再老子跟前吼,老子就一弯刀割了你鸡巴!”

刘大成没有理睬那个长工,他擤了擤鼻子,就朝管家走去。管家比刘大成个子高,知道他一直想代替自己当李家的管家,便常在他跟前挺直了腰身,居高临下地看他,让他意识到自己要想当管家,还是嫩了点。这番见他走过来,距他不远处站下了,便思忖着他到底是要放几个臭屁,还是就那么干站着,让人角色他也是做管家的料,现在就敢跟管家挺着肚子站在一起。

李大信朝两个丫鬟踢了几脚,两个丫鬟惨叫起来。李大信觉得那几声惨叫还不过瘾,就令两人跪下,将手伸出来,手心朝下,放在地上,她抬脚便踩,狠狠地碾着。丫鬟发出更加凄惨的叫声。当一个丫鬟在李大信踩压另一个丫鬟的手的时候,将手缩了回去。李大信挥手就是两个耳光,那丫鬟倒在地上。

李大信叫道:“刘大成!”

刘大成那时还在跟管家较着劲,嘴里也嘣了一句让管家愤怒又尴尬的话:“燕妹儿可是大奶奶的贴身丫鬟,对大奶奶的生活呀什么的全都知道。二大奶奶今天动了肝火,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可是大奶奶的人,打狗也得看主人嘛。管家,你说说看,二大奶奶今天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呀?”

管家瘦长的身子直直地戳在刘大成跟前,要是在往日,刘大成的气色早就因为被压着而变了,但这天他可是要看管家笑话的,那笑话的内容管家自然心知肚明,那就是他和李丛周大太太的关系。管家虽然早做好了事情败露的准备,每次与大太太见面说话,都是做到了万无一失的,但毕竟那个病恹恹的女人的行踪还是李家还是招人眼的,而且因为她没有生育,始终是李家上下,包括长工和家丁们的笑料,她与谁有过从,自然也就被人注意着。

但管家不相信李家的人把什么都看穿了,凭他的能耐,除了李丛周之外,他是哪个都不放在眼里的。但那个病女人的贴身丫鬟和李丛嘉的丫鬟被李大信传唤出来,当众抽打,他便预感到事情不妙。

管家冷煞煞地瞥了一眼刘大成,道:“我每天都给李家办事情,没黑没白,没晴没雨,没春没秋,累得半死不活,哪还管得了二大奶奶的事情?今天二大奶奶动了肝火,那肯定是出事情了,至于是谁出了事情,只有她知道,如何处置,也是她说了算。你要是还不开窍,那就过去问问二大奶奶,你不是向来喜欢二大奶奶赏赐给你的麻糖吗?要是不敢过去,那就到木工房拿把榔头,把你的砂罐脑壳敲碎了算了。”

李大信并不喜欢吃麻糖,但刘大成只要见了李丛周和李大信,就恨不能立即钻到他们的裆下,做他们的牛马,得到他们的重用,当上管家,也不枉他忠心耿耿地替李家卖了那么久的命。这么一琢磨,越发在他们跟前显得谨慎小心唯唯诺诺,甚至连挪动脚步都不大利索了,使得李大信误以为他腿脚有毛病,便戏称他是吃麻糖吃多了,将腿脚给粘住了。刘大成为了投其所好,让两人高兴,尤其是要李大信觉得她的判断是对的,只要见了他们,不管之前腿脚翻腾交叉得如何迅捷,立即便做出瘸子,或双腿绑了巨石一样,缓慢而滑稽地挪动着,每每博得李大信哈哈大笑,说他这人有意思,可以在戏台上演丑角的。刘大成立即说,他来天宝镇之前,可是在老家上过戏台的,唱的就是丑角。李大信嗤道,你那样子,丑倒也丑,要是上个戏台子,那可是骗老娘的,瞧你妈生你下来就让你两条腿成这个样子,能拐到戏台子下面去看看唱戏的人怎么唱戏,就不错了。刘大成见谎言被揭穿,也不红脸,而是在一边嘿嘿地笑着。正巧几个长工中的一个白脸小子喜欢吃麻糖,那天也买了两斤,从外面回来,被李大信看见,便他将麻糖分了一半给刘大成,说,给账房说一声,你月底工钱加一两银子,你那麻糖要是将刘大成两条腿粘得走不了路,你工钱我还给你涨。那白脸小子自然高兴,只要买了麻糖回来,都要分给刘大成一半,李大信没有食言,每到月底都要给他涨工钱。刘大成也就成了胯下被麻糖粘住,走路走不快的笑料,尽管大家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在没有李大信在场的时候,刘大成走路跟鬼在撵似的,李家大院里几乎没人能跟得上。

刘大成成了马屁精,无人不晓,即便是家丁和刚来的长工,也不大瞧得起他。只是后来李大信厌烦了他走路的姿势,也不再给他白脸小子涨工钱,白脸小子也不再将买来的麻糖给刘大成吃,还轻蔑地对他说,你妈那个批,尽想占老子的便宜,二大奶奶不给涨工资了,麻糖你也吃不成了,你只有吃她屙的屎,喝她屙的尿。刘大成说,你以为老子想吃?老子告诉你,每次你给的麻糖,我都给了三老爷四老爷家的少爷小姐们吃了,我才不吃你那脏东西,干狗屎一样。白脸小子说,你敢将脏东西给三老爷四老爷家的人吃?这可是你说的。刘大成一时傻了,赶紧给白脸小子陪笑脸,道,我刚才喝了点烧酒,脑壳麻了,随便说的,你我是兄弟,给的东西哪是脏东西呢?再说了,我拿了你东西,二大奶奶不是给你涨了工钱了吗?那白脸小子说,去去去,懒得和你嚼舌头,你他妈的就是吃干狗屎的,嘴巴臭。

管家一席话使得刘大成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正愁下不了台时,听到李大信叫了他,双腿被冲了气似的一弹,一条狼狗一样猛地扑到李大信跟前,道,二大奶奶,你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李大信吓了一跳,两眼狐疑地瞪着刘大成:“今天你脚板上是装了轮子,还是抹了猪油?鬼都没你跑得快,你不吃麻糖了?”

刘大成肚子里叫上苦了,刘大成,你杂种聪明一世,脑壳一昏,就糊涂一时了哟,这下好了,她知道以前是在骗她了,现在该轮到你杂种挨耳光了。再一想,晓得了就晓得了,挨打就挨打!心一横,索性跪下了,伸出脑袋,将一边脸偏过去,等着李大信抽。

李大信喝道:“谁叫你跪下的?起来!”

刘大成被人用铁条烙了一下似的跳起来,道:“听二大奶奶吩咐!”

李大信道:“踩!”

刘大成想也没想,抬脚便朝两个丫鬟的手背上狠狠跺去,身子顺势直戳上去,像一座塔一样压在丫鬟的手上,脚旋着圈,在那肉上又踩又碾。两个丫鬟痛得倒在了地上,手因被刘大成踩着,只得在剧烈的疼痛中从地上站起来,但又一阵钻心的疼痛使跪在了地上,身子偏过去又偏过来,以求疼痛减轻。她们大声嚎叫着,要二大奶奶饶命,但疼痛使她们的声音显得怪怪的,像是被人一段一段地截开,再一段一段地送出嘴巴,却被疼痛给掐在了嗓子里,一截长一截地发出来。她们只有一次次将身子扭曲,倒下,挣扎着起来,再扭曲,但那疼痛越来越厉害,通过手臂,重重地撞击着心脏,眼前便是一番金星银屑乱飞。

李大信道:“不能让她们昏过去!”

刘大成心领神会,猛地一收脚,两个丫鬟身子一歪,便摔倒在地上。一个长工在李大信授意下,提来了一桶水,刘大成将水猛泼在丫鬟脸上。丫鬟惊醒过来,正要用手将脸上的水抹去,刘大成却飞脚将她们踢翻在地,朝她们的手踩了过去,李家大院里又是一阵惨叫。

管家转身欲走,却被李大信叫住:“管家,你要走?”

管家回过身来,走到李大信跟前,道:“二大奶奶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下人照办便是了。”

李大信示意正踩得亢奋的刘大成停下,对管家说:“事情倒没有,我想问你,你是我们李家的大管家,今天我当众惩罚两个不听使唤的丫鬟,你觉得是对,还是不对?”

刘大成正好与管家面对面站着,见管家被李大信唤来,便明白了他与这事脱不了干系,又想到长工屋里流传的他与大奶奶之间的苟且之事,便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肚子里骂道,我日你妈管家的妈,你也有今天,老子今天可是要看你笑话了。

管家应道:“只要是二大奶奶觉得做得对的事情,就绝对不会错。她们不听使唤,没大没小,没主没仆,没规没矩,理应遭到惩罚!二大奶奶是李家的女主人,下面的各少奶奶,都要跟你学。”

李大信鄙夷道:“要她们跟我学?下辈子吧。她们不跟着她们的男人把我李大信整死,不把我扔到山沟里喂狼去,就算她们祖宗积了阴了。不过,你倒是一个聪明人,嘴巴把得稳,肚子是水井,说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难怪他们李家人赏识你,让你做了管家,我也承认,你确实是一块做管家的料,李家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你。那你跟我说说,这两个下人,她们到底犯了哪一条,让我非得惩罚她们不可?”

管家看了两个气息奄奄的丫鬟,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刘大成的脸,轻蔑的眼光一扫而过,便看到了李大信生硬的脸色和两块黑玛瑙一般的眼珠。他想,绝不能退让半步,不能让这个女人抓到把柄,当着众人压制自己,便道:“我身为管家,实际上也还是下人,你二大奶奶才是真正管事的。我所能管的,无外就是一些李家上下能看见,能想到的杂事,并不等于我什么都知道,而且我也不可能知道,人心隔肚皮,谁黑谁白谁红,也只有自己知道,我管不了,即使看见了,也管不了,一切都得看大老爷和二大奶奶你!”

李大信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来:“你说谁的心是黑的?”

管家脑袋朝前一佝,道:“我没指谁,随便说说罢了,毕竟肚子里的算盘,每个人都打得不一样。今天的事情,我确实不清楚,全凭二大奶奶你做主。”

李大信终于忍不住了,她指着李丛嘉家中的丫鬟道:“你难道不觉得她就像一个婊子,成天和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在一起?他家的婆娘不是瞎子,就是傻子,要不就是想吞了李家财产的奸人?还有这个下人,居然不听我的使唤,口口声声顶撞我,说她是二老爷家的人,只听二老爷的吩咐,分明是不将你大老爷和我放在眼里。”

管家说:“道理上讲,他是二老爷家的丫鬟,肯定听二老爷和他几个太太的吩咐。只是她们糊涂了,忘记了你和大老爷是李家的当家人,理应受到惩处,二大奶奶英明。”

李大信道:“你真这么想?”

管家说:“我是下人,不敢在二大奶奶跟前撒谎!”

李大信突然对站在一边的刘大成说:“你就该向管家学学,不要老让我提醒你,你自己有脑壳,就该自己想,自己做,给我做妥当。管家可是一个老实人,管家事务的本事我可是第一回见到,脑壳灵光,嘴巴也能说。”口水呛了一下,使得她只得停了下来,却突然又咆哮道,“可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骗我,先自己抽几个嘴巴!”

刘大成一愣,正要抽自己嘴巴,李大信却说:“罢了罢了,滚到一边去!”

刘大成一走开,李大信就对管家说:“你嘴巴狡,肚皮里下水多,他们李家人没有不知道的,那她——”她指着大奶奶的贴身丫鬟,道,“你说我惩罚得对吗?”

管家道:“下人斗胆问一句,她究竟犯了李家家规中的哪一条?”

其实,李大信和管家都清楚,大奶奶确实与管家做了苟且之事,只是还没有抓到真凭实据。这让李大信极为窝火,耳朵里灌满了长工丫鬟和家丁的闲言碎语,接着,李丛周又突然下令停止挖地下室,虽然之前也和她商议过,但那仅仅是给她通一口气而已,还说和李丛嘉李丛科李丛举三兄弟谈过,她根本没被他们放眼里。在一家人中,坚决同意停止挖地下室的是李丛嘉,更是在李大信的火头上浇油。但她一时还不敢招惹李丛嘉,只得将怒火撒在与管家有染的大太太头上。除了不能被男人搞大肚子之外,大太太无论是脸蛋、身段,还是在下人中的口碑,都远在李大信之上,乃至那些分别跟着不同主人的丫鬟都不时在她跟前出言不逊。这不,这天早上,李大信叫来李丛嘉和大奶奶的丫鬟,分别询问了她要问的问题,但两个丫鬟都口气生硬地回答:“不晓得!”

搁在往常,即便下人有言行出格之处,李大信也就是训斥几句便完了。这天,面对两个丫鬟的口气和脸色,她竟然一时没了主张,便又问了一些其他方面的问题,依旧是不软不硬的回答:“不晓得!”便觉得烦躁,一挥手,让两人走了。

在吃早饭时,李丛周看起来心事重重,草草吃了几口饭,便说要出去谈点生意,就走了。李大信原本要好好和他再谈谈挖地下室的事情,如果真的不挖了,他是不是立即将闲散多时的马帮组织起来,继续到云南和缅甸做买卖,她听说云南那边的盐巴吃紧。这下,男人一走,她就意识到李家人都在跟她作对了,自家男人都冷对自己,那别人就更拿她不上眼。正生着闷气,李大世与李大国因为挖地下室意见不合,在饭桌上吵了起来,李大世觉得应该继续挖,李大国却觉得挖了也用,纯粹是乱整。三女儿李胜男也加入进去,她的意见跟李大国一样,觉得挖地下室是白费功夫。三个人声音很大,吵架一般,将一向安静的老五李玉松搅得昏头昏脑的,便叫三人是不是吃完了饭再吵。没料老四李豪杰却冲他叫道,你下你的破象棋去吧,就看你那闷罐罐不顺眼。李玉松说,你的意思是你喜欢他们吵了?那好,你加进去呀,吵吧!说完,气呼呼地将碗重重一摔,就出去了。三个人继续争吵着,他们向来就拿他们这个喜欢下象棋的兄弟瞧不上眼,但最小的弟弟李文涛却被李玉松的愤然离开吓得一口饭含在嘴里,愣怔了很久,一粒饭便滑到了气管里,立即便剧烈咳嗽起来。李文涛乃四太太所生,四太太夜里受了点风凉,便没起床。倒是三太太见三个年轻人争吵得厉害,原本要说几句的,却见自己所生的儿子李玉松将李文涛吓哭了,便当下碗过来,安慰了他几句。李大信杏眼圆睁,怒喝一声:“你们都给我闭嘴!”饭厅里立即安静下来,饭盆中热气腾腾的稀饭都给喝得冷缩了下去似的。但三个年轻人没过多久有争论起来,李胜男还挖李大世没长脑壳,尽瞎想。李大信见平时跟自己最说得来,李家的诸多买卖她已经教给她不少,而她也是主张挖地下室的,没想到今天她居然跟着李大国一个鼻孔出气。

李大信气不打一处来,饭也吃不下去了,便径直去了账房,却见李丛周正和账房先生为几宗买卖说得起劲。

李大信走进账房,说,我看你还是赶紧到云南去,盐巴,布匹,茶叶都堆得要将仓库撑破了,你那马帮恐怕也熬不住了,你要是再不将他们带起来,再过一年,你想带他们,都不可能了。

李丛周和账房先生明白李大信话里的意思,你李丛周尽管在外面闯荡,李家大小事宜,有我撑住,没有谁敢动李家一个指头。他们也清楚,李大信也不是一个说大话的人,她确实能管住李家上下的人,有本事在各路商人之间周旋。李丛周清楚得记得,因为她的参与和劝说,使他极有可能与来自宜宾和重庆的几路商人谈崩的买卖又成功了。他在被窝里对她说,你爸你妈把你生成女人,真是造孽,可惜了,你要是一个男人,这天宝镇可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了,你那脑壳就是为李家生的。她紧紧抓住李丛周的鸡巴,让他舒服得不停地出粗气。她说,有你这话,我就是累死累活,被土匪打死,都值了。但最近一段时间,她发现男人似乎对她没那么上心了,好听的话越来越少,和她一起过夜的时候也少了,他经常去的是三太太四太太家,甚至有几个晚上居然和生不出娃娃来的大太太过夜。李丛周是有意冷落她,意思很明显,她近来太过显眼,几乎插手了李家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即使老二李丛嘉不提醒他,他也早已察觉。当她得知李丛嘉跟李丛周关起门来,商量处理李家大事的时候,她就更加仇恨李丛嘉。但李丛周某天和她同房之后,一边使劲揣着她一双结实的大奶子,一边不软不硬地对她说,老二毕竟是男人,是亲弟弟,家里的事情不让他知道,外人会笑话的,你是妇道人家,做好本分事情,就对了,不要过多干涉老二老三老四和我的事情。她没强行辩解,却打定主意要跟李丛嘉和他的一窝女人斗到底。

三个人正说着,李丛嘉在账房外面喊大哥。

李丛周走出来,道:“老二有什么事?”

不料李丛嘉说的话几乎使李大信要冲出去跟他较一番嘴巴功夫,那话是:“大哥,地下室不挖最好了,三岁娃娃都看得出,挖下去毫无意义。你的决断是对的,以前我也没想通,后仔细一想,确实不必劳心费神了。尽管半年来我们在富顺和罗泉那边囤积了大量盐巴,但显然不够,我看是不是再采购一些,彻底充实仓库存放量,以备不时之需。我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世道要变,肯定是说变就变了,要是真变了,盐井还能不能开,真还说不准,不如现在我们未雨绸缪,先买下来存放好。你已经近一年没跑马帮了,也好,长年累月在茶马道上做买卖,辛苦不说,赚头也不大,你还是静心坐镇天宝镇,带我们兄弟几个,好好发财。你觉得怎么样?”

李大信走出账房门,账房先生知趣地坐到柜台后面,埋下眼皮,声音很轻地敲着算盘,以示对李家兄弟之间的事情不敢过问,也从不耳闻。

李大信脸皮像突然从染缸里捞出来似的,眼睛就是那片深色的液体中闪射出死光的两只坚硬的丸子。她冲李丛嘉讥讽道:“早听说老二是你们李家的神仙,不仅能看风水、疾病和灾难,还能能预测当今世道要变,不得了。那我倒要问问了,老二,你说当今这天下是谁的?明天又是谁的?后天又是谁的?”

李丛周回头瞪了一眼李大信,道:“是我们李家!另外,西街张家铺子还欠我们一百两银子,是半月前托刘大成他们帮忙买烧酒的钱,你去收回来。”

李大信脑袋一转,便对账房先生说:“你去收吧,记得打条子。”

李丛嘉拍了拍肩膀,将长衫小摆晃了晃,把褶皱抚平,说:“大哥,我还有点事情,先去办了,等会儿我再找你,你先忙。”

李丛周一把将他拉住,道:“你慌什么,你说的是大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对李大信道,“我马上要和账房先生核对上月所有的收支,他走不开,只有你去了,这次要是再不收回来,张家铺子可是要赖账赖到底了,这个你又不是不清楚,快去!”最后一句话虽然不重,但李大信分明听出了她男人已经是在下命令了。李大信不是那种脑子不好使的女人,眼睛一骨碌,脑花就开放:“你们兄弟俩忙,我去了。”

李丛嘉望着李大信的背影,道:“二嫂果然能干!”

李丛周未置可否。他对账房说了几句话后,就拉着丛嘉出了李家大院,到了天宝镇,进了一家干净的茶馆。

李大信虽然将家张铺子所欠的一百两银子收了回来,却受了一肚子的气。起因是张家女人起先一口一个没有钱,过一段时间才能还上,望李家多宽限几天,一边给丈夫使眼色,意思是稳住,但那男人还是如数将银子拿了出来。李大信在清点过程中,那女人便在一边说着风凉话,意思是你们李家虽然是大户人家,可是连一个铜板都瞧得起的,真是小气,吝啬,俗话说越有越舍不得,可是说你们李家的,天宝镇上也没几个人瞧得起这样的大户的。李大信清点完毕,说,没法子,要活人呀!李家的人就是小气,屎都舍不得屙出来,让你大姐姐不舒服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不管我们李家怎么样,这一百两银子是你们从李家赊欠的,赊欠的就得还。起先借给你们,也是一番情谊,我都没有要你们说一句感谢的话,你们拖了这么久,还要我亲自来收,我也没说啥难听的话,反倒是让你给倒打一钉耙,天下哪有这道理?那男人喝住女人,忙给李大信赔不是,但那女人却走到柜台边上,道,说得好象是李家的主人似的,一口口的我们李家,说白了,你就是一个用钱买来的女人,跟我们这些穷人一个样,算个球!李大信用手指着那妇人道,今天我是来要债的,找的是张家大哥,不是你,看在张大哥的面上,不和你计较,已经给你脸了,你倒是越说越起劲,吃饱胀了?要是在我娘家,你这种婆娘嘴就跟娼妇一个德行,早被人把嘴巴撕成八块了。在天宝镇,你还没资格对李家说三道四。说完,转身便走。那妇人对着她背影连续了几个呸。她男人道,算了算了,不就一百两银子吗?我们欠的,就该还。女人跳了起来,我们进的那点货物,值一百两银子吗?他们从中不知吃了多少,你居然还为他们说话,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种废物。男人被骂,不敢回嘴,任凭女人像一只发现自己产的蛋被拿走的老母鸡一样,在草窝里咯咯咯咯地叫个不停。

李大信将银子交给账房,正要回屋,却看见李丛嘉的大太太正吩咐一个丫鬟做事情。那丫鬟便是她早上叫来问话的那女子,心里立即又腾起一团火。刚要进屋,又见李丛周的大太太动屋子里出来,站得直直的,腰身却细软,极有姿色。她看了看天色,回屋去了,片刻之后,又出来了。她穿着一件白底淡蓝花的紧身旗袍,将身材裹得委实动人。她的进进出出,李大信看来,是变着方式在拿她的腰身来取笑自己,显然,在她跟前,自己显得要壮实许多,尽管在十几年之后,她也瘦了下来,也被天宝镇的人说成是美人坯子。当她再次回到屋子,将门关上后,李大信悄悄骂了几句,却又看到李丛嘉大太太扭着腰身出门之后,她便一头母狼似的走到前院,厉声将两个丫鬟叫了出来。这便是整个事件的由来。

李大信冷冷一瞥,管家就明白他的话是白说了,她根本就不想回答他。她一脚又踩在大太太丫鬟的手背上,狠狠地碾着。那丫鬟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被踩着的手的腕部,身子痛得扭成可一团:“二奶奶,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二奶奶,你饶了我吧!”

李大信厉声道:“再说一遍!”

那丫鬟哭喊道:“我再也不敢了!”

李大信道:“真的不敢了?”

那丫鬟道:“二奶奶,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李大信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谅你不敢!”脚上一使劲,丫鬟又一阵惨叫,身子歪倒下去,在地上滚动,像一块一端被固定在巨轴上的肉辘轳。

管家不动声色,双手垂在大腿两侧,瘦长身子戳在李大信面前,像一块用一整木制作的木偶。

李大信最后用力踩了一下脚下那只手,但没再听到让她极为舒坦的惨叫。她看也没看丫鬟一眼,收了脚就走了。下人们私下里都说,李大信这鬼婆娘可不是一般的凶,大老爷也镇不住他的。

管家迅速离开了院子,回到自己房中,反手将门关上。他将早上泡好的一大碗苦丁茶一口喝得干干净净,又倒上一碗,也喝了个精光。他坐到一把藤椅中,一直坐到午饭时分,都没有站起来,仿佛被人一下子抽去了所有骨头似的。

此事一出,管家自然不敢再贸然去大太太处,即使碰上,管家也仅仅是说声“大奶奶身体可好”,便匆匆走开。那个手肿得像一只充气皮手套似的丫鬟见到大太太,便是一通大哭。大太太没说什么,拿出药水来,给她敷上。另一只手虽然没肿,但李大信的头一脚还是踩过的,丫鬟喊痛,大太太就细心替她揉搓起来。想及被李大信欺侮,却还能得到大太太如此细心呵护,丫鬟鼻子一酸,又哭了起来。

大太太忙完了,便退了几步,看看丫鬟脸蛋,确信脸蛋没有受伤之后,才坐到丫鬟对面一张铺着绸缎坐垫的椅子里,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连累了你,让二少奶奶打了你。你其实也可以说实话的,想来想去,唉,还不就是一句实话吗?你说了,就不受罪了,我也不会怪你,那毕竟是实话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丫鬟惊疑地望着大太太那张像画一般的脸,道:“大奶奶你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也就是,就是听说,即使我知道,打死我也不说。二大奶奶拿我出气,也就是看你不顺眼,管家——”说到这里,她停下了,咬着嘴唇,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但见大太太没有责怪的意思,便继续说道,“还有刘大成他们,都知道二大奶奶的意思。再说了,她可是横了心要收拾我们,我即使说了实话,她还是要收拾我的,说不定把我和小娟朝死里打。”

大太太抬起头来,道:“小娟也挨打了?”

丫鬟机警地朝门口看了看,见没人,便说:“早上二大奶奶也把小娟叫去问话,问了什么话,我不知道,可明眼人都清楚她是什么意思。小娟使二老爷大太太的人,二大奶奶这么收拾小娟,也是看二大老爷不顺眼。我听下面的大哥们说,二大老爷的几个太太,一嫁到李家来的时候,就跟二大奶奶合不来。”

大太太喝了一口菊花茶,轻轻咳嗽了几下,用丝绸做的手绢在两边嘴角擦了擦,刚要发话,丫鬟便道:“大奶奶身子不舒服吗?看你嘴唇都红了,脸色发白,要不要叫郎中来?”

大太太摆摆手,又喝了一小口菊花茶,道:“我这身子骨,你还不清楚吗?一遇到点风呀雨的,就是这个样子。昨晚也没睡好,半夜醒过两次,鸡叫的时候就再也不睡不下去。这日子过得可真是。”

丫鬟说:“那我给你熬点八宝粥吧。”

大太太说:“也好,我这阵儿也想吃点东西了。去吧。”

丫鬟一走,大太太在屋子里闷闷地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八宝粥还没熬好,便想到外面走走,散散心。她刚走到后院与侧院的过道,就看到刚才看热闹的一群长工和家丁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李家新近发生的事情,见了她出来,一个个脸色大变,噤了声,迅速离开了。这样的情形大太太见得多,也就习以为常了,便微微一笑,走进了侧院。恰好管家从账房先生那里支取了一些现银,预备着给新来的几个长工置办一些生活用品,正路过侧院,一个冷丁见到了大太太,一怔,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太太可安好?”大太太刚要说“怎么如此多礼起来了”,却见院门外,几个长工和家丁,还有李家一群半拉大的孩子,正偷偷地瞅着他们。管家说:“我去镇上给下人们添点东西,先去了。”说罢便急急地走了。大太太望着管家瘦长的背影,回头再看看那些看热闹的人,后者倏忽几声,从院门后消失了,便觉得这世道确实可笑,李家纵然是大户人家,也不例外。既然世上人都这般可笑,就不必懊恼,还是走走,散散心要紧,便将心放在肚子里,一身轻松了。

午后,李丛嘉才和李丛周离开茶馆,回到李家院子,饭菜已凉。李丛周不管家中琐事,一回来就小睡片刻,醒来后便到茅房解开裤子,掏出那软物,舒服了拉了一泡尿,回头用清水洗了脸,喝了一杯炒青,又为买卖忙开了去。李丛嘉却因只娶了两房妻室,家中琐事多少还是得过问过问。他见大老婆的丫鬟小娟手包着,肿得厉害,脸色通红,一双眼睛怯生生的,便问是怎么回事。正说着,他大太太和二太太脸色木炭一般黑地走了进来,还没坐下去,便一你一句我一句冲他说了起来。他一时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便让两妇人先坐好,慢慢说。一坐好,大太太因为生气说不出话来了,倒是心直口快的二太太替她把话说明白了,还一把拉过小娟,拿着小娟的手说:“这就是李大信干的好事,不管下人不下人,到底还是人的,她凭什么不将人当人看?”大太太缓过气来了,道:“早饭后我就出去了,二妹子也不在。要是我在,她敢那么放肆吗?”二太太说:“她这么做,不就是和尚脑壳上的虱子,明摆着冲着你来的吗?她以为李家就是大哥和她两个人的,除了大哥她谁都提防着,又把人卡不上她的母狗眼睛。你说说,这人要活一辈子,日子可是长着呢,她要是一直坐在我们脑壳上,还怎么活?”

李丛嘉安慰了几句小娟,便让她下去了。他端起刚刚泡上的炒青茶,揭开盖子,嘟起嘴巴吹了几下,将水面的泡沫吹掉后,轻嘬了几小口,舒坦地吐了一口气,之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这件事情不要牵涉到大哥,他虽说没有管教好二嫂,但这件事情估计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已经过去了,再争个输赢,也没实际意义,以后防着点就对了。既然二嫂是冲着我来的,那我直接找大哥,把话说清楚了,他要是还要管我们李家的话,不会不坐视二嫂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丛嘉大太太向来听他的话,虽说李大信打丫鬟其实就是打丫鬟的主人的脸,但男人说的却也在理,她就坐着不吱声了。倒是二太太不甘心,道:“她是明摆着欺负你,你倒是稳坐钓鱼台,沉得住气。不管说到哪里,都没有这样欺负二当家的。不行,这口气一定要出!”

李丛嘉反问道:“怎么出?拉着小娟过去,和她干一架?把她的丫鬟下人也叫几个出来,拉到镇上去打个安逸?”

大太太看了看二太太,说:“你一来到李家,她就看不惯你,还当我面说过你是狐狸精变的,就知道打扮,好吃,一天到晚唧唧喳喳。想来想去,她生就的那张嘴巴,不说别人的短长就跟没长舌头似的,不必跟她一般见识,这件事情嘛,分明是她的强横,但过去了就过去了,算了,妹子,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招惹她这种恶人,伤了身子可是不划算。”

不料二太太越发愤怒:“她怎么糟蹋我,我当她是屁多。今天她可分明是在欺负老爷,防止老爷夺李家的权,这口恶气我咽不下!”

李丛嘉将茶杯咚地一声搁在桌子上,喝道:“越说越没道理了。这种砍脑壳的话,在我面前说了就说了,绝对不允许拿到外面去说。”

大太太见二太太面色难看,便站起来,拉了她的手说:“这自古以来,大户人家就跟皇宫一个样,争来夺去的,从来就没个结束的时候。我当初可就是看中了老爷不争来夺去的性子,才嫁过来的,你也不是觉得我们老爷善良,体贴我们女人,才嫁过来来的吗?再说了,二嫂那人,生来就是那脾气,谁了拿她没办法。依我看,她可不是只针对我们老爷,你看三老爷四老爷,哪个她看得顺眼?即使老七,还是个娃娃,她也要说个三四五六的,你可莫见气,倒让自己活不出人来了。”

李丛嘉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地板,若有所思。

二太太说:“她恨死我了呢。”

李丛嘉问道:“二嫂究竟最恨咱李家哪个人?你们这些婆娘家家的,一天到黑都在打肚皮官司,可总得说个准,让我看看到底谁是谁非。”

大太太笑着拉了拉李丛嘉后衣摆上的褶皱,说:“老爷说笑话了吧,你还不知道二嫂最恨谁?我看她一见到你,就恨不能一口把你吃了。”

李丛嘉未置可否,双手在袖口上互拍了几下,站起来,面色冷峻地说:“此等事情,原本是乡野或市井引车卖浆着喜欢,你们是大户人家的媳妇,得有眼界,看高远一些。今后,诸如此类的事情,你们都不要计较,别给我李丛嘉丢人。小娟这事,也到此为止,我可不想再听到有人在我跟前提起来。”说罢,径直走了出去。

大太太又去拉二太太的手,却被二太太将一巴掌打开:“大姐,你怎么跟老爷一个腔调?老爷他也太软了吧!那个妖精婆娘,实在是太可恶,不把老爷整翻整死,她绝对不罢休。”

大太太站起来,叫一个丫鬟来将李丛嘉的茶碗收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老爷怎么不会明白这层意思呢?不然他还是李家二少爷吗?但妹妹你想想,要是他带头斗起来,有意思吗?不被人抓了小辫子吗?再说了,即使二嫂不罢休,又能怎样呢?除非——”

二太太立即接过话茬:“除非大老爷和妖精婆联手!”

大太太吓了一跳,走到门口,一只脚跨了出去,另一只脚还停在屋中,像要坐到门槛上去。她伸出头,朝四周看了看,没人,才收了脚,回到屋中来,对二太太说:“这话可千万说不得,即使我们老爷听了,也不高兴的。记住了,把嘴巴管好!”

第二天,丫鬟小娟手上的肿块消了一些,便到了大太太屋子,说要回家去。恰好李丛嘉也在。两人便要丫鬟留下来,说事情不会再次出现了,要是再出现,可不能像上次那样轻易就过去了。李丛嘉还说,我家大奶奶没保护好你,你别见怪,你留下来,我们给你加工钱。正说着,二太太也过来,听说丫鬟害怕,要走,便高声嚷嚷道,走?你走到哪里去?不走,偏不走,看那个妖精婆能把你怎么样?我就不相信,她要把你杀了,煮来吃了。

李大信那时正好跟管家和刘大成商议着新来的长工和辞退几个偷懒的长工的事情,边说边走,走到李丛嘉屋子外面,正好听到李丛嘉二老婆的话,便问:“哟,老二家的二奶奶声音可真是刚哟,李家的房子要是盖得不牢靠,恐怕要被一个哈欠给掀翻。我糊涂了,你们说说看,她说的妖精婆是谁?”

管家肚子里说:“除了你,还有谁?”嘴上却道,“二少奶奶明鉴。”

刘大成阴笑道:“莫非指的是二老爷的大奶奶?”

李大信白了刘大成一眼,道:“放屁!她们一家子人正凑在一起说得安逸呢。”

三个人继续边说边走。李大信自然明白李丛嘉二老婆是冲她来的,她对李丛嘉的厌恶与对她的厌恶不是一样的,那纯粹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比如那女人年轻,身材娇好,皮肤细嫩,又爱吃零食,说话做事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当她对李丛嘉的厌恶愈加厉害之后,对她二老婆的厌恶才跟着加倍的。

突然,李大信道:“怎么没见三老爷四老爷?最近他们做什么去了?他们做什么时候,都要找你们吗?”

管家正要回答,刘大成伸出手指指着前面说:“那不是三老爷吗?”

李大信没趣地说:“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三老爷可是一个闷罐罐,螺蛳有肉在心头,下水又多又拐,谁都看不透。”

管家和刘大成一时不明白李大信话里的意思,就朝李丛科那边看去。后者刚从富顺进货回来,一到院子就碰上新来的几个长工。几个长工不认识他,就没恭恭敬敬地问候他,让他很是恼火,便勒令那几个长工乖乖站住。一个年纪小的长工身子不停地动着,一直内站好,李丛科走上去就是一巴掌,那小子就木桩一样倒在了地上。几个人这才明白过来此人是谁,一齐叫了一声“老爷”。

李大信说:“你们觉得好看吗?哼,他也就是爱在你们跟前抖威风。好了,别看了,继续说我们的事情。当然,那几个刚来的伙计,也得好好管教管教,免得以后天宝镇上那些烂了牙腔的人说我们李家没家教。记住了?”

李丛嘉二老婆也听到了李大信的声音,便从窗口处看出去,正好李大信管家刘大成走过去,便朝他们背影狠狠地啐了几口,猛地拉上窗框,震得门板啪啪响。

丫鬟小娟留了下来。

夜里,李丛周原本是要到他太太家中过夜的,最后却去了李大信房中。

晚饭前,李丛周在院子里跟几个长工交待新进回来的几大架子车盐巴,必须妥善放好,不得有误,他三太太走了过来。他让几个长工走开了,便问女人是不是有事。女人是一个中等身材,面相和善,总给人一副不招惹是非,从没忧愁的感觉的女人。她说,我一个女人家家的,哪有二姐姐那等本事,干大事,替我们李家担待啊,我是见你瘦了,走路都没精神了,吃饭也没胃口,恐怕晚上也睡不好的,大姐二姐又都各自有事情,忙不过来,四妹这几天又天天熬药水喝,眼见的是一个满肚子苦水的人呢。只有我没事做,整天闲着,也念叨老爷,老爷你真是狠心呐,你可是好久没朝我那边走了。说罢,轻轻笑了一下,嘴边两浅浅的酒窝,令李丛周动了心,想,说得也是,这三房那边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去看看了,连女人的身体几乎都不记得了,便答应了。

他三房的接着说,你今天一直带外面忙吧?茶叶和盐巴可是喝不完吃不尽的东西,贵贱明摆在那里了,不用成天劳心劳神,把自己整得看起来比真个年纪还大,你瞧你,胡子都把下巴给铺满了,你山羊胡子还长。他说,这不是有你二姐,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在帮我么?李家家大业大,累点苦点,也是本分,不该说累。他三房说,老爷是见过大世面的,说得倒也是在理。不过,今天二姐估计是给气着了,将大姐和二兄弟大房的丫鬟都给收拾了一顿,虽说是收拾下人,但那个心思还是累的,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说,今天怎么都在说你二姐的事情?收拾丫鬟,本属正常之事,至于这么你说我说个不停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他三房笑了笑,你看我多嘴了不是?我可是小和尚敲木鱼,有口无心,只是替二姐的辛苦担待,问问罢了。他说,好了,我先回去了,晚上就不到你那里去了,我倒要问问你二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三太太立即失望了,脸色变得红红白白的,仿佛白天挨打的不是两个丫鬟,而是她。她说,说好了的,怎么立即变卦了呢?他说,改天吧。女人眼里立即就湿了。他见女人难过的样子,心也软了,口气也顺和起了,道,这样吧,明天晚上,就是被人绑了,天下刀子,我也去那里。女人放心了,嘴上却道,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干什么?你是男人,是当家的,有你忙的,有你累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足挂齿,我等你就是了。这话男人喜欢听,脸上毫无表情地看了看女人,女人喜欢他这种表情,也就放心了。两人便有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各自回了房。

上床后,两人都没像往常那样急于脱衣服,火火地急着干那快活事。闷了一阵,倒是李大信身子动了动,虎着一张脸,将手伸进李丛周的衣服里,从胸口摸到肚子,再握住那东西,使了劲,李丛周的身子便猛地挺了一下。他道,你白天的气带到晚上来了。

李大信将手收回来,重重地叹息道,我哪能不生气呢?可我敢生气吗?一个是大姐的贴心丫鬟,一个是你亲兄弟的大太太的心肝下人,我动了几根手指头而已,就算我不怕她们,可她们也不怕我,说不定此时正躲在哪个地方密谋收拾我呢。

李丛周将手伸进李大信的衣服里,先是使劲捏了捏圆滚滚的乳房,然后抓住乳头,不轻不重地捻着,仿佛那不是一块肉,而是一颗还没成熟,但颜色已经开始变化了的桑葚,需要这般反复地捻,才能成熟。他立即明白了其中原委,心里隐隐不安起来,却做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说,你们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身子软心肠硬,嘴巴红心肝黑,成天就琢磨这些破事,还不如多生几个娃娃,给他们多喂几口奶呢。

李大信说,那有什么办法?这个家现在是你当家,你老汉儿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哪个晓得?现在不靠你靠谁?下面几个兄弟虽然是吊同一个奶长大的,可心子隔肚皮,我可是看不穿,就算你看穿了,他们也不一定听你的。这大户人家,其实就跟官府做官,跟皇帝坐龙椅是一个道理,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几把椅子呢,表面上对你顺从,打着哈哈,把你大屁拍得生响,口口声声说是你的奴才,你的下人,没有你就没有他们,愿意一辈子做你的牛呀马什么的,但一旦有了机会,就把你往死里整,把你剁成肉酱。今天我就把话撂这里了,像老二老三,我可是一万个不放心。可你倒是过得安逸,什么事情都跟他们说,虽然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那也是说说,即使你这么想,可别人就这么想?在你们李家,长一个脑壳不够,还得多长几个。

李丛周厌烦地说:“我舌头都说成搓衣板了,是我们李家,不是你们他们的李家,你才是该多长个脑壳,老二老三也该多生个砂罐,天天叫他们的贱内敲,越敲越有出息。”

李大信道:“你们男人长的就是砂罐。我的话,你听清楚没有?”

李丛周越来越感到那颗拇指大的“桑葚”业已饱满、变硬,便移到另一只上去,由于距离远了点,他不得不将身子靠上去,当手刚一接触到那颗散发着香气的“桑葚”时,嘴巴就触到了先前那只“桑葚”,他隔着衣服含住了它,不料用力大了一些,李大信被咬痛,便叫了一声。他赶紧将那东西吐了出来,但李大信用手在他后脑勺一按,他顺势又含住了那东西。接着李大信又用指头在他额头上一点,他不得不张开嘴,再次吐出连衣服一起含在嘴里的东西。

李丛周咂着嘴巴说,你倒是替我操心了。老二最和我谈得来,我不和他说话,找哪个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老看他不顺眼?他那两房婆娘和你有再大的过节,也是你们女人之间的事情,你可别将什么脏水都泼到他头上,我可是和他做大事的。

李大信板着脸说,他那两房婆娘,我可是正眼都不瞧一眼,不就是两个有点姿色的乡下婆娘吗?算什么东西!可老二表面上看一副闷罐罐、不招惹是非的样子,可他肚子里的下水,比你的还多,还长,弯弯拐拐更多。我早看出来了,他可是在打你们李家当家人的主意呢。

李丛周心想,你这个婆娘也不就是富顺一个镇子边上的半个乡下婆娘么?脚板比我的还大,居然糟蹋乡下人,应当学会屙一碗尿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不过,他倒觉得这女人确实有其他女人所不具备的东西,虽然他嘴上说,你一讴歌婆娘家家的,成天一个劲地胡说,不累么?丛嘉长从小长到大,我可是一天天见到的,他不是那号人精,我看哪,老四丛举倒是一个精怪,把钱看得比命还重。

他将腿压在女人腿上,舒坦地放平了身子。要是搁在往常,这个动作立即会让女人身子像蛇一样扭动起来,幅度很小,力道恰到好处。只是在男人的身子就跟不懂事的娃娃一样不停地动弹,心思就被那大腿大屁股圆肚皮滑腻腻的感觉给一点一点地刺激着,几眨眼的工夫就浑身滚烫,下面那棍子硬得戳着她痛。但这天女人心里不舒服,便将自己腿抽了出来,男人的腿扑了空,落在了床面上,身子就朝女人身子一边压了过去,牙齿在脑袋撞向女人身子的时候,咬了女人乳头一下,这下可是真把女人给咬痛了。女人拍着他的脑壳大叫,你哪是在吃奶,是在吃人呢。还是青屁股娃娃的时候,不晓得你妈被你咬过多少回。你妈可是苦哟。

你这个鬼婆娘,得了老子给你的一点权力,就当自己是个能人,敢在老子跟前说狠话,嗲也不嗲了,还教训起老子来了,老子今天可是要干死你。李丛周身子由冷变热,但李大信却依旧还带着白天的恼怒,身子硬梆梆的,两只白生生的腿死死地绞在一起,像被面糊湖上了。这让李丛周后悔没有到三太太处过夜。他想,还是三房的体贴男人。于是他便想三房的房间,床,精美的梳妆台,胭脂盒,梳子,贴嘴唇的红纸,想她的身子。这一想,他一个激灵,三房的身子可是四个婆娘中最香的,他每次去三房处过夜时,事先都要让她丫鬟告诉她不要洗澡。他就欢喜三房身子上那股带着奶娃娃和花蜜混合的香味。大太太是一个病美人,他心疼她,也可怜她,可终究因为无法替李家添一男半女而被他放置在一边,冷落了。四太太小小巧巧的,远看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子,却极为内向,除了他,几乎很少与人说话,身子是普通女人的身子,但屁股大,他妈活着的时候就说过,屁股大的婆娘能生孩子,而且多是带了把的,还懂得伺候男人。他也就无话可说了,在她刚嫁到李家时,也常去跟她过夜,却极少说话。这四房的还有一个本事,按照天宝镇上男人在一起喝酒摆龙门阵时说的那话:“闷头大屁股的女人经得起日!”这让他感到满意,但不甚满足。那二太太李大信的身子又如何呢?她身子属于丰满但不笨拙的类型的,一段时间将身子热得过分的李丛周搞得夜夜欢歌,大汗淋漓,几乎脱阳,见她若无其事,便又按捺不住精神,屡屡大战不歇。要不是大太太和三太太发现,说了几句狠话,他估计是收不了手的。但好不了几日,他又火急火燎地朝李大信那里拱,一进屋子就将李大信按在床上,一改在当了李家当家人之后的严肃状,将之前那个李丛周甩出来,让这个不知疲倦的婆娘也快活无比。李大信通过那段时间的操劳,任凭男人在她身上撒欢,瘦下去不少,便有了七八分风韵,才让李丛周彻底待见了她,将家中一些事宜交予她,由她处理,尤其是他带着马帮在茶马古道上辛苦来去的时候。

但一个沉溺于女人肉味中的男人,到底还是要糊涂的,哪怕一时。李丛周也不例外,至少他没有想到在给予李大信权威的时候,忘记了她是一个女人,更忘记了他下面还有四个亲兄弟。另外,当他的马队在昆明大理等地驻扎一段时间的时候,下面那棍子一直不听话,只要没有生意可谈的时候,就气宇轩昂在裤子里向他示威,有时还在路上的时候,一个不经意想到女人的身子,它就毫不客气地将裤子顶出一个大包,常让伙计在后面偷偷地笑。因此,他在古道上找女人过夜的事情经常发生。家中的四个女人都是精灵人,哪能不知道天下的猫都要吃腥臊的呢?但大太太只是轻描淡写地要在外面注意身体。李大信说云南缅甸那边的女人都是野性十足的,见了哪个男人都要吃几口的。三太太笑眯眯地说,是我们天宝镇的女人好,还是云南那边的女人好?四太太心里虽然对他在外面快活很不满意,但每次都是那句话:“回来了!?”只是李丛周不是那种没长脑壳,跟所有女人纠缠不清,走一沟黑一槽的男人,由于买卖的缘故,他大致还是能及时清醒的。当他发现李家必须得多几个帮手在自己身边,家业不得有丝毫损失的时候,他自然想到的就是聪明的李大信,而不是下面的几个兄弟。但当他每次和几个兄弟说起家中大小事情的时候,又觉得不能让李大信的权力不能过大,否则,很多事情都无法收拾。但他始终不明白李大信为什么一到李家做了他的媳妇,就厌恶二弟丛嘉,后来她又发现她看不顺眼丛科和老七丛水,倒是老四丛举得她欢心。李大信曾经对李丛周说,你们兄弟姐妹七个,两个妹妹就不说了,跟我一样,泼出去的水而已,剩下的胸兄弟几个,就只有老死在秉性方面跟你很相象,你可别看你笑你七八岁,可玩心计,可不在你之下,我看出来了,他不仅算盘打得好,连帐房先生都不好意思在他面前吹嘘打算盘的功夫,而且,他可是天生就能闻出钱财是什么味道,你没看出来吗?他们那个小家庭的钱财,可都是经他手,由他全盘操持的,他那四个婆娘,只管吃喝玩乐,只管替他屙几个娃娃。李丛周吁了一声,道,你眼睛可是贼眼呢,我们亲兄弟的事情,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我却没看出来。就算你说得对,但人哪能只看一面呢?丛嘉不善于张扬,丛科肚中有数,丛举有油滑,丛水是个读书人的料,都各有千秋,你不能只从一个方面就把他们给说绝了。但李大信坚信她的判断。只要在她面前不提丛嘉和丛科还好点,一提到他们,她就极为恼火。有次李丛周说,老二的二房又生了,是个千金,叫李世英。李大信眼珠子一凸,道,屙了这么大的血块块,却取了如此俗气的名字,我还以为叫李世民呢。李丛周说,丛嘉二房的也不容易,大儿子李仁来已经快八岁了,才又生出一个女儿来。李大信说,那是一个妖精呢,生出来的东西都不是好货。李丛周不乐意了,道,话不能那么说,李仁来那小子可是喜欢读书的,跟他七爸丛水有得一拼,我们李家肯定要出几个读书人的。李大信十分不满李丛周如此说话,在她听来,他说别人家的孩子喜欢读书,尤其是丛嘉的孩子,她就以为是在贬谪自己的孩子是笨蛋,斗大的字认不了几箩筐,成不了大器。显然,这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在那段时间如被激怒的母老虎,处处护着自己的孩子不说,还对所有看不顺眼的随时都投去憎恶的眼神,直到她一点一点地取得李家的大权。她担心李丛周和自己生的娃娃没出息,后来才发现是自己一时看走了眼。她生的李大世,后来可是走出去,干了大事情的。三房四房生的孩子,如李豪杰李玉松李文涛都让他们看着高兴抱着幸福,李文涛还喜欢读书,聪明异常。即便是三太太所生的那个半个大小子的李胜男,最合她的心。只是李丛周说到二儿子李大国将来也有出息的时候,李大信道,他的名分哪里来的,你最清楚。李丛周只好不再言语了。

李丛周翻了身,屁股对着李大信。他说,妈在的时候,家里可不是乱糟糟的。小时候吃奶,妈说我就是一个从班房里头放出来的饿死鬼,一见她解开扣子,我就嗷嗷叫着扑上去,含出她奶头就一个猛吸,家里的人为此笑话了我好多年。

李大信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做女人可是辛苦,遭罪,下贱,养活了一大帮孩子,结果还是一个无用的人,随便就死了。

李丛周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当即就用腿狠狠地蹬了一下李大信的腿,后者虽然没有叫,却也回敬了他一腿。他说,尽说这些砍脑壳的屁话,谁说你无用,不把你当人看了?你现在不是可以随心在李家收拾人了吗?那些在乡下野惯了的长工和家丁,都把你当女皇呢。

李大信听出男人话中有刺,便变了声,道,你可把话说清楚,我哪是你们李家的女皇了?我收拾那几个不听话的丫鬟,也是敲山镇虎,让有这样心思,特别是胆敢仗势自己有主人的下人守守规矩。大户人家,要是没有规矩,纵有全天宝镇的钱财,也会散尽,迟早要败家的。我辛辛苦苦替你们李家做事情,累得人都要倒了,你看我都瘦了好几圈,你却说这种挨刀砍脑壳的话,安的什么心?

李丛周彻底后悔没去三房那里了,便不耐烦道,什么你们李家的?你可是李家目前真正的大奶奶,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得听你的,要是还有哪个下人冒犯了你,你尽管收拾去。明白了吗?

李大信最爱听这样的话,李丛周还是第一将话说得那么明白,她可是李家的大奶奶,是真正的管家,是皇后。但她装出还是在生气的样子,说,你们男人,即使不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嘴巴都甜,甜得发苦。你说的可是肚皮里头的话?真的吗?要是你那些亲兄弟亲弟媳在场,你还敢这么说吗?

李丛周说,关键是你得做好事情,说不说,有那么重要?只要操持好了李家,我们兄弟几个赚了大钱拿回来,还不是全家人的?

李大信说,我只管做,累死了也没个名分。你得说出来,说出来了,我就名正言顺了,谁都不得不服从了。我们女人找人,就是这样的,你们待我们好,不仅要做得好,而且还有说出来,我们心里才舒坦,才放心。

李丛周回头看了一眼李大信,目光怪怪的,仿佛是第一次看到她。她也瞥了一眼李丛周,目光灼灼,抱着的双臂将两只滚圆的奶子向上抬了抬,两只奶子就欢快地动了起来,一波一波,一圈一圈,一圆一圆的。

咳了几下后,李丛周说,都是有了孩子的人了,还以为自己是个姑娘?我们天宝镇,只认过了门,能干的婆娘,只认长了鸡巴的男人挣了多少银子回来,只看一家的房子建得大还是小,家里的下人是多还是少。你们女人,有时脑子就是有病了,连郎中都看不出来。

李大信肚子里道,放屁!老娘一千个一万个不服你们浑身臭烘烘的男人。你们脑子才有病,才是清汤寡水的,不信,走着瞧。嘴上却道,丫鬟是收拾了,还有两个长工,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估计是贼,我得注意点,跟刘大成打个招呼,让他看紧点。要是他们敢在李家偷东西,不送官府,直接把他们的手指头全给宰了。

几十年之后,也就是在文革即将结束的那一年的秋天,当李大信突然想起她曾经真的宰过几个天宝镇溜进李家来偷窃的小子的手指头时,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拄着拐杖要找到那几个小子或他们的后人,但她没有得逞,未满的心愿使那个秋天的她头发越来越白,直让她以为自己业已活不长了,便极少出门,只是坐在院子里,看叶子飘落,静静地等待死亡来临。但她的心愿又没得逞,开春之后,她的情绪和身体都越来越好,那几个被砍过手指头的小伙子,也便从她的记忆库存中消失了。

李大信因为想三房那说不出是什么东西散发出的香味的身子,口水都包在嘴里了,女人的话他似听非听,直到明白要回答时,才赶紧将口水吞下肚,顿了顿,才说,还是叫管家去管吧,刘大成那人,不可靠。

李大信说,管家?你觉得那个像千担公(螳螂)的家伙可靠?我看,还是刘大成更可靠,知道自己是个下人,讨人喜欢。

李丛周说,那你就告诉他怎么做吧。说完,转过身来,一个纵身就猛扑地李大信身上。心情业已好转的李大信装着恼火地叫了几声,双手在他背敲打着,双腿却顺势架住他的腰胯,身子一歪,两人边连人带枕头地横在床中,兴奋地吭哧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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