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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地道没有继续挖下去,已挖成的地道又被堵,让李家上下颇为不满,年长一些的暗中指责李丛周做事情欠周全。

某天李丛嘉二房在大院门口跟一个来自她老家的家丁打了招呼,随即便要走,却觉得难得见到一老乡,这般草草离开,多少有些不近情理,便又叫住了那小伙子,两个人就站在院子里叙说家乡的新老之事,说着说着便扯到了守护李家的事宜来,这女人便止住嘻嘻哈哈的神色,做出主人的样子来,说,到我们李家来干活不容易,你得听话,做事机灵点,练出一点本事来,把李家看好了,工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天宝镇人常说,地上有钱,要你白捡,还得弯一下腰杆。听明白了么?

李家下人都清楚,李家人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实则一个个的肚子就是一条条阴沟,哪里都要拿架子,说的话牛都踩不烂的,却都觉得不奇怪,李家祖坟埋得好,冒了青烟,屋基上盘着龙脉,就改他们发达,自己也才有机会到李家来做事,虽说谈不上吃香喝辣,却也是能在乡亲面前显摆的资本。他们大多怨恨自己祖上阴德没积下,祖坟埋歪了地方,风水不旺,导致后人这般下作,只得到大户人家来做护院的狗,是命,怨不得李家人眼睛长在了额头上。

那家丁强忍着这女人的拿腔拿调带给他的羞辱和怒火,脸皮一抽一跳地陪她说话。女人越说越来劲,很块就说到了挖地道的事情。李家人时下几乎都形成了这样的情形,不说地道还好,一旦说到了地道,都控制不住要将满肚子的怨气给发泄出来。当女人说到连刚刚动工的地下室看样子也得停下来的时候,更是气得满脸通红,两眼泛光。她对家丁道,我们做媳妇的,虽说是外人,跟李家总隔着一层肚皮,牌坊里也没有我们的牌位,但毕竟还是李家人,也还是该说说话的。看看你们的大老爷,可不就是当老大的么,可做老大,就该乱发号施令?他吃的那几把盐巴,也比你们二老爷多不了几粒,凭什么就他一个人说了算?他下头还有几个兄弟,却没有说话的份儿,在天宝镇打上灯笼,都找不到这样当老大的。我们是老乡,说实话,我可不是在这里乱说三斤半,李家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你们都是看见了的,说没看见的,肯定是瞎子,怕他呢。

小伙子还是长了脑壳的,心想你们李家的事情,关我屁事!便将脸皮一松,做出腼腆的样子,笑着说,你晓得的,我是从乡坝头来的,屁都不知道臭,更不晓得你说的是什么,反正大老爷自有他的打算,我们只按照他说的去做。

女人可不管眼前这个年青人懂不懂,说的是真是假,只顾径直说去,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就越生气,越生气脸色就越来越红,越来越红就越来越难看,就跟红得发黑的桃子似的,面上还有一层毛,在阳光下显得极为扎眼。

这年青人适才明白,女人最难看的时候不是睡觉,而是生气发怒。

女人见老乡不帮腔了,也意识到说多了,心里更不事滋味,却又不好对年青人发作,便想走了,却又感到还没说过瘾,便在转身离开之前,忍不住将整个对李家对李丛周有意见的人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现在他当老大的不得了,谁他都不卡在眼里,谁说得准他们老汉儿是死还是没死呢,要是哪天那老东西突然摸回来了,李家就有好戏看了,走着瞧。说完,好像是那小伙子得罪了她似的,瞪了小伙子一眼,气呼呼地转过身,噔噔噔地走了。

当天李大信就知道了此事,便在吃晚饭时告诉了李丛周。李丛周将一块回锅肉放进嘴里,用心咀嚼着。他经常在饭桌上强调大户人家得人,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那吃,更事要有吃相,不可上下牙打架,腮帮子不可太鼓,声音不可太响,嘴巴不可张得太大,要慢嚼细咽。其实,李家的风尚在天宝镇还是保持得极好得,他的这些要求,其实是苛责,只是针对李家后人中不懂得礼数规矩者,还是有益处的。

李丛周咀嚼着香喷喷的回锅肉,露出极为享受的样子来,慢慢将其吞下肚去,却没直接回答李大信,而是对大儿子李大世说:“四川人的嘴巴确实是天下第一等的贪吃,第一等的懂得调配色香味,第一等的在舌头上烹制美物,第一等的看穿了人的肠肠肚肚。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吃的东西算什么?所谓的玉盘珍馐,山珍海味,放在四川人的桌子上,都算不得什么。还有那些摆龙门阵的高手,嘴巴练出息了,他们在吃东西的本事上,也是常人比不得的,会说之人,往往会吃能喝。再说这川菜中第一等的回锅肉,放上蒜苗,放上豆瓣,撒上一点盐巴,那可是十里飘香,馋嘴人哪个闻到不流口水?即使拿龙肉来换,都没人愿意。香,香,就是香,除了香,还是香。你多尝尝,以后出息了,到了外面,真要吹牛了,吹一吹回锅肉,那可是就不是吹了,让外面的人好好吃,吃高兴了,再扇他们的嘴巴。”

李大世当然愿意附和他老子,一个劲地吃,一个劲地说香,不愧是十里飘香的川中第一名菜。

李大信用筷子敲敲饭碗,对李丛周说:“一辈子都在吃回锅肉,还没吃腻?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爱吃,别的大户人家,可是看不上眼的,枉为第一道名菜的雅号。你真没吃够?哎呀呀,看你看你,嘴角都漏油了。”说着,从怀里拉出一丝绸手帕,装着冒火的神态,一下一下地给男人揩嘴巴,惹得三女儿李胜男和最小的儿子,即四太太所生,还不满八岁的李文涛一阵好笑。

大太太坐在李丛周另一侧,耳朵里虽灌满了各种声音,却装着什么都没听到没看见的样子,阴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地扒拉着饭粒,偶尔轻轻咳嗽一两声。三太太和四太太一看到李丛周皱眉头,就跟着皱眉头拉长脸,时不时地瞪一眼满脸倦态的大太太,但大太太却从不看她们一眼,吃饭似乎只是例行的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而已。后来,三太太四太太似乎觉得这般做来,实在没多大意思,也就各自闷着想心事,吃饭,一家人在一起吃饭,更像是应付,为李家人的心照不宣讨一张张脸面,每个人都在日子的流逝中流露出厌倦和彼此的憎恨。

二儿子李大国说:“不对,我听七爸说,天下最好吃的是盐巴,没有盐巴,所有的菜都不好吃,谈不上美味。回锅肉要是没有盐巴,闻起来再香,也难吃得很。”

李丛周听罢,将碗一放,将筷子桌子上拍了一下,对众人道:“你们都听见了,大国说得好,说到了点子上,这个点子就是盐巴。咱们这地方的盐巴,可是天下都找不出来的好物,而这些盐巴不仅发达了我们李家,也发达了天下人,让天下人觉得吃东西都有滋有味,活一辈子,才有意思。据说皇宫里的御厨,都这么说的,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大国可是说了一句有分量的话,你们可是都记在脑壳里了,读书的攒劲读书,做家务的尽心做家务,做买卖的好生做买卖,不能辜负了盐巴,辜负了祖宗的一番辛苦。”

李大信咕哝道:“说得比唱得还听,都可以到戏台上去唱,翻跟斗了,不过,倒也是那么个理。可这说起祖宗,说起最近的老辈子,李家人可是嘴巴长得长短不齐,说什么话的都有,难听得很。我告诉你一件事情,老二家的——”

李丛周抹了一下嘴巴,将右手肘子支在桌子一角,将嘴巴里的食物残屑吐在一只备用碗中,扫视了众人一眼,眼睛瞪着房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道:“不就是有些嘴不净之人,成天甩这舌头下面唧唧呱呱,说爸爸可能还活着,还要回来那一讨老话嘛,你们说说,你们听他们说了几回了?那是别有用心之人的别有用心之举,都不新鲜哪。”又摸了一下太阳穴,那里的筋脉跳个不停,“这些芝麻大的事情,以后少在我跟前提。”

大太太喝汤不小心将水喝到了气管,呛着了,咳嗽不已,忙从身上掏出一张帕子,捂着嘴,极力抑制着咳嗽,一边快速走了出去,走到院子里,才放开声音咳嗽。

李大信并没有受到大太太咳嗽和离开的影响,望着李丛周,说:“话是这么说。要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外人一天到黑这么说三道四,我才懒得理睬他们,但那可是我们李家的人在耍嘴皮子,都管不住了,话越说越难听,连下人都跟了腔,我可是经常看到他们偷偷摸摸聚在一起指指点点,一个个鬼精鬼精的,我又没把柄,不好收拾她们。你想想,那不是说你,难道还说外人?”

院子里,大太太的咳嗽没有停止,声音很大。三太太四太太一个劲地咕哝,说哪有这么个咳法的,咳得揪心,李大信也跟了一句,说她的心也咳出来了,但没人知道她是说她自己,还是在说大太太。李胜男和六儿子李文涛先后跑出去,一左一右地站在大太太身子两边,李胜男说,老六,你给大妈捶背,我去倒碗水来。

李文涛爽声地应了,说,大妈,我给你捶背了,捶了你就不咳了。但他人小,个子矮,拳头刚要捶到大太太后背上去,大太太却因为要缓口气而身子直了起来,他的一拳头打在大太太的屁股上。大太太转过红红的脸来,看了一眼李文涛,看样子是要被他惹笑了,但嗓眼随即便是一阵奇异的痒,她只得重新佝下腰去,重重地咳嗽起来,声音里像嵌着无数钢丝似的,又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嘶嘶嘶地,让李文涛感到害怕,但他还是一下一下给大太太捶背。女人试着缓过气来,但没成功,只得咳嗽着说,我们小六乖,懂事,大妈做黄粑给,给你吃——,还还给你做,做一身,新新衣服。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文涛抬起下巴,朝厨房锐声尖叫:三姐,快点,你快点!

李胜男随着李文涛这一声刚尖钢尖的声音,从厦房后面的厨房中出来,手中端着一只碗,碗里是滚烫的开水。她一边走,一边朝开水吹气,欲走快一些,又担心被烫,嘴里还得回应李文涛,来啦,来啦!走到两人身边,仍不停地往碗里吹气,说,有点烫,有点烫。

李文涛奚落道,哎呀,你难道不知道舀冷水?你要烫死大妈呀?

李胜男眼睛一鼓,骂道,你懂个屁!待水凉了,才递到大太太眼前,冲李文涛又喊上了,就晓得站在一边叽叽喳喳,你怎么不去舀水给大妈喝?

大太太感觉好点了,咳嗽渐渐平息,便支起身子来,将碗接了。但见她满脸通红,眼里噙着泪花。她尴尬而勉强地朝两个小家伙笑了笑,说,都是乖孩子!喝了几口,便把碗交给了李胜男,又道,家里就数我们三儿最懂事,最乖巧。

李文涛嚷嚷着还要替大太太捶背,小拳头却总打在她腰上,屁股上或大腿上。女人笑着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你们吃饭去吧。

李胜男说,大妈,真没事了?

女人说,没事了。

李文涛转身就跑进饭厅去了。李胜男一边朝饭厅走,一边说,大妈,我吃饭去了,你慢点。李文涛站在门口,喊,大妈,饭都凉了,你再吃点吧,不吃的话,你要挨饿的。

大太太说,不吃了,不吃了,早吃饱了。

李大信狠狠地敲着饭碗,对李胜男和李文涛说,吃顿饭都没个清静,还活什么人?过来过来,把你们碗里的饭渣渣舔干净,一粒饭一粒汗水。不把你们颈上的砂罐敲破,你们不晓得粮食来之不易。

大太太脸色苍白,却无力跟屋中的李大信对着干。只是李丛周还顾忌她作为大太太的身份,便对李大信说,你少说两句!

李家管家是个细细高高的男人,身体上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吃多了不长膘,吃少了不掉膘,在李家做了好几年的管家了,一直都那么个样子:精瘦,个子高,腿长,辫子也长,衫子也长,常常将他娘给他做的敞口布鞋给遮住,那可是被天宝镇的很多女人都羡慕不已的手工活,即便花上大把银子也很难买到的。日子久了,他便成了李家宅院里极为有名的人物,来来去去,都极为显眼。这天他吃过晚饭,去账房跟账房先生闲聊了几句,又到刚刚开挖的地下室入口处看了看,便想跟李丛周说一说天宝镇李家的盐号必须得新扩两间屋子,用来囤盐巴、茶叶、粗粮、农具等物,因为秋天一过,便是年关,货物得事先备齐,以免突然要起货时却一筹莫展,或开春后商号里的农具滞销。农具、粮食等几桩买卖,是前几年李大信主张增加的,因为天宝镇周边土壤肥沃,乡下人耕作极为勤勉,对农作物种子和农具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因此扩大买卖,不仅能增加收入,还可以广种人脉。管家的提议一出,首先就遭到李丛嘉李丛科反对,两兄弟主张集中银两做盐巴、茶叶和布匹买卖,风险才小,收入才稳定。但老四李丛举却表示支持,他对李丛周和李大信说,那是那是,盐巴买卖是第一等,茶叶和丝绸买卖是第二等,粮食农具买卖是第三等,茶馆、饭庄买卖是第四等,要是有玉石,以及洋货买卖,那就是等上加等了。李丛周说,还是老四有眼光。管家说,四少爷确实有眼光,他想得比我还周全。管家这话虽然让李丛周听得耳朵发胀,却也承认是事实。李大信私下也对李丛周说过,别看老四那人什么事情都只考虑他们那一家子,他们那一家子中,他又只先考虑他自己,但我可是看出来了,他有做买卖的脑壳,他那一房,嗨,不说不知道,一说还真好笑,居然是他亲自管钱,管账,管一切开销,他那几个婆娘,倒是乐得轻松,袖着手享他的清福了。

李丛周开着玩笑道,你是不是也要交出你的财务印玺,让我跟在老四的屁股后面闻他屁臭?

李大信立即做出白眼仁多黑眼珠少的样子,大声道,话说得那么难听,也不想想会遭人笑话。话可是你说的,要是当真的话,我马上就将我们家的钱财大权交给你,你可别嫌麻烦,到时候又反悔,下人们都瞧不起你!

在一边闲得无聊的李大世接过话茬,道,妈,你说的我们家,是指小家,还是大家?

李大信没想到儿子也参乎进来,他们的玩笑话被当真了,就反问道,该是我问你,你说大家是什么意思?

李玉松冲着李大信说,这你都不知道?我们李家呀。

李胜男板着脸说,要你说吗?要你说吗?这个意思谁不知道?你就是一个假聪明,鸡下巴吃多了,没和你说话,你却老接嘴。

李玉松在院中一边摆弄着棋盘,一边说,妈就是不明白,还抵赖。

几个人唾沫飞溅,互不相让,唯独李大国坐在一边不说话,身子直直的,像一只木偶。李大信每次看到他这副神态,都会嗤他是一只闷罐罐。弟兄姐妹先是受李大信影响,真以为他是闷人,后又觉得他有些呆傻,便更加看不顺眼,能和他一起玩耍说话的不多。他原本也就是个喜欢清静之人,极为厌烦一帮人伙在一起吵闹不休,弟兄姐妹有意无意的冷淡,却也成全了他。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娃娃们成人,才有所改观,他的话也多了一些,不至于让人将他当成了哑巴。

四太太先是在南门外的河滩上散步,后又在天宝镇上买了一篮子时鲜水果,让一个贴身丫鬟提着,慢慢地回到李家大院,正寻思着是回卧房休息,还是跟丈夫说几句话,乍一听了李大信的话,心里一怔,想直接回卧房的,脚却不听话,旋即走了进来,儿子李豪杰从屋中出来,见到她,就跑了过来,丫鬟便转身走了,说是去将水果洗了,等她回来吃。

四太太一坐下,李豪杰就像是她贴身侍卫似的,挺着胸,叉着双腿,笔直地站在她身后。四太太先跟李丛周和李大信打了招呼,然后对李豪杰说,叫爸爸和二妈。李豪杰还没开口,她就责怪上了,都教你千遍了,怎么还是不懂事?快叫爸爸和二妈。李大信说,四妹不必老是这么客气,一家人嘛,客气就见外了,豪杰还是娃娃,娃娃哪里像大人一样懂礼数,况且懂礼数未必就全是好事,很多看起来光生生的人,虽说懂礼数,可一肚子装的都是坏下水。四太太脸上烧着了,道,还是二姐姐会说,说得好。

由于李丛周常年在外面奔波忙活,一年中难得有几日在家中歇脚,便疏忽了对四太太和她所生的两个儿子的管教和亲近,导致四太太心生怨恨,李豪杰受她气色影响,也怨他,小儿子李文涛年幼,不谙世事,倒是整天颠着屁股乐着。

李豪杰根本就不搭理李丛周和李大信,倒是跟李大国和李玉松打了招呼,然后眼珠就死死盯住李玉松的棋盘。

四太太见儿子不听自己的,先是斥骂了几句,要李丛周和李大信看在还是娃娃的份上,原谅他的无礼,然后笑眯眯地问道,二姐姐果真要交权呀?

李大信看着李丛周道,莫非四妹是顺风耳,还在伊水河边,就听到我们在说事!

四太太被李大信的轻慢搞得很不自在,脸上又烧着了,说,二姐姐笑话做妹妹的了,骂我不通事理,是专门窃听别人说话的小人呢,我哪敢呀?只是刚才一脚踏进门,就听到二姐姐的话,才进来的,二姐姐千万莫怪我。

李大信激励掩饰着不快和尴尬,让自己看起来不屑于嚼舌根,而是李家精明强干的女主人。她说,四妹才是在取消我,我就是来伺候丛周的,哪敢有什么权呀?你过门也有不短的时日了,难道不清楚李家的规矩吗?我们大大小小的事情,还不都是丛周说了算,你我做姐妹的只管享受就是了,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只是男人在外面辛苦,家里得有人收拾,才不至于乱七八糟的,而且还得管住一些不干不净的嘴巴,一天到黑都得操心,不累死,也得烦死。四妹你说是不是?

这下轮到四太太尴尬了,她生生地挤出几丝笑意来,说,谁说不是呢?二姐姐天资聪慧,这个家不靠你靠谁呢?做姐妹的,不帮衬你,还帮衬谁呢?先前我也是出去走了走,散散心,看到熟人就说说话,回来听见你们说话,进来插几句嘴,二姐姐千万莫多心。

李大信这才看着四太太的脸,问道,莫非四妹有什么心事?趁丛周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尽管说出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你。我们做女人的,有话有事情可别窝在心里,坏了身子可是自己揽着。

四太太站了起来,对两个儿子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回来。李豪杰专心地看着李玉松和人下棋,没有离开的意思。小儿子李文涛则趴在她膝上,也不走。她只好说,感谢二姐姐惦记,我好着呢,没病没灾,胃口好好的,我正担心自己吃成胖子呢。只是教子无方,两个娃娃都不听话,让二姐姐见笑了。我累了,先回房了,你们也早点歇息。说完,拉着两个儿子的手,出去了。

李大信望着四太太的背影消失后,说,四妹妹买的东西,我可是从来都没吃到过,她就是一个吝啬鬼,铁母鸡。

李丛周道,你说她是顺风耳,那你就是千里眼了?你看见她买了东西了?她买的什么?

李大信道,我是没看见,但以前看见,经常看见,就一张五香嘴,馋得很,可我从来就没吃过。当然,我也不稀罕她那些上不了席面的小东西,也就是见不惯,她怎么就被你看上了?

李丛周说,你们女人家家的事情,就别在我跟前说。

李大信勉强地笑了笑,说,话又说回来了,今天幸好是四妹听见了,要是换成你们家那几个兄弟的婆娘,事情可是要闹一阵子的。

李丛周奚落道,自古以来,女人斗女人,那才叫斗,真斗呢,心黑得像是从烟囱里长出来的,狠得比过野兽。

李大信嘴角往两边腮上一撇,道,那可不一定,老二可是长着鸡巴的,阴得就跟暴雨前的天,你可得多个心,事事防着点。

听女人这么一说,李丛周脸上掠过一丝阴影。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他寻思着,李家毕竟是大户人家,操持起来,可没得几个空闲日子,一辈子都得如此。不过,如此一个大家,有时可能比小家小户好管理,庙小阴风大嘛。我们李家,除了一个事无巨细都得出面的管家,还有一个顶大半个男人的女人,我就是一个家长,几个人不互相埋汰,合得来,那就没有什么是不了操持的。

后来,李丛周把这意思以正式的方式告知了管家,管家自然也让刘大成及一帮下人们知道,李家繁杂的事务便被理得顺顺当当的,李丛周便少了诸多后顾之忧,家业也越做越大。只是突然出现了挖储藏室储藏家财这样的大事,马帮营生,就暂且搁置在一边,李丛周与一家人都为此而上心了,而跟李家人一样上心的,就是管家了。

管家看见正往自个房间里走去的大太太,吃了一惊。女人被咳嗽折腾得虚弱不堪,走路时便是一片叶子,随时都要倒下去。管家慌忙中上前去,想搀扶大太太,说,大太太,你这是怎么的?又犯病了吧,要不要差人去请郎中?

大太太见是管家,眼光跳了几跳,道,你慌那个神干什么?我还死不了,刚才喝水喝急了,呛着了。

管家更是惊讶了,还吁了两声,道,我就说嘛,今天我还没出门,没喝水,没跟人说话,就只是吞了口口水,就呛得我要死不活的,嗓子就跟要裂开似的,心想要不是有人咒骂我,就是有人要跟我一起遭罪,没想到是大太太,真是凑巧。

大太太脸色旋即白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管家,道,你幸灾乐祸着呢,到底还是找了个垫底的,呛得比你更惨,你破嗓子也就恢复原样了,却还钻到我跟前来装好人。你是来找大老爷说事的吧,他正在吃饭,你赶紧进去,免得我看见你那竹竿样子咳死了也没人管。

管家心里说,我那根东西可是跟竹竿一样长,一样粗呢,插足了你,让你舒服得抽过去,那才是人生莫大的安逸事情,我想装都装不出那快活样子。他说,既然大老爷在吃饭,我先不打扰他,先在这里等等,要不,我扶你回去?

大太太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说,趁没人看见,你赶紧给我走开,走远点,你是个有妇之人,我是你大老爷的大太太,要是让人看见在这里叽里咕噜,成何体统!你赶紧走开,我不需要你扶,我好着呢。

管家也朝周围看了看,说,我没说出格的话,更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凭什么要滚开?我就不能跟你谈李家的事情,比如盐号,还有挖地下室的事情?别人嘴巴再臭,都只臭他们自己,臭不了我,更臭不了你,你放心,我可是李家的管家,不是那种没长脑壳的人。你身体不好,关照一下,也是管家分内的事情。你可不能再说见外的话。

大太太急匆匆地要走开,但由于先前咳嗽得太厉害,耗损了太多体力,一时间无法恢复,这番又被管家缠住,一急,便上了火了,身子一歪,眼看就要倒下去,但她在管家那双超大号的老鹰爪子一般的手臂刚要伸到她腋下的时候,扶住了墙,摇晃了几下,慢慢稳住了。

管家说,都病成这样了,还犟!我扶你回去。

大太太将他的手一巴掌打开,道,我还没到死的那一步,你少假惺惺的。

饭厅里传来李家人的声音。

大太太说,你没长耳朵,还是耳朵放在烧腊摊子上去了?怎么还不走,戳在那里看稀奇吗?你不要脸,我可要。快走,不然我可要骂人了。

管家笑着说,我真还没听过你骂人呢,要是你真以为我是个不要脸的人,你骂好了,你骂人的样子比你生病的样子更好看。

大太太气得嘴唇哆嗦着,却说不话来,想要再凶狠地瞪他几眼,都没有力气,只能扶着墙壁喘气,间或轻轻咳嗽几声。

这时,李大信从饭厅出来,前脚刚一落到台阶上,便看到了大太太和管家。她几脚便下到院子里,对大太太说,大姐,还咳?严重么?哎呀,也是的,喝水都呛倒了你,可不是好事,以后喝水吃饭小心点就是了。管家管家,你把大太太扶回去吧,小心点,别摔了。

李大信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放在一两句话中,不由分说地下结论,或者下命令,语气不轻不重,听者却不得不执行,李家上下都深知这点。

无奈之中,大太太有气无力地对李大信说了声感谢二妹妹关心,便让管家扶着,看上去像扶着一个纸人。一路上,管家悄悄在她耳朵边说,还犟呢,偏偏要等二少奶奶发话,你才肯。再说了,要是不扶着你,你一倒下去,可就爬不起来了。大太太说,二少奶奶那人,我怕过?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她,我可不想折寿。要是我真摔了,爬不起来了,你可就得意了,睡着了也得笑醒。你这人长的是什么胆子,做什么都不顾忌,脸皮也厚的拿针也穿不透,你这种人,我见得多。管家赶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看你想到哪里去了,你身体不好,我说一句,关心一下还不行吗?大太太说,你嘴巴抹了猪油,李家就数你油腔滑调。我没让你关心吗?可你那是关心吗?你都老大不小的,儿子都要找媳妇了,却厚着脸皮来纠缠我,烦我,磨我,成心要坏我名声。你这种人,真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这话说得轻,管家听出了意思,心里可是喝了蜜蜂屎一样甜。这是一个比刘大成还要精明的男人,他在大太太跟前,从不提他的婆娘的事情,即使大太太提及,他也从不搭理,而是迅速转换话题,将女人的不安和怒气转向别处。

李大信的声音追着两人的脊梁骨,让两人吓了一跳,管家,扶大太太回房了,你马上过来一趟,大老爷有话对你说。

管家头也不回地说,好,我马上就去。

见管家没回头,李大信觉得管家越来越放肆了,有损自己作为李家新主人的权威,便加大了音量喊道,我说的话听到没有?

管家立即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掉转身子,恭恭敬敬地道,二少奶奶,我听到了,扶了大太太回房,我立马就过去见大老爷。

李大信冷冷地扫了两人几眼,便朝前院走去。在过中门时,斜里走出刘大成,虽然没让她吓着,却感到极为不快,便斥道,你前世是猫变的,生着爪子,来去无声,又猫又鬼的,撞倒了人,也不晓得先开声腔。最怕的就是你们这样的男人,天生的一副贼性。

刘大成虽然也不至于吓着,却因为他了解眼前这个女人,有威风,有脑壳,有心计,但绝对少不了下人,尤其少不了他,所以,便立即装出受了委屈的可怜相,说,二太太是当家的,是大人,可不能这么取笑我们这些下人,我们虽说是泥杆子出身,但都巴心巴肝地把自己当李家人,事事都为李家卖命,天天听候二太太差使。

此话中听,李大信也就不再拿烂脸色给刘大成,而是换上一副笑脸,说,我那话可是夸你!你就是天宝镇的泥鳅,是狐狸,机灵得很,我李大信就是再长几个脑袋,都不如你精灵。

刘大成肚子里道,你这烂婆娘,张嘴就骂我是贼,也是在夸人吗?你是一个烂婆娘,你就是烂婆娘,十恶不赦的烂婆娘。这么一想,脸皮就僵硬起来,眼光阴冷地在女人跟前扫来扫去。

李大信意识到了什么,鼻子里又重又狠地“恩”了一声,两眼光像两道蘸了水的皮鞭,猛地朝刘大成挥去。

刘大成浑身一抖,赶忙换上一副谄媚的脸色,说,二太太你可是李家的武则天,没有你,李家可没有今天这阵势,我们都这么说。

李大信说,你们真这么说?

刘大成说,都这么说,天天都说。

李大信说,你们的意思是,我生性残忍,巧取豪夺,不知羞耻?

刘大成这一回可是吓着了,两条腿抖索着几乎就要跪下去了。几个家丁身着青黑色衣服,威风凛凛中带着一股子痞相地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二少奶奶,旋即又大摇大摆地走开了。刘大成灵机一动,借家丁那阵势,大声说,二奶奶你看,家丁们本事可是不得了,他们可都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有了他们,我们活得也安安生生的。

正在这时,李丛嘉出现在大门口。李大信满肚皮的怒火立即从刘大成身上转到丛嘉身上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你这臭嘴,抹了几罐罐猪油了?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要是真的那么好,才是好了,就不会被那些烂牙腔割舌头的人说闲话,那可是在我背心上扎刀子。只是这些话,你们要闷在肚子里,对李家忠心,不是挂在嘴巴上,人那一张嘴可是又脏又臭呢,要紧的是要看怎么做,做得咋样。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你们下人说的那些很实诚的话,让某些不三不四的人听了也好,好歹得让他们心知肚明,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当家的。

刘大成也看见了李丛嘉,当即就目标了李大信话中的意思,便大声说道,李家是大少爷,不,大老爷和二少奶奶,不,你瞧我这嘴巴臭的,是大老爷和二奶奶你当家。

李丛嘉听到了刘大成的声音,站住了,看了李大信一眼,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从他们身边走过了。

李大信眼睛盯着李丛嘉的背影,对刘大信说,说得好,就是要这么说,让所有的人脑壳清醒清醒。好了,今天你表现不错。你到账房去领五两赏银,就说上我的意思。

走了几步,李大信见刘大成站在原地不动,便问,刚才你要出去?出去干什么?

刘大成原本是去郎中那儿喝药汤的,他裤裆里那棍子虽然还涩痛,但已经没有流那道黄白色脓状物。但因李大信在,他就想等她出去了,自己再到镇上去。

刘大成赶紧说,不出去,不出去,我是路过这里,路过这里。说完,快速走开了。

李大信骂道,一只不吭气不放屁的猫!

管家这边,他将大太太扶到大太太的门口时,大太太便说:“行了,就到这里了,你赶紧到大老爷那里去,他可是要找你商议事情呢。”

管家失望地说:“你不请我喝杯茶?”

大太太脸颊绯红,说:“牙尖舌怪的,我才没你那么吝啬呢,不是大老爷在等你吗?赶紧去,免得人说闲话。”

管家道:“什么事?”

大太太说:“可能是挖地下室的事,大老爷改变主意了,不想挖了。”

管家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就要射到大太太脸上了:“什么?不挖了?才挖几天?前段时间不挖地下通道,大家都不舒服了,颇有微词,说是挖地下室,应该挖成了,可现在,怎么说不挖就不挖了呢?”

大太太疲倦之极,面露烦躁之色地说:“这些事情跟我没有关系,你嚷嚷什么?你赶紧去。”由于激动,她脸色又红了,咳嗽一声接一声。

管家说:“好好,那你自己进去去,喝点水,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我去了啊。”

大太太说:“快滚,不见你,才省心。”

管家说:“到时候你可不愿意说这样的话的。进去吧。”

大太太问:“什么到时候?你什么意思?慢着,你把话说清楚。几天不见,你倒是真的学得牙尖舌怪了。”

管家见这样说下去,说到明天都说不完,便笑着说:“天快黑了,晚上凉,多穿点,睡觉时,多盖一点,不要着凉了。我走了。”

大太太鼻子一酸,心里道,你还知道心疼人呀!嘴上却说:“赶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管家自然不计较大太太这话,他跟所有馋嘴偷腥的猫一样,越腥臊,越不容易得到的东西,越容易发疯,爪子活乱乱地到处乱抓乱挠,甚至不惜将自己搞得伤痕累累。女人的声色举止离男人越远,男人越喜欢冒险。相对于管家来说,这个病恹恹的女人,委实比家中那黄脸婆做的佳肴都还让他着迷。他绝不会去研究男人,除了金钱、权力和自己的鸡巴,他几乎不知晓男人是个什么东西。但他研究女人,渴望用各种手段得到她们,获得她们的肉体,几近痴迷的程度,若有好事者问他,他会说,没有任何别的理由,就是想干好看的女人。这跟李家那些养尊处优、虚假矫饰又好面子的男人享受女人肉体不大一样,他们太复杂,将自己的一切掩饰得很深,生怕露出蛛丝马迹,被人逮住,但暗地里,他们却又对那些表面上蔑视贬谪的事情趋之若鹜,乐此不倦。但他却不,他就是那么热烈而单纯地追逐他瞧得起的女人,跟豹子始终追逐它们必须得到的猎物一样,专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幸运的是,时间过去不少了,他对大太太急切的追逐和纠缠,却始终没有被李家的人发现,即使像这天李大信看见了他们在一起,都以为是偶然碰到了,那女人身子有病,脑子似乎也受了损伤,作为管家的,在一旁关照关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太太是女人,心思比男人细腻,胆子也小,多年来因为身子不孕在李家遭受的冷落,使她越发孤僻和怯懦,在明白了管家下了心要将她追求到手之后,她便日日担心,尽量不出门,出门也叫上丫鬟,或跟几个谈得拢的姐妹终日在一起,不让管家有得逞的机会。

但能做李家的管家,耍手段是他的一大本领,他清楚在什么时候去找她,在哪里能找到她,有时找不到,便在李家大院里转悠,希望在一个转角处突然碰到她,仍然希望落空,让他颇为失望,心里急切得真如一只闻到了血腥却吃不到的猫,但毕竟有了足够的经历和见识,他沉得住气,极力寻找找机会。巧的是,大部分机会的出现,他多半在场,似乎是老天爷特意的安排,一切显得极为自然。更让他惊喜的是,这样的场合里,很少人在场或突然出现,这让他越发大胆起来,真以为是老天爷有意撮合他们,有段时间他竟然昏了头,以为她就是他的人,没有人可以阻挠,他甚至翻看着黄历,寻思着择一个黄道吉日,雇八抬大轿,热热闹闹地把她娶了。

管家被病恹恹的大太太的姿色撩拨得上蹿下跳,食不甘味,心想若要真的和她在一起过一辈子的话,就得把那个黄脸婆给休了,但当他回到家中,看迎面撞上婆娘唬唬的脸色,旺盛的精力,越来越大的力气,吃惊不小。吃过夜饭,洗了身子,婆娘不等他吹灯,就一把将他抱起来,就跟抱一根长木板似的,嘭地扔在床上,迅速将圆滚滚的身子压了上去,嘴中嗷嗷欢叫。其实,婆娘这等粗鲁房事,他还是喜欢的,尤其是她流不完的淫水,简直让他觉得即便神仙,也赶不上他这等快活。两人吭哧吭哧之后,他才暗自叫苦了,要想将这婆娘休掉,远不如他想像的那么轻巧。最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几乎就要断绝与大太太相好的念头的,是婆娘常在吃饭或做房事之后,厉声盘问他在李家的行为,这着实让他吃惊不小,以为他和大太太的风声传出了李家大院,钻进了婆娘的耳朵。

不久,他婆娘从刀铺买得一把杀猪刀,日日磨洗,锋利无比,锃亮无比,常在他眼前晃动,说,她可是从小就喜欢耍刀,她老家曾经闹过白莲教,家家都有一把刀,长的短的,杀猪宰牛的,都有。除了刀,还有剑,但会舞剑的人少,有人学舞剑,竟然将自己手臂砍伤,或伤了师傅或围观者的,便不玩剑,去玩火铳,还有比火铳更厉害的长枪。

他说,你就是一个木脑壳的婆娘,我要日你批,你却放一把刀在桌子上,什么意思呀你?你不要我日你,就跟我明说。

婆娘说,你妈才是木脑壳,要不是她死得早,不晓得还要丢多少脸。你不晓得耍刀是啥子意思,那我跟你讲,刀,就是专门用来杀猪,割肉,宰骨头的。

他说,你一个胖脚婆娘,还想杀猪,我看是猪杀你哦,哈哈——!

女人拿起刀,用指肚在刀刃上轻轻擦了几下,用嘴吹了吹,不慌不忙地说,不要看你是长着鸡巴的,你懂个屁!这世上,真正会杀猪,会割肉的,会抽筋剥皮的,一句话,到了时辰真下得起手的,是我们女流之辈。

他脑子里一轰,立马感到脑壳突然肿了一圈,肚中的肠子好象也猛地被人用力一扯,搅着一团,打了结一般。他道,你杀的哪是猪,分明是男人嘛,你真下得了手,也不枉做了一回女人,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女流之辈如何厉害,狠毒,要抽我们的筋剥我们的皮切我们的鸡巴,可到头来,你们还不是要被我们糟蹋。

女人将刀子放回到床旁边的柜子上,坐在椅子上纳起了鞋底,一下一下把针按在头发里摩挲,用顶针顶着针屁股,轻捷麻利地在鞋底上穿来扎去。她淡淡地说,你样样儿算好看,喜欢你的姑娘家家的可是不少,张家那白脸皮大屁股的寡妇可是说明了要你,当然,有我在,她大屁股敢拽?可你在李家当管家,肠子养得花不花只有你自己才清楚,那种地方,说好也算,说不好,也算。你背着我想不想爬到哪个婊子的床上去,可不敢说,那把刀可是眼睛雪亮,一旦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你就用它把你自己解决了!我可是说得到做得到,杀猪刀就是杀猪刀。

一开始他确实给镇住了,即便两三个月呆在不回家去,他都不敢造次。但大奶奶那张病恹恹但十分好看的脸在他眼前从不间断地闪来闪去,事事都让腿根处那悬物坚硬无比。当他想及家中那婆娘,不由得心生厌憎。他婆娘那脸比猪脸还长几分,偏偏额头又窄。要是她不笑,容貌还勉强看得,一笑,牙龈就完全露了出来,配上又尖又黄的牙齿,委实难看之极,两相比较,大太太则是下凡的仙女。他常常为自己娶了那个爱耍刀的丑陋婆娘而懊恼,想抽自己的嘴巴。于是,一有空闲,他就想大太太,要是没人看见,他就大大咧咧地跟她说话,有时还摸到她房中去,找出各种理由,和病恹恹的女人搭讪。但一回到家中,吃饭说话虽然还能直视老婆那张丑脸,但毕竟心里发虚,生怕他看出他屁股后面长出了尾巴似的,但时间一长,婆娘并没有异常举动,照样和他在床上快活,拿那张常露出牙龈的嘴巴啃他,他才放心下去,以为老天爷果真体谅他的苦衷,为他和粗野婆娘成家感到遗憾,也怜惜他和病恹恹的大太太,允许并纵容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乃至后来在床上合欢。只是大太太谨慎,每每几句话就要起身走开,让他尴尬、急切、难受和惶惑,愈加要靠近这个女人,等待着一个可以让他觉得自己不枉做一个男人的那一刻到来。

李丛周在饭厅隔壁的会客屋中等着他。

管家进门之前,回头看了看嵌在高高屋宇之间的天空,才明白已是傍晚时分,再看看客厅,也已点上了油灯。灯光直直地朝屋顶吐着尖尖的光焰和灰烟,屋子四周却显得阴暗模糊,让人感觉异样,但因家具都是上等木材做的,雕刻工艺精湛,屋中喝茶的男人身着高档绸缎缝制的长衫,一张脸经历过风雨沧桑,却仍然气宇轩昂,表情庄重威严,棱角分明,目光炯炯,头发和辫子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男人身后墙上一幅岁寒三友的水墨画,靠墙的桌子两边的青花瓷瓶,门口高脚凳上的精致盆景等,使得整个屋子散发着一股集书香、富贵、高雅和威严于一体的气息,让所有进来的人,都不敢随意走动,造次。

李丛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在这间屋子里喝茶、静坐和接待客人了,当刘大成毕恭毕敬地给他泡上上等坨茶的时候,他盯着茶碗,感觉恍惚,似乎是第一次坐在这里,体会作为一家之长感觉。他想,毕竟常年在外,这地方竟然没有自己的气味了。

刘大成正要退下,他说,今天不喝坨茶,来一杯炒青。

刘大成心中一喜。他就喜欢多和主人待一会儿,哪怕是不厌其烦地做一件同样的事情。炒青是宜宾山地茶,味道醇厚,绵远悠长,每年新茶出来时,李家都要去宜宾购买。云南茶也是李家必配茶品,但因口味不一,喜欢喝的就只有李丛周和李丛举,后来,李大信为了显示她与李丛周是绝对的鸳鸯配,以及对他做李家当家人表示支持,也开始喝云南茶,说女子喝茶与女子无才一样,都是德。只是李丛周认为,一个做大事的男人,却与一个婆娘喝一样的茶,说出去遭人笑话,便在李大信喝云南茶的时候,改喝宜宾茶,或者是其他好茶,比如碧螺春,龙井,砖茶等。原因起自某日他起床时,看到李大信竟像一个男人一样在客厅一板一眼地喝坨茶,突然便觉得这个精力充沛、机心颇重的婆娘前世一定是一个男人,除了扒下裤子日她,她哼哼唧唧时是一个女人,其余时候,她简直说是一个公女人,而不是一个母男人,即便是一块砖一坨屎,她也能吞下肚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管家一脚踏进客厅的时候,李丛周正挪开茶碗的盖子,将嘴巴轻轻放在盖子与碗沿的缝隙处,轻轻地嘬了一小口,舒坦地吐一口气,嘴巴鼻子脸却不离开去,而是完全罩在水汽之中,充分享受茶的芳香,洗嘴洗脸洗鼻洗眼洗心洗肠子洗性情洗人生。

管家略向李丛周施了一礼,笑着说,大老爷好兴致!单看你那神态,便知你精于茶道,从茶水中品评出人生至理了。

沉醉在茶香之中的李丛周被惊,很是恼火,抬头见是管家,只好从袅袅茶雾中将嘴脸脱离出来,把茶碗放在身边的桌子上,身子端得直直的,说,我哪有那本事,更没那份闲心,这茶道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悟出来的。尔后指着一把椅子,说,坐吧。

管家坐下了,说,大老爷谦虚了,你的聪慧和经历,足以在茶道中展现出来,天宝镇就不说了,即使在宜宾荣州地面上,也没人敢不信服。像你这样大户人家出来的当家人,比别人更懂得人生与茶的关系。山野之人,市井之人,龌龊之人,是吃茶宛如吃饭吃菜喝汤,一般富裕人家,也仅仅是能张嘴喝一喝,闻一闻那气息,就不再想什么,一般的读书人,能从茶香中闻出他们自身的气味和德行,都是造化很高了。惟有真正有修身养性者,得德高人,经历丰富者,天资聪颖者,才能将茶与道结合起来,从水色茶韵中体察人生。古今那些饱学之人,无一例外,都好此道。现在可是大老爷你有此造化老人,这是李家之幸李家之福啊。

李丛周哈哈一笑,朝管家挥了挥手,道,你高看我了,高看我了,我确实能喝茶,这些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识不少社会贤达,还假惺惺地去过缅甸,看他们烧香拜佛,活得倒也洒脱,在我们四川的深山老林里,也和一些和尚尼姑的说过话,也看他们烧香拜佛,喝山泉谁煮的茶,听他们说禅,估摸他们的禅心是什么样子,也要想点什么的,但远还没达到修心养性的地步。管家可是对道教,对易经经有嗜好?

管家身子朝后一仰,李丛周以为他瘦削的身体即刻要仰翻过去,倒在地上,长摊摊的如一门板,但管家身子骨有定力,没有翻过去,倒是坐得更稳更直了。他说,谈不上嗜好,只是去过青城山,青羊宫,还去过张道陵老夫子创立道教时的鹤鸣山,对道教,易经经略知一二,完全是瞎学瞎整的,不敢拿出来让大老爷取笑。

李丛周说,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看不出你是从小地方上来的,当初我们李家看中你,让你做管家,是有眼力的,起码是看对了人的,到了我做当家的时候,更是要你这样肚子里有墨汁的人帮我们李家出力。今天先说定了,等空闲了,一定得和管家好好喝喝茶,说说茶道,说说青城山,说说张道陵,这可是一件好事。

管家没想到李丛周这么夸奖他,当站起来,又向李丛周施了一大礼,说,大老爷抬爱了,大老爷抬爱了,我一个穷乡僻壤里拱出来的乡下人,虽说做了大老爷的管家,可我有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没有替大老爷分担一点忧愁,没有管好下人,倒让大老爷如此抬爱,让我受宠若惊,今后定当为大老爷卖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丛周又摆了摆手,管家文绉绉的,客气了,折杀我李丛周了。你为李家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李家绝不会亏待你的。

见管家坐回去了,李丛周突然话锋一转,面色凝重地端起茶碗,迟疑片刻,又放回桌上,道,今天找你来,是想听听你作为一个管家的看法。

管家立即坐直了,尾椎骨处因为腰身突然伸直,发出了一个令他整个下办身都有些酥醉的响声。他道,大老爷尽管说。

李丛周说,我今天宣布暂时终止挖地下室,你怎么看?你要说心里话,不必有顾忌,怎么想就怎么说,我找你来,可不是听虚言的。

管家低头寻思着,瘦削的身材显得不再那么清瘦,肩膀似乎也比之前看起来要宽要厚些,贴在背上的那根粗粗的辫子,一直被李家下人们看成是他裸露在身体外的脊椎骨,几乎从不弯曲,一直是那么直直的,从脖子一直延伸到屁股。即便是病恹恹的大太太,也常对他说:“你这根辫子太顺溜了,小姑娘都眼馋,奥姑娘眼瞎呢。”李家一大家人闲聊或说笑时,也拿它说个不休,却不明白怎么会长成那样,结果还是李丛科三儿子李贤达看出来苗头来,说,管家的头发近看是黑的,一丈远看是青的,更远了,却是灰的,因此远远瞧去,那辫子就灰白灰白的,极似骨头一节一节地连在一起,又像是一条从山上延伸到山下的直道,我长大后,就要走长路,不像管家和你们,一天到黑就知道戳在这班房一样的大院子里,拖着一条猪尾巴,直到死,还拿那猪尾巴盘成枕头,当蛇,吓那些盗墓贼。管家说,你说错了,是吓鬼。

当然,李家人不拿他们的话当真,权当是痴人说梦。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李贤达成人后,嘴巴真没个柔软时候,有意无意地贬谪天宝镇巴掌大,委实不如一口井。管家说,你一钉耙都把我们全砸了,骂我们是青蛙呢。李贤达说,不管是人,还是青蛙猪的,这样活下去实在憋屈,憋屈得不如囚犯。管家说,那我每天到班房给你送饭,陪你摆龙门阵。他说,你又不是女人,即使是女人,可又不是美人,送一次饭还可以,多了,我不烦,你倒先烦了。他这般叨咕着出去,某天就真的出去了,成了李家又爱又恨又不得不牵挂的一个人。

李丛科无奈地说,这样看来,当初他一看到管家,就嘴巴没个停歇,一直说他辫子,恐怕就已经铁了心要出去晃荡了。唉,我这个儿子,实在是一个拴在辫子上的人。

当时老七李丛水就在一边咯咯咯地笑,说,三哥你平时就恶心念书,厌恶诗文就跟看到狗屎一样,这回怎么文绉绉起来?就跟老酸菜一样。此乃后话。

这阵子,管家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有两根脊椎骨,异样地插在屁股之上,令后颈窝和腰上都感到别扭和酸胀,但他又不能随意动弹,用手在后腰上按按,阻止那骨头变成尾巴。可没多久,管家真的感到屁股后面长出一条尾巴来了,只是不知道是脊椎骨还是辫子变的。

李丛周眼睛眯缝着道,不想说,还是不方便说?你是我们李家的大管家,熟知李家人事财务,不妨直接说来,但说无妨。

管家定了定神,气息平顺了,便抬起头来,说,大少爷,哦不,大老爷——

正在这时,李玉松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李丛周跟前,说,爸爸,你不是说了吃了晚饭后陪我下象棋的吗?还下不?你看,天都快黑了。

李丛周看着管家说,你先找个人下,我和管家谈事情,没空。

李玉松这才看见坐在对面的管家,却不买李丛周的账,叫道,你经常训斥我们,做人要有诚信,说话要算数,大事小事都不可违约。可现在你却说话不算数,没诚信,要是以后我这么做了,你不准打我屁股。

李丛周感到在管家面前丢了面子,立即变了脸色,厉声道,放肆!

正说着,三女儿李胜男出现在门口,冲李玉松道,老五,老五,爸爸有事,你去搅和什么?出来出来,我陪你下。

李玉松轻蔑地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下棋,笑死人了,上次让你车马炮加两个卒,你都输了,还好意思再找我下。

李胜男两眼放光,说,出来出来,上次是我让你的,今天你不让我车马炮,我也下得赢你。你要是输了,我随时叫你陪我下,你都不得说二话。要是我输了,明天到镇上我买一副玉石象棋给你。

李玉松跳了起来,伸出手指指着李胜男,道,说话算数?

李胜男说,我是你姐,哪有姐姐说话骗弟弟的?出来,出来!你出来!爸爸他们正在谈正事,你真是一个捣蛋精。

李玉松飞也似地跑出去了,李胜男一把捏住他胳膊,悄悄说,管家都在笑你呢,你真是玻璃眼睛,没长脑壳不说,长了眼睛都看不出名堂。哼,都说你猴精猴精的,可你哪里精得过我?告诉你,玉石象棋没有,但请你吃点豆腐脑,锅魁,黄粑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李玉松自知上当了,却也没恼火。他抓住李胜男的手,说,有本事你赢我一回。

李胜男说,走,我还怕你吗?

李丛周等两个孩子的声音消失之后,便对管家说,你请说,尽管说。

正在这时,李大信的声音从外面撞了进来:“要是盐巴都卖不出去了,这世道还成世道吗?罗泉那边来的人,果真精灵得翻了山,一分一厘抠得紧,我们也不能放松,牙帮要咬死。老爷他不是不去云南了,肯定要去的,肯定要去的!马帮没有废,不可能废,能废吗?那些马呀骡的,都养得——,嗨,全长膘啦,肚皮都快拖到地上了,你放心便是,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老爷在茶马道上,还得靠你们帮衬呢。”

管家道,大老爷你又要上道了?

李丛周摇了摇头,道,那是二奶奶跟人谈买卖呢,盐场那边这段日子产盐少,说是卤出了问题,罗泉、荣州、富顺、大观、宜宾等地的盐巴供应就吃紧了,各路商家都抠得紧,官府更是心厚得很,关卡也设立了,当初支援外省时的水道旱道,现在都不畅通了。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让官府去费心,我们就不必管了,我自有主意。你还是说说我们刚才谈的事情,但说无妨嘛。

管家清理了嗓子,道,那我就斗胆说了,大老爷是不是有个心结未了?

李丛周肚子里咯噔了一下,这瘦人,果然长着一颗一般人没有的脑壳,精明得要翻山,难怪有人说要是此人出身在富贵人家,读过书,见识多,要是再有贵人相助,他绝不是池中物。李丛周极力克制着焦躁和郁闷情绪,说,你不要管我有没有心结,有什么打算的,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尽管说。

管家偏转身子,朝门口看了看,虽然没见到人,也没听到什么声响,可他却老觉得李大信就躲在外面某个角落偷听,刚才她的声音传来,也正好印证了他的猜疑,尽管那声音听起来是从院子另一边的屋子里传来,远远的,时断时续的。

李丛周端起茶碗,又喝了一口,接着轻轻地放下去,耐着性子道,你是管家,你应该说话的。

管家说,那我就直说了,说得不对,望大老爷多多担待。从这些日子你的情形来看,莫非是大老爷在挖地下室的时候,发现了什么?这两天我忙着进一批新茶和从湖南来的花布,还没来得及看看挖地下室的事情。我想,祖爷爷藏起来的那些鸦片、银子,不像是好兆头。

李丛周轻微地吁了一声,道,谁告诉你我发现了我爷爷的鸦片和银子?

管家说,不瞒大老爷你说,是我猜的,而且我还猜到你并没有把这些情况告诉任何一个人。在大老爷,我说的是你爸爸,那时我们都叫他大老爷,现在都这样叫你了。记得他某次从广州回来,准备把带回来的传单、一把洋鬼子的手枪和两颗炸弹藏起来。那天我正巧在。他说,他老东西虽说吃鸦片吃死了人,可没有败家,倒是奇怪。既然没有败家,他肯定有好东西藏在天宝镇,我把话说白了吧,他那些宝贝疙瘩其实就在我们李家大院里。当时,我就说对他,即使祖爷爷要藏东西,也只会藏银子金子之类的硬货,其他的东西,恐怕不会藏起来的。大老爷眼睛一鼓,道,你知道个屁,他没吃完的鸦片,都藏着呢,他瞒不了我。所以,不久前你宣布挖地道的时候,我就想起了那件事情,但没想到你很快又决定把地道改成地下室,就估摸着你们肯定要碰到了什么事情。

李丛周沉吟片刻,说,那些东西我没动。我自以为我们后人比祖先聪明,其实不然,爷爷可是聪明绝顶,别人吃鸦片败家死人,他只是把自己吃死了,却留给爸爸一宗巨大的家产。我的意思是,这笔家产,除了地上看得见的,还有地下的,他早让人挖了地下室。

这下是管家吃惊了,早就有地下室了?二少爷三少爷他们,都没发现?

李丛周说,我是李家老大,带头挖,第一个挖下去,当然就是我第一个发现那些好东西,然后立即宣布暂停挖掘。当然,事情是瞒不下去的,终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问题是,下面有多少鸦片,银子,金子,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管家眼睛突然一亮,道,莫非大老爷,我说的是你爸爸,在藏他那些军火的时候,早就发现了地下室,不仅藏了好了他带回来的东西,还发现了那些珍宝?说不好他还取走了一些银子。看情形,大老爷在外面做大事,花钱是少不了的。

李丛周说,我倒没想到这个问题。不忙,让我想想。对了,你们大老爷最近回来的几次,经常一个人在后院挖来挖去的,谁都不能靠近,老四不听话,偏偏凑上去看,被他一巴掌扇得鼻子出血,嘴巴都差点歪了。对了,不久前挖地道,有几个工人就是从他下锄头动土的地方开始挖的,幸亏我把他们辞退了。

管家道,大老爷做事就是考虑得周全,无人可比。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丛周有些懊恼看了看管家,在他看来的李家最大的秘密却被他一语道破,那就不是秘密了。

管家说,大老爷,我说的是你爸爸,他虽然常年在外,但对李家上上下下,还是知根知底的,或许他并不主张你们挖地道或地下室。唉,转眼又过去好几年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是死是活,万一还健在,哪天突然又回来了,你怎么办?一个月前我去宜宾进货,听坊间一个常跑广东做丝绸和稻谷买卖的朋友说,广州那边都起事了,死了好多人,炸弹把街道炸得左一个坑又一个洞。那个制造炸弹的就是我们这边的人,叫喻什么。说不定大老爷,我说的是你爸爸,说不定他做的就是那样的事情。

李丛周说,即使他和那个叫喻什么的人一起做炸弹,那又怎样?

管家说,我那朋友说,是要杀头的。那个姓喻的是我们四川人,也死了。大老爷,我说的是你爸爸,要是要也做那样的事情,这不,他不是把炸弹从广州带回来了吗?要是传到官府耳朵里去,可不好办。他怎么就不给你捎句话,让人放心呢?

李丛周闷闷地说,不要再提他!

管家见李丛周脸色发青,赶忙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探,恭恭敬敬地说,是,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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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教育部颁布了最新《语文课程标准》,统称新课标,对中、小学语文教学指定了阅读书目,对阅读的数量、内容、质量以及速度都提出了明确的要求,这对于提高学生的阅读能力,培养语文素养,陶冶情操,促进学生终身学习和终身可持续发展,对于提高广大人民的文学素养具有极大的意义。
  • 战魂荡天

    战魂荡天

    恢宏的战争场面,兄弟间的恩怨情仇,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以救人著称的她为兄妹为百姓引兵血肉横飞的战场,东西方巅峰军队对垒,万族联盟誓死守卫人间界……
  • 佛系升级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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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是佛系升级?脑海中杀怪,升级不杀生,这就是佛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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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作品是以语言为手段塑造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表达作者思想感情的一种艺术,是我们的一面镜子,对于我们的人生具有潜移默化的巨大启迪作用,能够开阔我们的视野,增长我们的知识,陶冶我们的情操。
  • 不娇不惯培养优秀女孩100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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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孩子吃点苦,他会倍感生活的甘甜。让孩子享受在风吹雨淋中搏击的快乐,让孩子在生活的磨砺中不断地成长。从长远利益考虑,让孩子从小适度地知道一点忧愁,品尝一点磨难,并非坏事,这对培养孩子的承受力和意志,对孩子的健康成长或许更有好处。每个对孩子将来负责的父母应该牢牢记住这个很重要的育儿原则——替孩子们做他们能做的事,是对他积极性的最大打击。父母溺爱和娇惯孩子,满足他们的任性要求,他们就会堕落,成为意志薄弱、自私自利的人。因此,父母的爱不应该是盲目的……”
  • 都市之霸道仙途

    都市之霸道仙途

    大学毕业生被绿茶婊抛弃,机缘巧合获得霸道系统,踏上修仙路。做任务,得宝箱,开出无敌仙路。金钱、地位、美人,以前没得选,现在我全要!修士、武者,以前没遇到,现在全给我跪下!天地万道,唯霸道永恒,浮世三千,敬霸道如神!
  • 重生之贵女天骄

    重生之贵女天骄

    1.上辈子渴望而不可及的世子向她互诉衷肠说着喜欢她,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喜欢她,她这么平庸,秉持着,不嫁人的想法,宋轻妧果断的拒绝了,言之凿凿的说着,“我们不合适!”后来,她后悔了,她发现她好像喜欢上了他,喜欢他好像也不丢人,他那么优秀,不喜欢才奇怪呢2.韩沐辰第一次主动,第一次说喜欢却被拒绝了,这是他没想到的,上辈子他答应了,要护她平安,所以这一世,他想着干脆娶她为妻好了,反正也没有喜欢的人,可是没想到之后相处着才发现自己好像也是喜欢她的3.“我想娶你,娶回府供着的那种”“好”男女主双重生,但彼此都不知道,后期会相认
  • 乖女孩的好习惯是培养出来的

    乖女孩的好习惯是培养出来的

    《乖女孩的好习惯是培养出来的》结合女孩的特性,依据现代社会教育的现状,从几个不同的角度出发,详尽地阐述了培养优秀女孩过程中要注意的细节问题,如培养女孩积极向上的习惯,培养女孩热爱生活的习惯,培养女孩正确的审美习惯,培养女孩自立自强的习惯等,内容丰富且贴近生活,为父母们提供了一套科学可行的教育方案。
  • 一步一惊心

    一步一惊心

    “老夫虽已被那狗昏君贬为庶民,但老夫当朝为相二十年,大小官员皆是老夫一手提拔,大多仍在暗中与老夫来往,皇宫禁卫六大统领也都是老夫的心腹,老夫去职后,狗昏君也免去了皇甫飞雄禁卫正统领之职,同时调海瑞老贼的贴身卫士苏人杰上任,但是其余五位仍然愿意为老夫效忠,诸位都是老夫重金礼聘的高手,老夫对尔等充满信心,兼之宫中禁卫军今夜会配合你们的行动,使你们可以轻易地混入宫中,轻而易举地将昏君刺杀,而老夫则可以顺利登上皇帝之位,到时在座的各位,则不但在江湖上的声望暴涨,而且,更会成为朝廷重臣!”严嵩的一番话,顿令满桌之人面露狂喜和贪婪之色。
  • 老公大人,超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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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齁甜宠文)顾鲸辰,全城女性最想嫁的男人没有之一,他不近人情,高冷神秘,却偏偏被一只小软萌缠上了。于是,“阿辰,我走不动了,要抱抱……”“阿辰,我快考试了,要亲亲……”“阿辰,我……”某只连借口都懒得想了,直接抱住。顾鲸辰一脸震惊:“宝贝,是谁教你这么撒娇?””唔,看到你就无师自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