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包怔怔地望着那座小镇出神。它记起自己真的在那里呆过,它在那里随着年少的江土疯跑过,跳跃过。少年江土还带着它出去打过架,它把别人家的大黄狗咬得落荒而逃。它还被江土恶作剧地抱到树上,吓得它夹着尾巴一动也不敢动,惹得江土哈哈大笑……
豆包愣怔了半响,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江土。还是少年的江土学着电视里大将军的做派,一手叉腰,一手向前指着,颇有点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的架势。
“赛虎你看,那里就是咱们家。再往南边去,那是酒厂。东边,那是烟草公司。嘿!那里,那儿,那是我们学校!”少年江土瞬间散了大将军的架势,兴奋得又蹦又跳。
豆包本来想好好看看江土的,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蹦起来,摇着尾巴绕着他转圈,兴奋得汪汪叫。
“江土!你这怂包,又来这撒野了?是不是又想讨打?”一道破锣似的声音响起。一个高大壮实的少年从高岗下懒洋洋地走上来,身边还跟着一只黄色的大狗。
江土涨红了脸,狠狠地瞪着那少年,呸了一声,用脚踢飞了一块小石头。
那少年哈哈一笑,继续边走边说:“江土,我说你还真是个怂包,连声都不敢吭,那石头是招你惹你了,你踢它干啥,有本来,踢我呀!”他脸上笑嘻嘻的,却是看着就可恶的很。
豆包歪头想来想,没想起来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不过存在嗅觉里的记忆却告诉它,自己和他还有他牵着的它打过架。
江土瞧了瞧那少年,忽地拍了拍手心里的土,哼着说:“严卓,你敢不敢和我打一架?先说好,是人打架,不许带上狗!”
少年严卓嗤了一声:“就你?凭啥?你也就配和我家大山打一架,再让它咬你一口,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肆无忌惮,江土气得脸都红了,却又不敢乱动。眼前的严卓在小伙伴里出了名的讨厌,出来玩总是带着那条大狗,动不动就放狗咬人。那条大狗也是被惯坏了,吐着血红的舌头,每次都是真的下口咬,有的小伙伴甚至被咬得血淋淋的。可是严卓父母都在外地,爷爷一个人带着他,打又打不得,找上门去理论,老人又耳背听不清,吵嚷半天,最后也只能自己认倒霉,回去严加管教自己的孩子,让他们离严卓远点。渐渐的,大家都不和他玩了。
可是最近严卓却偏偏找上了江土,三番五次的欺负他。
豆包歪头又想了半天,似乎辨认出了眼前的严卓。它想起来,少年江土爱惜自己的狗,不让它和别的狗打架,不过自己刚才脑海里出现的陪他一起打大黄狗的场景是哪来的呢?对哦,好像就是眼前这条大黄狗!
“赛虎,我们走,别理他!”江土气呼呼地说着,带着豆包想绕过严卓。严卓眼珠一转,手一拍大黄狗的脑门,那条叫大山的黄狗狂叫着就冲了上来,把江土吓了一跳!
豆包没得到江土的命令,犹豫了一下没来得及动。就这么一晃神的空挡,那只大黄狗已经直冲了上来,一下把豆包撞了个趔趄。
严卓拍手大笑:“江土,你人怂包,你养的狗也怂包,连动都不敢动,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江土再也忍耐不住了,大吼了一声:“赛虎,咬它!”紧接着人已朝严卓扑了过去。严卓没料到自己眼中这个怂包居然敢发飙,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江土扑倒在地。不过他可是惯常打架的,丝毫不慌,抬手就护住了头脸要害,紧接着屈膝蹬腿,一脚就把江土从身上掀了下去。
豆包听到江土喊赛虎,还是愣了一下,不过似乎有另一个自己在瞬间接受了这个命令,它身子一扭,纵身飞扑大山!
豆包被自己发出的叫声吓了一跳,那是“呜”的一声,声音粗犷,充满了威慑力,百分百的大狗叫声——这是自己发出来的?
然后它就发现那只大黄狗居然被自己撞出去了,紧接着,彻底兴奋起来的身体再次进攻。它已经不再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再去想自己现在到底是谁,先打一场再说!
豆包忽高忽低,前扑后跃,抽冷子一口咬在了大黄狗的后脚上,疼得大黄狗在地上直打滚。紧接着,它飞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大黄狗的脖子,呲着牙发出致命的威胁。
大黄狗吓傻了,翻过来,肚皮朝天,表示臣服。它从没见豆包这么凶猛过。
另一边,挨了严卓几下狠拳的江土也彻底爆发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打架,在严卓这根本占不到便宜,但自己敢拼命!被严卓欺负这么久了,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气,此时的爆发,更是把妈妈交代的息事宁人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探手,从严卓掐住自己脖子的双臂中间穿出,揪住了严卓的耳朵,死命朝下拽。
本以为制住了江土的严卓一时大意,惨叫一声,回手抓住江土的手指用力掰,他感觉耳朵都快被江土撕掉了。
就在这时,严卓忽听一声低沉的威吓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股热气哈在他的脸颊旁。他扭头一看,一排尖锐的犬牙正杵在他鼻子尖那,豆包嘴里呼出的热气,还带着点血腥味儿,都快吹进他嘴里去了。
严卓吓得一声惨叫,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掰开江土的手,翻身滚到一旁,爬起来就跑。那条叫大山的大黄狗也夹着尾巴跟在他身后一路飞逃。
江土愣了愣,坐起身来,抱住正在舔他脸的豆包笑着夸赞:“赛虎!好样的!来,我看看你受伤没.”他抓起豆包的前爪,仔细看着。
豆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前腿是黑色的。它疑惑地扭头看看自己——全是黑色的。
本汪不是一只金毛吗?怎么会是黑色的?它又扭头看着少年江土那张布满汗水和尘土,却兴奋得神采飞扬的脸,猛地明白过来:
本汪现在是赛虎,是当年的赛虎!
豆包一个激灵,醒了。
刚醒来的那一刻,它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呜呜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哪里。它扭头打量了下房间,最后盯着正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江土,怔怔出神。
我是赛虎。本汪是赛虎,当年那个赛虎。那个陪你玩了整整一年的赛虎。
豆包的眼睛湿润了。狗狗是很少哭的,可现在它忍不住。
自己原来就是当年的赛虎。刚生下来就被遗弃,被少年江土抱回家,被他拿着偷来的奶粉喂了一个月,捡回了一条命,又吃着他喂的剩饭剩菜长大的那条大黑狗——赛虎。
那时的江土还是少年,整体带着自己在院子里疯跑。他爬树,自己就在树底下冲他叫。他爬晾衣杆,自己就在杆下冲他叫。他爬墙头,自己就在墙根下冲他叫。他跑出去和伙伴玩,自己就跟在他身边疯跑一个下午,回来和他一块被女主人训得低头不语——那时的女主人是江土的妈妈,一个负责给自己打扫狗窝,梳理狗毛的中年女人,一个刀子嘴豆腐心,喜欢狗却不说的女人。
豆包全都想起来了,它想起来了过往的点点滴滴。泪光中,江土躺在沙发上的身影渐渐模糊了,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少年的模样。
难怪本汪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有些眼熟,原来是他!豆包心想。
这都过了多久了?江土居然都这么大了,好像比当年的那个女主人都要大了。他的眼角都有皱纹了。
那本汪呢?豆包低头看看自己,本汪从当年的那只大黑狗,变成了一只金毛?这是怎么回事?
豆包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突然打了个寒颤——我死了吗?本汪是说,当年的赛虎,死了吗?
它仔细的回想,拼命搜索来自当年赛虎的记忆,最后的记忆。
好像,有一次,是下午还是晚上?记不清了。自己偷偷出门去玩,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只好大的死耗子。长年不见荤腥的赛虎乐得一顿狂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豆包犹豫了半天,终于确定:当年的赛虎,死于中毒。
当年的赛虎,确实死于中毒。它发现的那只老鼠,是被毒死后丢到垃圾堆的。当赛虎回到家时,意识已经模糊了。它凭借着本能,跌跌撞撞地走进狗窝,趴下就不动了。等江土放学回到家时,赛虎已经微微张着眼睛和嘴巴,永远停止了呼吸。
这些都已是豆包无法知道的事情了。它还不知道,当年江土哭了半晌,最后不顾父母的严厉劝阻,偷偷跑出去挖了个坑,把它埋在了里面,又坐在土包前哭了半宿。赛虎跟少年江土玩了足足一年,感情深厚,少年江土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那之后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他都没办法真心的笑出来。直到有一天,妈妈又抱回一只棕色的小狗,塞进他怀里。
豆包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着江土:你知道吗?我又回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