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后,米尔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抬起头,“是的,大人,我就是废人。我用不了锄头,草叉,揉面团都会费劲,更别提拿武器……”
“这么说,你因为断手而自暴自弃,但其实,如果有可能,你还是愿意工作?”
马恩的话有很多可供猜想的余地,人群里的喧嚣更甚——难不成这位伯爵还愿意为劳动力不如常人的人提供饭碗?这倒是很稀奇,要知道这里可是叶尼塞!不是革新的高黎,更不是独立的萨克森,它的残暴无情举世皆知。
但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和他的老前辈们全然不同,
马恩并没有给人群更多议论的时间,他接着说道,“肖恩!”
熟悉的面孔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肖恩冲领主敬了个军礼,他是游侠出身,需要辨识和绘制地图,所以他的文化层次在这里算得上顶尖,理所应当的记录所有马恩的命令。
他已经掏出了书笔,等待马恩进一步的指示。
“现在,我以领主的名义宣读这里的规矩,它将会被写入当地的法令当中,服从它的人将得到庇护,违背的人将被严惩。”
“第一,所有努力劳作但却因灾害,战乱等原因失去自保能力的人,将获得我本人定期的援助,直到其人可以重新自食其力。”
人群沸腾起来,但更多的还是疑惑,为什么老爷要削减自己的财产?大部分人都曾在别的贵族麾下效力过,他们知道那群人宁肯把黄金熔铸成墙壁,都不肯稍稍用来改善领民的生活环境,当然,为了出行方便而修路则要另算。
“第二,倘若有人为领地负伤。他可以选择退出前线转为文员,我已经替你们请好了老师,负责教你们识字。如果不愿意,我也会尽最大努力解决生计问题。”
文员,还有人教?就连肖恩都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的确,不管是军队还是贵族,都需要大量的文员来维系,不然军队的后勤和领地的收支都将一片混乱。可是他们需要的是即来即用的人,而不是大字不识还需要他们掏钱培养的人。
甚至,马恩居然还考虑到了伤员的问题。按照叶尼塞一贯的作风,军队确实会发放给伤员一笔钱,但这笔钱有多少暂且不说,发放到士兵手上时已经被一层层克扣,往往仅能购买一瓶劣酒。根本不会同马恩这样彻底安顿好伤员。
马恩不经意间咧咧嘴,如果他们知道负责教他们识字的老师是萨克森猫头鹰派的魔女,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大人,我……谢谢。”
从漫长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米尔这才茫然地行礼,直到人群散去,他的脑子仍旧昏沉沉的,不敢相信命运给他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今天马恩所新规定的法规,无异于在他们脑中投入了一个重磅炸弹,至于影响到底有多大,马恩不着急,等到真正的领民搬迁进来后,它的效果才会真正显现。
“不要谢谢我,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抓得住,还得看你自己。”
马恩拍拍他的肩膀,看到他脸上重拾希望,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回到营地中央,这里为马恩单独修建了一个木屋,没有多大,但胜在清净。马恩找个椅子随意坐下休息。说是椅子,其实也就是砍伐原木剩下的边角料,一个圆圆的木墩。
格兰倒是清楚自己的喜好,这里不算干净,但却井井有条,他随行带来的书籍按照大小被整齐地排列在简易木架上,杰斯因赠送给自己的魔药条列清晰堆在木箱里。
屁股还没做热乎,维姬就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那熟悉的封皮让马恩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维姬此时已经换装完毕,原封原样地把波丽娜那一套黑色魔女服抄了过来,“马恩同学,维姬老师的私人课堂就要开始了,请把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放到一旁。”
说罢,还有模有样地扶正眼镜。
“你要是有那个闲心我建议你多孵会儿蛋。”马恩没好气地说,“人波丽娜不戴眼镜,而且单论对魔法的认识你我不相上下,麻瓜小姐。”
倏地一声,册子甩到了马恩脸上。
想来维姬是真生气了,别过头,干脆穿墙而出,孵蛋去了。
马恩也不多说,反正维姬的小脾气也就几分钟热度。取过纸笔,很快纸面上就写满了一列列有关领地建设的规划,除去按功能分配区域之外,他还在思索哪些部分可以作为自留地,哪些部分可以分封出去。
虽然作为个人,他已经超脱了这个时代,但他的身份却是叶尼塞公国这个庞大巨兽中的一部分,在目前,他不可能做出有违常理甚至是违背贵族的事情。
安置好受苦受难的人民,尽管出发点和他们迥然不同,但这可以被贵族们所接受。因为在大陆的历史上也的确曾经出现过因仁慈著称的贤君,马恩的行为可以被视作慷慨,亦或是傻蛋。但总之,他们在调笑之余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然而,如果马恩胆敢冒天下之大不讳把土地分发给平民,而不是授予广有名誉的贵族。恐怕消息传到叶尼塞大公耳里,他怕是会把西线战场弃之不顾,全力以赴也要马恩给扑杀在摇篮之中。
原因无他,被高黎王国取代终归不过是王朝的覆灭,大公及其他家人仍旧可以享受超规格的待遇,但马恩的举动却是牵动了整个贵族阶层的蛋糕,恐怕高黎人也会暂时放下争执,让叶尼塞腾出手来收拾马恩。
一路想下来,马恩又把几条看起来有些异想天开的主意一一划去。
他原本还打算一步到位直接解放农奴。因为要分封土地总得需要大量的自由人口,但现在看来时机还太不成熟,这项举措会给他招致完全不亚于前者的麻烦,而且还会让无数潜在的敌人提前注意到自己。
叶尼塞的贵族势力自然不用多说,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佣兵在替人卖命的同时,也丝毫不介意充当一把捕奴者,在此基础上,围绕着奴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产业链,各个行业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解放农奴就等于同时跟多个势力同时开战,马恩摇摇头,短时间内,这个想法恐怕难以实施了。
“一觉醒来居然倒退到了中世纪,这帮不肖子孙可真是会折腾。”越想越气,马恩干脆把笔丢到一旁。
这时肖恩刚巧进来,看见了这一幕。
他刚刚让人用木板刻下了马恩定制的新法规,就钉在营地的大门口,忙完过后正打算过来问问马恩计划什么时候回银森镇,按照以往,此时山谷外的风雪已经更大了,如果不尽早把人力接过来,恐怕那批人就要在银森镇等上三个月。
“大人,发生什么了?”肖恩问。
马恩:“有点儿烦心事。肖恩,我问你个问题,你祖上是干什么的?”
这个问题让肖恩面露难色,光是自己爷爷就有三个亲兄弟,更别提一代代往上翻有多少人了,每个人从事的行业各有不同,从掏粪的到出入宫廷的都有,大人您这是想问哪个?
当然他也没直接这样说,有眼睛的人就知道马恩正在气头上,“最显赫的祖先大概是我的曾曾曾曾爷,他是以前担任过叶尼塞的宫廷剑术老师,他教导过当时的大公。”
“那好,如果有一天,你这位曾曾曾曾爷爷被什么过路神灵复活了,看到你们现在破落成这样,他会是什么感受?”
这又是什么奇葩的问题?肖恩总感觉伯爵大人今天不太对劲,是不是被唐璜的脑震荡给传染了?
“我不知道我这位祖先看到我们家族现如今的凄惨会有何感想,事实上,他气愤也好,恼怒也罢,都与我无关。很早以前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家族彻底一蹶不振,而那位祖先却什么遗产都没有留下。可以说,现如今的一切,是您赐于我的,但也是我一刀一剑挣回来的。”
肖恩顿了顿,说出自己真心的想法,“至于这个莫名其妙复活,还站在一旁说风凉话,认为后人不争气的祖先,我只会请他重新回去躺着。”
他说得很认真,完全没注意到马恩脸上的表情有多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