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林并不知道赵卿找疯了自己，以赵卿的作风，以后也不会让他知道。
他和林岳一行人逃出后，就请求尽快赶往莽山城，去他的医馆救治文川。
现在马蹄声声，正在路上。
文川初时情况糟糕，赵景林急救，江晓输送生气，终于暂时稳定。这段时间馒头也去听了消息。
据说浮岚城的灵阵师及时赶到，华家的火势被封，没有波及到其他民居。
听说当火灭了后，昔日繁华辉煌的华府已是一片焦黑。尸体大概是都烧成了灰，只找到一些残骸，也认不出来是谁的。
但不管怎样，从今往后，再无华家。
树倒猢狲散，曾经与华家交好的几个家族势力纷纷与华家划清界限。
毕竟炼丹师家族被丹火烧了，这事在讽刺之余还有些诡异，有人猜测华家被丹火烧焦只是表象，此事也许另有隐情。
这其中不排除华家招惹上什么势力然后被偷偷做掉的可能。
……
那些家族的想法和赵卿不谋而合，而且赵卿的推理比上述猜测更进一步。
“我进入华家时看见，一个矮胖的男人……像是管家一类的角色，他拿了一杆烟管，在挥洒某种粉末，那才应该是华府火势迅速壮大的原因。”赵卿向小十八边说边理清思路，“丹火附灵气而生，燃烧其他物质没多久就会灭。而那粉末遇火则燃。”
“华家灵武者很少，单靠华良生一人的灵气不会引起这么大的火，情报里的那个孩子的灵气单薄，他不过是个点火的引子。”赵卿脑中搜寻着证据佐证自己的推理：“史中记载的丹火焚身者也都是在灵气烧尽后由内烧到外，表面尸体完整。华家的火这么大，更像是在掩盖什么。”
“华家火灾一事必定另有隐情。幕后黑手也许还不止那个拿烟管的矮胖男人一个。而且这事透着蓄谋已久的味道。”赵卿最后眯起眼习惯性要扶扶眼镜却伸手落了空，想起来用于塑造斯文形象的单边眼镜早就掉了。
“说得好!”小十八啪啪鼓掌。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但这不影响他捧赵卿的场。
马车外五长老拿剑哐哐敲响：“休息！”
五长老将小十八和赵卿安排到一起，本意是让小十八多和赵卿学学，多动动脑子。没想到反而让小十八依赖赵卿，自己的思维更简单了。
而赵卿却因为要把小十八那份脑子一起费，想得更多了。
五长老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反正他俩搭配着还不错，就成固定搭档了。
今天这一遭实在险之又险。若不是担心林岳和剑灵尊者那个拯救封剑门的计划会有些阻碍，他提前来打点打点，十八和十一说不定就交代在华家了。
心里有气要教训这两个向来稳靠的徒弟突然的莽撞，但又碍于有外人在一旁，不愿数落徒弟掉封剑门面子。
五长老面前，那个灵阵师女人眉目含笑地看着他。一旁那个紧跟着她的老头子则醋意满满地瞪着他。
五长老头痛。
……
一夜过去，已是清晨。
林岳被替换进马车休息，却看见小孩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林岳把小孩扒拉过来，小孩浑身软绵绵的翻过身仰躺着看马车顶棚。
双目无神。
“想什么？”林岳问。
“华家会起那么大的火……都怪我……死了很多人吧……？”文川喃喃，“我不是故意的……”文川一闭眼，都是华府下人在烈火中挣扎哭号，华良生，还有老夫人。
我……杀人了……
林岳想起这种事对一个才六岁的孩子会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揉揉小孩的头安抚，细细软软的头发被火燎地卷了，手感很好。
“不是你杀的。”林岳开口。
他们对华家为了什么来伤害这个孩子的推论，没有对他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阴暗面，但林岳不愿让小孩接触太早。他知道一个孩子在不正常的环境里生活难免扭曲，他不希望再有这样的孩子。
林岳自己已经受够那种滋味了。小孩子嘛，不用着急着长大。
不过林岳的安抚效果相当有限，孩子还是没什么精神。林岳便守在文川身边，暗中汲取走了量不小的死气。
…………
夜幕落下，街头巷尾百姓闲谈华府大火的热度正旺，另一端冷清的角落里却有个矮胖的身影鬼鬼祟祟运出来什么。
月光照见了他，在墙上映出一个矮圆的影子。
短手短脚大肚腩，小眼红鼻满面光，腰间系着皮套子，从中露出一杆银嘴金身的烟管。
此人赫然是华府那个王管家。
王管家东绕西躲来到一个宅邸面前，刚要敲门，门就已经无声滑开。
等王管家费力把东西拖进门，门又轻轻合上，却没看见任何门童小厮之类的角色。
这个宅邸带着一种无声的压抑感。
宅里不大，屋子里的主人像只是临时借住一下，杂物都随意摆放着。
几间屋子里只有最里面的一间点着微弱的烛火。王管家战战兢兢敲敲门。
“主子，小的把人带来了。”
门里却没有回音，片刻后抛出来一个棋子落在王管家手里。
是一枚白骨雕红字的象棋棋子。
这棋子正面刻着“車”，反面刻着“苏”。
下一个目标是苏家。
华家已经沦落至此……将来连苏家也避不过……
这位主，下手太重了。
王管家心中叹息，却不敢多发一言，看过棋子后离开。当他走出那个宅邸很远了，才发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等王管家走远了，那摇曳着烛火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瘦小的男人，眉眼平凡，一身灰色布衣相当不起眼，给人感觉就像是随处可见的尘埃。
这男人把棋子轻巧地捡起来，在手里把玩一番，修长的手指相当灵活，速度快到在月色下显出残影。
这是一双好手。
“耗子，别玩了。”屋里的人终于出声，声音尖细娇媚。
竟是个女人。
被叫做耗子的男人进屋，把棋子交给女人。
女人在屋里也戴着面纱遮着半张脸，看不出年纪，身段妖娆。
她面前摆着一个棋盘，是个残局，对面却没有人与她对弈。
她饶有兴味的摆弄着棋子，把对面一个“象”收走。翻开这枚棋子的背面，刻着“华”。
“这世界东西南北四个洲，从十几年前北洲的第一强者许留山被俘后国灭战乱起，紧接着是七年前东洲曾经的第三大门派封剑门被群起而攻之濒临灭门，到如今南洲五城之一的支柱华家被灭族，不知道那小王爷和我对弈感受如何，我又担不担得起小王爷的对手呢。”女人轻笑。
耗子见到光就躲到阴影里去了，放眼望去屋子里只有那女人一个人。也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话。
王管家拖来的东西已经被耗子搬进屋了，女人把那东西上盖的厚布掀开，露出一具烧毁了半边的身体。
这身体曾经长发飘逸，眉眼俊秀。
“不小心把你也搭进来了，有点可惜啊。”女人看向华良生的眼神有些怀念。
多年不见，再相见却已天人永隔。
虽然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小王爷乱了北、东二洲，自己也该回敬个大礼才是。正好这华家，积患已久。
“这具身体还有点价值，就卖给那个老家伙也不错，反正你现在也感觉不到痛了吧？”
女人想抚摸华良生的脸，却又嫌那烧伤的样子不好看。
“算了，耗子，你把他拖走卖给那个丑老头子。”女人一回头却看见耗子在阴影里疲惫的睡着了，气得她一脚踹醒耗子。
耗子被女人踹醒却没有什么火气，麻木着去拖东西。
“明天我醒了你还没回来，我就把你丢回笼子去。”女人沉着脸威胁。
耗子闻言一愣，然后加快了动作。
去鸠霜谷很远很远……他要再快很多……也赶不到啊。
…………
月光清寒，一架小骡车在偏僻小路上走着。一盏小灯照亮车夫的脸。
车夫赫然是王管家。
“王叔叔……我们不能回家了吗？”车上还有一个孩子，才七八岁的模样，小脸精致白净，衣着讲究，看上去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大的孩子。那眉眼间，又有些华良生的影子。
“小少爷，家里现在人多，你不方便出现。家主让我送你去齐家住几天，你去找齐小少爷玩，好不好？”王管家还没有告诉孩子华家已经没了的事情。
等自己把那女人交代的事情办完了，应该就能恢复自由身。
到时候带着小少爷去找华家几个旁支，再重操炼丹旧业，未尝不可东山再起。
王管家想起那日家主大人与他的密谈。
“王望，你来我华家做事，已经多久了？”华良生屏退了仆从，闲坐在庭中品茶。此刻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回家主大人，已经十八年了。”王管家年轻时就进华家做了小厮，到如今已经是华家大总管，算是一个人物。
“这么多年了……华家对你不好？”
“怎么会!我王望能有今天这番模样都是托了华家信任。”王管家诚惶诚恐，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些不妙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勾结外人出卖华家？”华良生放下茶杯看着王望，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那烟叶子，是越换越勤了，就单单是为了钱么？”
王管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着急的想要解释：“我没有出卖华家!是有人换了我的烟叶子……那味道太好，我就找了那女人去买……没想到她要价越来越高我就……”王管家这时说着又觉得这话荒唐，说不下去了。
“你又正好管着库房，所以你就拿府里东西去换？”华良生一样样点着，“还元丹，圣檀心，青云鼎……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王管家已经说不出话了，头低着不敢抬，胸口有什么东西梗着，胃里一阵抽搐，想要掏出烟管吸一口，又碍于是在华良生面前而强压着吸食欲望，那难受的滋味让他几欲作呕。
“那烟叶子，有毒。”华良生平静的说着。“三日不食就会毒发攻心而死。”
竟然……
“王望，你觉得这华家，是什么样子？”华良生似乎是在发问。“你好像说不了话了啊……那我来说吧。”
“华家，已经在散发腐烂的臭味了。”
“不过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啊，一个把腐朽清除的机会。”
“那个女人我查了，查不到太多东西，但是我猜到了她的目的……你就继续听她的话吧。”华良生把自己的计划向王望说出。
“如果这样，那家主大人您也会……”王望听了这个疯狂的计划惊骇莫名，第一反应就是阻止。
“没有彻底的毁灭，又怎么会有完美的重生呢。我也是这块腐朽的一部分啊。”华良生看他的反应笑了，气氛缓和下来，倒了杯茶给王管家，“这是解药，喝了吧。”
“华家重生之后，再托你在我坟头洒一壶茶吧。”
…………
而眼下的情形，正如家主大人所愿。
那个女人和家主，到底是谁算计了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