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笑阳将将要踏出门口,却感觉到一丝异样,他虽然身无武功,可感受之敏锐不下于武林高手,脚步一顿,凤笑奕在后道:“老四,怎么不走了?”凤笑阳沉声唤道:“赵锦。”几乎同时,在外守候的十余少年人全数现身,昨日在巨龙帮曾与秦知香相斗的少年赵锦身形最快,已跃到凤笑奕身边,一掌挡下一击。
门外飞沙走石,却看不出敌人身在何处,又一阵劲风扫过,吹起凤鸣栈大门两边因长久悬挂而褪色蒙尘的红灯笼,劈啪作响,萧索之气浓烈。凤笑阳拉着凤笑奕退后,凤笑奕胆怯地问道:“什么人?”凤笑阳不答,凝神专注,呼啦啦地咧咧狂风卷起,十余人严阵以待,赵锦喝道:“来了!”
对方身形快到极致,又以绝高内力带起风势,叫人睁不开眼,更加难以判定他从何处攻来,转瞬两个少年被击中倒地,赵锦武功最高,勉强逆风而行,却着实连对方一片衣角都抓不住,只能以依稀感觉猜测劲风所起之处,空挥掌力。电光火石中他连中两击,叫道:“指力!家主,这人使的是指力!”
他刚说完就再被点中倒地,这一下打倒十余少年人不过兔起鹘落的一瞬间,赵岁脚步缓慢却已从厅中赶出,挥动大剑一劈而下。此刻对方挡下重剑,才看到他的身形,这人样貌年轻,衣饰简单,穿着蓝布衣衫,神情冷若冰霜,手中一把不长不短的剑,却没有出鞘,仅以剑鞘与赵岁的大剑相交,显然适才打倒众人时,根本未曾用上武器。
赵岁一赶到,自然再无伤害凤家人的可能,而这蓝衫人倒也没有存这心思,他与赵岁功力相当,交换两招,一道白色身影就悄无声息地越过他们进厅而去。凤笑奕没有察觉,凤笑阳却看到了,嘴角讥嘲地一笑:“赵锦说对方使的指力,我瞧对方可不止一个人。”
赵岁何等武功,自然也发觉了,但眼前这蓝衫人武功奇高,他竟脱不开纠缠,他生平从未与这样的高手交过手,他心思不活,倒也不做他想,只是着急有人进了客栈去。凤笑阳却道:“没关系,随他去。”听到这话那蓝衫人动作一顿,他意在阻挡赵岁,不愿与赵岁多做纠缠,听得凤笑阳无意追赶,当下且战且走。
他轻功高,决意逃走的话赵岁是绝追不上的,凤笑阳亦说道:“让他们走,不必追。”赵岁当即罢手,凤笑奕莫名其妙地道:“怎么是‘他们’,不就一个人?”凤笑阳冷冷道:“你去厅中瞧瞧,适才有人进去将打你的那女子带走了。”凤笑奕瞠目结舌,真的跑去一看,讶异地回来道:“是真的,什么时候进去的?!”
凤笑阳伸手按了按眉心,似是没什么耐心回答问题,向赵岁问道:“你觉得适才那穿蓝衫之人,武功怎么样?”赵岁想了想,十分简单地道:“仅只几招,难以判断,粗略交手之际,感觉功力不在我同袍庄语之下。”凤笑阳一笑:“那招式呢?”
赵岁道:“招式精妙,不是属下可比。”凤笑阳点头:“那么若是当真生死相斗,你与他胜负几何?”赵岁神情木然:“属下心思不若常人那般千头万绪,交手之际毫无杂念,是以即便是功力相当之人,与属下交手亦是没有胜算。”凤笑阳认同道:“不错,那么那个进去救人的白衣少年又如何?”
“火候不足,心性浮华,不足为惧。”凤笑阳闻言击了两下掌,笑道:“如此说来,云梦剑派,瞧来也不过如此了。”凤笑奕听了吃惊万分,赵岁没什么反应地道:“原来如此,属下不懂武功招式,原来适才是云梦剑派的贼人。”
凤笑奕结巴道:“云梦剑派,不是秦氏后人吗?他、他们,不好好窝在北门关外,跑这里来做什么?他们救那个贼婆娘、又是为什么??”凤笑阳仍不回答,沉吟半响方说道:“你先回金陵吧。”
湖州与金陵之间,一座小城溧阳,江湖人称“圣手逢春”的神医刘艳春最近行医至此。当然此处“行医至此”四字乃是美其名曰,人人均知这位神医虽然医术高明至极,但却耽迷女色,成日研究那房中之术,更号称以此养生,“圣手逢春”亦是江湖客们对其终日醉心研究春药的戏称。据闻“刘艳春”这俗气又女气的三字名讳乃是他成名后自己改的,原名为何已不可考。而如今落脚溧阳,一般情形而言自然是为了追求女性。
但这回确实不同,他已居溧阳两年有余,若是了解他的人一定十分吃惊他此次的长情,究竟是何方女子竟能叫以“天涯遍撒我种子”为人生信条的刘艳春停留如此之久?不过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只因半月之前,尚没有任何江湖中人知晓他在溧阳之事。
话说这位苦命的刘艳春神医遭人挟持将近三年,近日终于重获自由,立即就跑到了最近的一家青楼,也顾不了小城镇中姑娘质素上不了台面,先要一解相思之苦,这边厢正脱得干干净净,摸得入港,就听小院子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熟悉的声音叫他立即雄风不再,脚下一软就滚到了床底下去。
那姑娘也是莫名其妙,堪堪穿上衣物,房门已经被人一脚踢开,白衣少年喝道:“刘艳春,跟我走一趟!”那姑娘见他模样俊俏却凶神恶煞的,往床底一指道:“他在这儿呢。”刘艳春暗骂妓子无情,未来得及主动认错,已经被少年一把提了出来,刘艳春哭丧着脸道:“邵公子!邵爷!您就饶了我吧,您师兄的眼睛,我不是已经给治好了嘛!怎么还不放过我!”
邵伦一边提着他一边走:“这次这个简单点,只是外伤,你给治好,我们重谢。”刘艳春才不相信什么“重谢”的话,按那个老魔头肖庆的说法,不取了他的性命就已经是对他的“重谢”了,谁让自己倒霉,摊上这江湖人称“四凶”之一的云梦剑派呢,还是留得小命要紧,当下赔笑道:“原来……又有人受伤了啊……”
这水晶参巢的毒,刘艳春可是花了两年时间才找到解救办法,他研究春药都没这么上心过,不过也不得不佩服吕汶琰那老混蛋有点本事,居然能给武功那么厉害的人下毒。邵伦利眸扫过:“你不必问是谁,给治好就是了!”
刘艳春冷汗涔涔地被拎到这小小的园林院落,江南一带居所建筑均是别致清雅,他在此已久也习以为常,倒是先前给范萦泽医伤时,他们对于居处一向随遇而安,几个大男人有什么所谓,是以这下刘艳春倒没想到会被带到这么个好地方来,不禁迟疑地道:“在……在这里?”邵伦推了他一下道:“快点进去,我师兄在里面。”
刘艳春摸了摸被推的后腰暗想着,样子长得那么秀气,举止真是粗鲁。他不敢有异议,快步往房中而去。屋内极大,共有四进,家具摆设简洁大气,刘艳春无暇多做停留,往最里卧房走去,檀香木大床上垂着轻纱,看不真切床上之人,范萦泽神情肃然立于床边,见了刘艳春眉头稍松道:“昨日受的伤,一直发烧。”
刘艳春掀开薄纱,只见一个年轻姑娘,样子颇为稚气,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面色不寻常地潮红,显是体温极高,他立即把脉,只一下就怒道:“胡闹,真是胡闹!小姑娘身上多处骨折,你们居然带着她走远路,颠簸来去,根本是伤上加伤!你……!”他一时气糊涂了,语气很急,转头看到范萦泽冷寒的目光,立即把接下去的话吞了回去。
范萦泽语调阴沉:“我们也是为了赶着来见你刘大夫,我怕拖得几日,后果更加不堪。”刘艳春害怕地咽了下口水,暗想着自己真是不要命,居然这么跟魔头说话,急忙改口道:“您放心,有救、有救,只是您要先回避一下,我检查一下具体骨折之处。”范萦泽面色有些阴晴不定:“刘大夫的意思是,要脱她衣服检查?”
刘艳春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这小姑娘显是范萦泽的意中人,否则哪里会如此紧张?感受到范萦泽怀疑的目光,他伸出手指起誓道:“范掌门,我、我刘艳春,虽然名声很臭,但是作为大夫的操守是有的,绝不会以看诊之便吃女患者的豆腐,您尽可以放心!”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不已,默念着皇天后土玉皇大帝,今日为保小命迫不得已说谎,众仙家念在他救过许多人,就饶他一回吧。范萦泽盯着他看了半饷,才走出房去道:“我在外面等着刘大夫。”
半个时辰后刘艳春才开门出来,范萦泽与邵伦及好些云梦剑派弟子均在外等候,刘艳春再度哀悼了一下自己多舛的命途,擦擦汗道:“手臂、小腿、肩骨还有三条肋骨都折了,一共六处骨折。肋骨没什么关系,手臂与小腿都固定好了,就是肩骨麻烦些,正伤在关节处,而且好似还有旧伤,恐怕要先休养半个月左右,依恢复情况而定往后如何治疗,好在姑娘年轻,应当没大关系。——倒是伤这小姑娘的人武功霸道得很,力道当真非同小可。”
范萦泽点点头:“多谢刘大夫,那就烦请你在此再住半月吧。”刘艳春一听脸就绿了,却没的发作,邵伦在一旁道:“我师父正好事务办完,日前已经回到溧阳,不如我就安排刘大夫与他老人家住隔壁房吧。”
刘艳春的脸由绿而紫,肖庆那老怪物……还回来?那他真是在劫难逃,若说范萦泽对他还算客气,邵伦年轻冲动,两人都还算好对付、可以寻到机会逃走的话,肖庆那老怪物就是老谋深算、能捏住他三寸的克星,他对天长叹一声,乖乖随着邵伦而去。
秦知香这一梦,觉得足有几年那么长,有些知觉的时候便感到身上有人不停摸索,她全力抬起眼皮,半响才看清身上的是一个中年人,神情略带猥琐,她身不能动,原本干渴欲裂的喉咙却因为过度惊吓竟然喊出了声音,一声尖叫响彻小院,范萦泽行动快到难以置信,已然踢开房门道:“怎么了?!”
刘艳春换药到一半,本来也预计她今日会醒,却没料到这么突然,被叫得耳朵嗡嗡响,还没来得及解释已经被随后而至的邵伦扔了出去。秦知香全身绑满绷带,倒是没什么春光可泄,她吓得不轻,范萦泽再三安抚她才认出他来,不敢置信地道:“我……竟然没死,是范掌门救我了?你的眼睛,医好了,真是太好了……”
范萦泽语调前所未有地柔和道:“不要多想,你如今只需好生养伤。”秦知香这才慢慢记起前因后果,难过地道:“凤鸣栈的人,怎么样了?你也救了他们吗?我似乎,又做了蠢事……”范萦泽自然不愿提他们并未获救之事,只说道:“其他人的事情我并不知晓。”
秦知香猛然惊呼道:“我晕迷了多久?!今天什么日子了?”范萦泽道:“八月初五,睡了两天了。”一听这话,秦知香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要坐起,范萦泽怒道:“你做什么?!”秦知香痛得没法再动,只得躺平回去,全身都像裂开似的,脸色刷白道:“我、我,跟人约好了……得去,凤鸣栈……”
范萦泽太阳穴一跳,冷声道:“你如今不在湖州,在溧阳。”见她脸色更差,终是软了心肠:“我去叫人弄些吃的来,才好得快,你若是有约,也要等身体好了才去,若是重要之人,自然会等你。”见她默然无言,似是默认,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