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宽当晚从家中回到秘阁，心事重重。进房时，看见镇纸下压着的鲜艳杜鹃，竟不知作何感想。本就猜到了她就是高丽贵族，只不过更为高贵罢了。当初入秘阁，是为报国。如今却有些迟疑，他一腔热血报效祖国，除了有一个参知政事独子的头衔，还有些什么？能够配的上炤王爷的掌上宝？两人之间横亘的何止是国家、家世呢？何况小景对自己又是如何，是否像自己这般爱慕呢？
王宽垂眼，手中无力似地拿开镇纸，将画纸折好，收于盒中。
元仲辛本坐在床上，做自己的功课。王宽进门时，他与他打招呼，王宽却未理会他。元仲辛觉得古怪，他从未见过王宽有过这般颓唐，一来家中事也不会有事让他去忧扰，二来王宽就算面临绝境也不曾颓废待事。到底我们离开后，王夫人交代了什么，让他这副模样？元仲辛白日时，见王宽伏案作画，眼中带笑，归来时瞧见纸上杜鹃烨烨生辉，的确动人，这花倒有些小景的影子，明亮却不会过分娇气。当时，元仲辛便觉得这画中杜鹃应是送与小景的。但这不过几个时辰，王宽再见杜鹃，满脸失意。从旁人角度来看，总不是小景给的打击吧？他俩每日郎情妾意的模样，常让元仲辛噎的慌。但要说是王夫人，元仲辛也觉得不合理，王夫人应该不会不同意王宽小景在一起的事吧？王夫人明显很是喜欢小景，何况王宽的性子，若是王夫人不同意，他也未必依啊！真真是绞尽脑汁都不知为何！
元仲辛作为王宽好友，见王宽颓唐模样，猜测再多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心中焦急。
“王宽，阁中近日都传，掌院种的几株昙花会开。你日日酉时不见人影，我倒是想约个人赏花，都约不上。你看，你今日有闲，咱们要不花前月下，喝喝小酒？”元仲辛嬉笑模样，与平日倒无差别。
王宽瞧瞧外头的月，都被乌云遮了一半。罢罢罢，酒能解千愁。王宽点点头，元仲辛在柜子里拿出两罐酒，两人出了门。
两人路过阁中小池，六月早就过了，池中荷花早就败得不剩几株。王宽瞧了，自是叹气，生机勃勃的事物总是招人喜欢，哪记得曾经绽放过的美丽呢？
“不赏昙花了，就在这亭中坐着好。”王宽指了指亭里的浅色纹路石桌。
“好”
王宽一坐下，就抢了元仲辛手中的酒，一顿豪饮。固是佳酿，也受不了这般喝法。王宽只觉得辛辣，全无回味而言，甚至呛得眼角发酸，喉咙发涩。
“王宽，你可别浪费我这东藏西躲才保住的秋露白，给我慢点喝！”元仲辛对着王宽喊
“元仲辛，我问你，你觉得家国哪个重要？”王宽斜倚，手提酒罐，眼神迷离。
元仲辛一时呆住，好端端地怎么问这么高深的问题？没办法，他这般认真问他，他只能好好回答。元仲辛思索半盏，托着脸回答：“你问我，家国哪个重要，要我说没有国又何有家？可是换一个角度来看，没有家又何有国呢？你我沧海一粟，在国面前那么渺小，但在家面前那么重要。与我来说，他人与我何干？我进秘阁可不是为了报效国家，仅仅为了以后能护我哥一分。但真要说，国家与我没有干系么？却是不然，若在朝为官，人人为己，我们这个国，又能存在多久？我们的家还能安定幸福吗？其实，我也常常想，国家国家，哪个重要？这两个哪有重要之分呢？没了国何谈家，可没了家这个国还是你想保护的国吗？所以才叫国家嘛，两者都重要吧！”元仲辛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是伟人，只不过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重要的人的普通者，若是自己看重的人都保护不了，又有何意义呢？
王宽倒是觉得惊奇，没想到元仲辛这般认真回答了自己。每个人皆不同，要是放之以前，听了元仲辛的话，他会置之一笑，仍旧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们作为国家中的一份子，不去报效不去贡献自己，何谈人生意义？现在，他迟疑了。若真有一日，他要做出选择，他该何去何从？
“我再问你，若有一日，你成家立业，无功名加身，可会怕另一方嫌弃？”王宽仰头又是一口，酒水沿着白玉削尖下颚滴下，今日倒是不理会雅不雅了。
元仲辛失笑，怕是前面只是套话，这个话题才是重头菜吧？怎么？谈个感情把我们的陌上公子都变得患得患失，担心起身外的功名利禄？正想说，小景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却转头想了想，也不知小景是何身份，怕是背后的家族不简单。
“这个嘛，我不知道怎么说，毕竟八竿子没有的事。但，你心悦之人，如果心悦你，自是不会过于在意这些。不过，两人一起，又何止两人之事？要想舒心，自然要照顾好对方乃至对方父母的想法吧。功名利绿，于你我自是身外之物，对他人却是未必。”元仲辛揭开酒罐红封，仰头一口，讲这许久，却是口干舌燥。“人生啊，哪是你想洒脱，便可洒脱？”
王宽默默无言，对着头上被乌云遮住的半月，一仰而尽。斜躺在长椅上，闭上眼休息。
元仲辛看王宽模样，怕是还未想通。罢了，醉了也好，吹吹风也好，说不定忧愁也就带走了。其实，元仲辛还是不懂，好好的怎么就问起了功名加身、家国天下，这两者有何联系吗？也不见得两人就能成婚，怎么就想的如此遥远？咳，他一个没有心悦之人哪有想这么远。这个想法才出，脑中却闪过赵简的面容，立刻甩甩脑袋，这真是喝醉了。
元仲辛陪着王宽在风中吹了一个时辰，实在冷的不行。“王宽，回去了！”
王宽未作答，元仲辛猜是王宽睡着了，将人架起来，往着住所走去。好生巧，遇见了小景和赵简赏花归来。小景看着元仲辛架着王宽，以为自己眼花了，拉着赵简走近，真是！
“王宽怎么一身酒味？是不是你拉着人家喝酒？”赵简斥问元仲辛。
“姑奶奶，明明是他自己想喝的，不然我能逼他？”元仲辛只差叫屈。
“元大哥，快把王大哥送回去吧。”小景怕王宽吹风吹久了头疼，催促元仲辛快回。小景说完后，对着赵简说：“赵姐姐，我有些事，先回去了。”赵简还未做回答，小景就如同一阵风溜走了。
半个时辰后，小景出现在男生住所的槐树前，对着他们的窗户轻轻喊了几声元仲辛。刚开始，元仲辛还以为自己幻听，打开窗，看见小景就站在窗前。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小景抬手，递过了竹木雕花食盒“元大哥，我刚刚煮了醒酒汤，快给王大哥喝下吧。”
元仲辛接过食盒，刚要再问几句，小景就如同兔子般蹿走了。瞧着小景的背影，真是忍不住感慨王宽的好运气，娶妻当如此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