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4 (3)
“有,先生,我的衣服,还有洗衣费。”
“有什么社交活动还得算一份吧?”
“抗议,这个提问在暗示回答。”梅森叫道。
“抗议有效。”奥勃华兹法官回答说。
“还有什么你想要的花费没有?”
“嗯,还有汽车票钱,火车票钱。此外,有什么社交活动我还得拿一份。……”
“真是一模一样!”梅森怒叫,“您别在这里引这只鹦鹉学舌了。”
“我希望区检察官阁下管好自己的事情!”杰甫逊发脾气,这一方面是为自己,另一方面也是为克莱德。他想打破克莱德害怕梅森的心理。“我正在讯问这位被告,至于什么鹦鹉,前几周我们就没少见,练得跟学生背书一样。”
“这是恶意中伤!”梅森叫道,“我抗议,并且要求道歉。”
“应该向我,并且向这位被告道歉,要是法官阁下同意的话,而且即刻就做,只要法官大人宣布休庭几分钟。”接着他径直走到梅森面前说:“而且我可以做到,无需法庭上的帮助。”这时,梅森以为要挨打了,也就摆好了架势,警士、助理警长、速记员、记者,还有法官的书记官围上来,把两个律师拉住。奥勃华兹法官挥动他那只木槌用力敲他的桌子:
“先生们!先生们!你们二人一样都目无法庭!你们必须向法庭道歉并且彼此道歉。否则,我要宣布你们破坏庭审,把你们关押十天,各罚五百美元。”他一面说,一面俯身瞪着他们两人。杰甫逊立即非常大度非常文雅地回答说:“在这种情况下,法官阁下,我向您,向公民的检查官,向陪审团表示歉意。区检查官对被告的攻击似乎太无道理,发言完毕。”
“别管这一点,”奥勃华兹接着说。
“在这种情况下,法官大人,我向您和律师道歉。也许我太性急,并且向被告道歉。”梅森冷笑一声说,先望了望克莱德的眼神。克莱德的目光立即缩回去,转向别的地方。
“接着进行。”奥勃华兹法官怒道。
“现在,克莱德,”杰甫逊继续讯问,仿佛刚才只是划了一根火柴,又随手仍掉般镇静。“你说你的薪水是二十五美元,还有这么一些支出。迄今为止,你是否积了点钱以备救急?”
“没有,先生,没有多少,根本没什么钱。”
“嗯,那么,要是奥尔登小姐找的医生愿意帮忙,但需要花费,比如一百块上下吧,你拿得出来吗?”
“拿不出来,先生,我是说一下子拿不出来。”
“你知道她自己有钱吗?”
“据我所知她没有,没有,先生。”
“嗯,我想要是我和她能找到一个医生,肯让我分期付款,也许我就能攒点钱儿。”
“我明白了。你极力示意这么做吧?”
“对,先生,这她也知道。”
“嗯,你和她都找不到一个医生,后来又怎么样呢?你第二步做了什么?”
“嗯,她就要我和她结婚。”
“马上?”
“是的,先生,马上。”
“对此你又怎么说的呢?”
“我对她说,我当时实在办不到。我根本没钱结婚,而且就算有钱,要是我不先到别的什么地方去,至少等到小孩子出生后再回来,那就谁都会发现这件事,总之我迫不及待,她也是一样。”
“为什么呢?”
“嗯,我的亲戚,他们就不会再理我,我想对她也是一样。”
“我明白了。他们会以为你不适于担负这个工作,她也是一样。是不是这样?”
“总之,我是这么想的,”克莱德回答道。
“后来呢?”
“嗯,即使是我存心和她一起逃走,和她结婚,我也没多少钱,她也一样。我非得放弃目前的工作,去另外一个地方找工作,才能叫她一块儿去。不仅这样,我根本不知道能去哪儿赚那么多钱。”
“旅馆工作怎么样?你能不能重新干这个工作呢?”
“嗯,可能,如果我能搞到介绍信之类的东西,不过我不愿意重新干这种工作。”
“为什么不愿意?”
“嗯,我再也不喜欢那种工作了。不喜欢那种生活。”
“不过,你的意思并不是说自己根本不愿意帮什么忙,是吧?这不是你的态度吧?”
“啊,不,先生,不是这样。我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只要她能离开这里,她生孩子的时候让我待在莱科格斯,我可以尽量节省一点钱,把我所能节省下来的钱全交给她,一直到她没事了为止。”
“不过并不和她结婚?”
“不,先生,当时我觉得不能那么办。”
“她对这一点怎么看?”
“她不肯。她说除非我和她结婚,否则她就不能也不愿这么挺过去。”
“我明白了,是说当时就结婚?”
“是的,先生,总之等不了多久就得结婚,她愿意等一等,不过她不愿意离开,除非我和她结婚。”
“你和她说过你再也不爱她了吗?”
“嗯,差不多,是的,先生。”
“你这个‘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嗯,我不愿这么做。而且,她也知道我不再爱她了。她本人也这么说过。”
“是当时对你说的?”
“是的,先生,说了好几句。”
“嗯,对,没错,她的信里有,不过当她根本拒绝那么办时,你又怎么办呢?”
“嗯,我也手足无措,不过我想,要是我能让她先回家等一阵,一面让我看看能攒多少钱,嗯……也许……等她到了那里,发现我如此不愿意和她结婚……”(克莱德停了一下,舔了舔舌头,撒这个谎可真不容易啊。)
“嗯,说下去。记住,真实的情形,即使你觉得太可耻,但也比说谎好。”
“可能她更担心,没有那么坚强的时候……”
“你不是也担心吗?”
“是的,先生,我也担心。”
“好,说下去。”
“那么……嗯,……可能,如果我把当时能攒下来的钱全都给了她,您知道,我当时以为可能我还可以从别人那里借到一些钱,这样她也许会愿意走开,不要我和她结婚了,就只是住在别的地方由我来接济。”
“我明白了,不过她不同意这一点?”
“嗯,她不同意,不过她同意去那边住一个月,我没能让她说出放弃我的话。”
“不过,当时或者在这之前,或在这以后不论什么时候你有没有说过要到那里去并且和她结婚?”
“没有,先生。我从没有说过。”
“那么,你究竟是怎么说的?”
“我说……只要等我弄到钱,”克莱德这时口吃起来,他很不安,觉得很羞耻,“大概一个月以内,我可以到她那里去,我们可以到一个什么地方,一直到……一直到……嗯,一直到她闯过这一关。”
“没有对她说你要和她结婚了吗?”
“没有,先生,我没有。”
“不过,当然喽,她要你和她结婚。”
“是的,先生。”
“你当时是否想到她能强迫你这么做,我是说,逼你和她结婚?”
“没有,先生,我没有。我计划能等多久就等多久,并且把我能省的钱都省下来。然后,到那时就拒绝和她结婚,把我的钱都给她,并且从此以后尽全力去帮她。”
“可是你知道,”杰甫逊说,说到这里他态度温和而委婉,“奥尔登小姐给你的信里有好多地方提到,”他接着把手伸过去,从区检查官的桌子上拿起罗伯塔的那些原信放在手中很严肃地掂了掂。“一个你们俩关于这次旅行的计划,要不然,至少在她看来是你的这次旅行的计划。如今,这个计划究竟是什么?如果我没记错,她清清楚楚地提到你们的计划。”
“这我知道,”克莱德回答说,因为两个月来他跟贝尔纳普和杰甫逊曾经特别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所知道的惟一计划,”说到这儿,他尽量装得很坦诚,很叫人相信的样子,“就是我一再提出的计划。”
“这又是什么呢?”
“就是她离开,到一个地方找间房子,我帮助她,不定期地去看她。”
“啊,不,这你就错了,”杰甫逊狡黠地回答说,“这不是也不可能是她心目中的那个计划。她在一封信中说她不知道你要走开,拖延这么久或着一直耽搁到她的事情过后,这对你也是很不好受的事,不过实在没别的办法。”
“是的,我知道。”克莱德答道,回答得又敏捷又准确,跟当初叮嘱的一样。“不过这是她的计划而不是我的计划。她老是对我说,这是她要我做的事,还说我非做不可。她在电话里也老是这样说。我可能说过好吧、好吧之类的话。这并不是说我完全同意她的打算,不过是想过些时候再跟她谈这件事。”
“我明白了。你是这么个想法,也就是你们想的左右相反。”
“嗯,我从来没同意过她的计划,这我很清楚,并不完全同意。也就是说,我只是让她等等,别有什么动作,一直等到我搞到足够的钱到她那里去,再跟她谈谈让她走,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在此之外我没说过什么话。”
“要是她拒绝你的计划又该怎么办呢?”
“嗯,那么我就打算把某小姐的事告诉她,恳求她放弃我。”
“要是她还是不愿意呢?”
“嗯,那么我想我可能会走掉,但我不愿意再想这一点。”
“你当然知道,克莱德。这里有些人认为,在当时你就开始预谋:想双双隐姓埋名,并引诱她到阿特隆达克斯湖区某个湖上,然后残酷地把她杀死或者淹死,为了你可以自由地跟那位某小姐结婚。这个说法有无真实的成分?告诉陪审团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从未阴谋想害死她,也不想害死任何人,”克莱德抗议说,而且说话时非常富于戏剧性,他两手抓住椅子扶手,尽量装得非常坚决。因为人家是这样教他的,同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装出一副坚定不屈的神气,虽说他心中清楚:他是这样想过的。这时,也正是这一点使他气馁、痛苦、害怕。众目睽睽啊!法官、陪审团、梅森、各报纸男女记者,众目睽睽!他的额头再一次又湿又冷,他不安地舔嘴唇,咽口水也很吃力,因为嗓子发干。
接着就是那些细节:首先是罗伯塔回家后克莱德写的那些信;最后是那封信,让他去找她,否则他就回莱科格斯并且揭发他。杰甫逊提到所谓的阴谋和罪行的各个方面,跟着就尽全力把过去作证部分说得分量轻点儿,并在最后统统驳斥。
再就是关于克莱德没给罗伯塔写信这个疑点。啊,这是由于他害怕在亲戚方面、工作方面和其他一切方面引起麻烦的缘故。他要在芳达和她见面也是因为这一点。那时,他根本没有什么和她一定去某个地方的计划。他只是含含糊糊地想到要在随便一个地方和她碰头,并且尽可能说服她离开他。不过,七月到了,而他的计划还不那么明确,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也许他们可以去一个花费不多的风景区,是罗伯塔在乌蒂加提到的北部的一些湖区。是在那里的旅馆里而非火车上,他搞到了几份地图和指南,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个致命的论点。因为梅森就已找到一份指南,封面上还有莱科格斯旅馆的标记,克莱德当时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当他这样作证时,梅森就想到了这件事。
至于从莱科格斯动身走后的事情,啊,当然这是因为他一直存心要把他跟罗伯塔一齐动身的事遮盖起来,不过目的只是为了保护她和他自己的名誉,免得声名狼藉。至于分坐两节车厢,登记作克里福德?戈尔登夫妇,等等一系列遮遮掩掩的行径,也全都是为此。至于两顶帽子的事,啊,有一顶弄脏了,他就买了一顶自己中意的。在意外事件中搞丢了那顶,他自然就戴了另一顶。当然了,他有照相机并且随身携带。确实,六月十八日他在克伦斯顿家第一次作客时就用过那架照相机。他起初之所以否认,是因为他怕会把这架照相机和罗伯塔纯粹由于意外身亡的事联系在一起,让他万口莫辩。他在树林里被捕以后立即就蒙冤受屈,说他犯了杀人罪;而且,关于这次不幸的旅行与他的关系他是那么担心,又无律师或任何其他人替他说话。所以,他当时选择了沉默,正因为这样,他当时就什么都否认,可一旦有了律师,他就把实情告诉了律师。
至于那套丢失的衣服,原因也一样,因为衣服又湿又沾了泥,所以他就在树林里把衣服打成包,回到克伦斯顿家后就藏在那边的一些石头下,原想回去找出来干洗。不过,贝尔纳普和杰甫逊两位先生跟他一见面,他就立即告知此事,他们就把衣服找出来洗了。
“不过现在,克莱德,关于你的计划,首先关于你去湖上的事,先讲给我们听吧。”
接着那一套跟杰甫逊对贝尔纳普提出的那一套差不多,他和罗伯塔怎样到了乌蒂加,后来又到了草湖。不过,当时并无什么计划。他原来打算要是遇到很惨的局面,就把他对某小姐的爱情告诉她,争取她的同情和原谅,求她给他自由,同时还打算向她保证:为了援助她,只要做得到,他一定什么都干,要是她拒绝,那他就要撕破脸皮,必要时放弃一切离开莱科格斯。
“可是,当我在芳达,以及后来在乌蒂加,看到她那么疲惫和忧愁,”说到这里,克莱德把备用的好话尽力说得很诚恳,“而又那么孤苦零丁,我就开始为她难过了。”
“是啊,后来呢?”
“嗯,要是她不肯放开我,我忍不忍心抛弃她就很难说了。”
“嗯,那你当时决定怎么办呢?”
“当时还并未决定什么。我聆听她的话,并设法告诉她:即使我和她一起走了,我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办法,我只有五十美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