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兮翎箭寒。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侧是让人窒息的压迫,一侧是暴雨一般的寒冰之箭,宁千夙打了个冷颤,感觉到很冷。
生死关键时刻,他双臂举起倒在自己胸膛上的果儿,抛到远处的茅草堆里,然后取下身后的长剑。
这个选择毫不出乎意料,因为有时不是你所能选择,而是眼前留给自己的就只有一条路,然而他别无选择。
长而锋利的翎箭,密密麻麻而至,化成长长的冰晶像暴雨般连绵击打着倒在乱石杂草间的宁千夙,发出啪啪啪啪巨大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强大的力量翎箭表面的冰晶被繁纷碎成冰屑,然后化成水雾弥漫在他的身周。
一片水雾看不清发生了何事。
宁千夙手腕不断翻动,带着长剑旋转在身前形成圆盾,削去冰晶后,锋利而寒冷的箭头开始展露而出。
他低着头皱着眉头,双臂不断颤抖,双手指间现出惨白色,已经用尽全身力气,却依然抵挡不住长剑传来的一阵阵冲击力。
几十支翎箭在街长空中列咸繁复的箭阵,依序降下连绵不断猛然轰击,速度变得越来越快,甚至冰凝箭身带着出鲜红的尾艳恍如正在燃烧一般!
长剑从宁千夙指间滑脱,撞到他的胸口!
伴着一声痛苦的闷哼,鲜血自他唇角淌落,他重新拾起地上的长剑双手持剑,左手紧握着剑柄,右手像铁丝般紧紧抠着剑身,用胸口抵着剑柄。几十道翎箭的轰击还在延续,剑身传乘的力量越乘越强,他紧抠着剑身的手指渐渐被割破流出血来甚至渐要向指间陷下去。
宁千夙看着模糊血肉隐约可见的白骨,脸颊因剧痛而变得惨白,甚至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但他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向来对自己够狠,尤其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所以在之前他已经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长剑去挡那翎箭,对一个非修行者来说,因为他知道一旦拔剑去挡,他必死无疑,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殊死抵抗罢了。
破指间流淌下来的鲜血没有滴落在地面,而是顺着剑身滴落身前的长弓之上,骤然间他的脑海里崩发出一道亮光,可惜他这一刻,没有去顾及那道亮光从何而起,又从何而灭,他只期盼着眼前的寒冰箭能虚弱几分。
马车四周一片死寂,徐一年静静坐在车厢里,沉默了很长时间,听到远处啪啪啪啪的撞击声,忽然右指微微一弹,眼前厚重的车帘被掀起一角,那一角帘子顿时被划破飘落于地。
从马车里飞出了一把无形的剑。
“这样都杀不死你,看来你真的必须要死了。”
徐一年开始认真起来,甚至有些不耐烦了,他发现这个少年真的不好杀。
宁千夙不知自己抵挡了多久,应该是很久,也应该很短。
马厩大街飘来一把无形的剑,划破黑夜,斩破眼前的土墙,无情向着宁千夙头顶斩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昊天老爷即便是瞪大眼睛,也救不了他。
枝头乌鸦悲死啼,鸡鸣三声变更天。
夜里传来清鸣一声,宁千夙手中的长剑被击飞。
几十支翎箭像脱缰的野马,开始对宁千夙的身体肆意穿刺,那把无形之刃还未到他的额间,额前便出现一道刀痕,鲜血不断喷涌。
春夜厮杀于此,胜负已定,生死已定,张三冷笑转身向马车走去,马车里的徐一年微微闭上眼开始假寐,他有些累了。
大概没有了变数,胡城第一高手在此,何来变数一说。
没有人相信会有变数。
宁千夙开始认命,也不相信有变数,唯一的变数就是如梦初醒,然而身上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暗示他,这不是梦。
春起春落归于平静。
世界的瞬息万变不离其宗,都掌控于强者之手。
远处茅草屋顶上那道人影一直没有动,身着青衫,一顶斗笠露出一个发髻,低眉沉默,在外人看来那是一个稻草人,一直安静地停在夜色之中,无论是最开始的屠杀,马厩大街少年快剑斩乱麻,还是普通少年张弓射剑士,或者这场惊心动魄的非修行者与修行者之间的战斗,都没能让那道人影动容,他怀篡着长剑至始至终静静看着那少年出神,马厩大街的丝丝缕缕尽收眼底。
那少年真能打。
在修行者的世界世人皆知非修行者正面决斗不可能杀死修行者,不可能有任何侥幸,况且还是修行强劲的剑士,然而的今夜的战斗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一个普通少年一把剑一张弓,杀死一名剑士和数名剑客,最后还动用了术师,这场战斗很惊艳,春夜的奇迹若非亲眼所见传出去恐怕没人会信,少年真的了不起,非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硬生生打成修行者间的战斗。”
少年的强悍生猛,坚毅不甘,为人所折服。
西风烈,一直吹拂着,顺着少年所在之处吹拂,萦绕于少年身前,风声承载着几十支翎箭的鸣啸,在翎箭触到少年皮肤这一刻,冰晶破裂展露出箭头的寒光,如星星坠落。
街巷漆黑深沉被照亮,这一刻四周的街坊四邻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来,见着窗外的一幕很快又退了回去。
他知道少年已经技穷了,面对术师的强力一击,不可能有任何侥幸。
就是此时。
那名剑客出手!
他抬起右臂,隔着重重月光,隔着栋栋茅屋,遥遥指着少年身周的翎箭与无形之刃。
他的实力与徐一年不相上下,所以有实力有资格选择何时救人。
随着一指点出,夜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那把始终隐藏在夜色里的薄剑终于显出了踪迹,自少年身前破空而至。
那道以意念化成的剑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一剑化二。
二化四。
四化八。
八化十六。
……
数以万计。
万道剑影如涛涛河水,自街上空流下,如一面瀑布飞泄而下。
月下,万道灰质剑影于徐一年的无形之刃所抨击,薄剑与翎箭抨击,清脆刺耳与铿锵嗡鸣交错响起,仿佛没有间断,宁千夙身周莫名多了份焦灼,仿佛夜空里多了一道曙光,他身周的冰晶竟是开始高速变成白雾。
看似涛涛河水,实着是锋利极致的万道剑影蕴含于其中,剑影所过之处一片黯然。
一汪瀑布落入巷口,自宁千夙身前落下,无数把利剑落在茅草堆上,茅草被削成粉末,落在乱石上,乱石变成尘埃,落在土墙上,土墙应声而倒,宁千夙身外的所有事物崩解粉碎,几十支翎箭宛如落入深渊,被吞噬得无影无踪,很诡异的是落在宁千夙的身上却是格外温柔,宛如雨滴滴落在脸上,没有留下一道血痕。
整个巷口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宁千夙身前一尺是那名剑客的世界,没有人能伤到他。
万物皆在一瞬之间,宁千夙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此时的他倒在巷口处异常狼狈,衣衫尽破,脸上身上伤痕累累,凄惨倒在仅剩的石块上,身前的土墙,乱石杂草像空气一样蒸发掉了。
此刻,马车旁似乎飘去了一把无形的剑。
远处的马车的帘子微微一定,忽然那片帘角就此一把无形的剑刃所划破,轻轻地漂浮出来,漂出半丈远,然后轻轻飘落于地。
徐一年恍然一惊,他眯着眼睛看着远处地面上的那片帘角,脸色有些沉重。
没有感应到任何修行者的元力波动,只有天地间的元气在车帘被切割飘离的瞬间发生了些极其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胡城第一强者,可能连那丝天地元力的细微变化都无法察觉。
想到某种可能性,徐一年的脸色变得微微发白。
“怎么一回事?”身旁的张三看到那片帘角也发现异样,开始坐立不安。
“来了位强者!”
“有多强,有你强吗?”
“胡城内不可能有人比我强。”想到这一点,徐一年内心忽然笃定起来。
长衫剑客抬起左手,摘下衣襟上不知何时飘下的一丝茅草,他抬起头来隐藏在斗笠下那双眼睛现出,无比犀利,于夜色里多出一丝冷意,平静的说道:“可惜我不是胡城的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徐一年沉默不言,他看不出长衫剑客身周任何一丝元力波动,平淡无奇,然而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与神秘。
当然这样的可能只有两种,要么弱得掉渣,要么强得逆天,能在他的意识范围内做到悄无声息,显然很像是第二种,但不论是哪一种他都很谨慎。
张三掀开帘子望着巷口处的宁千夙,巷口一片死寂,那面土墙消失,翎箭不知去向,皱眉道:“那少年死了没?”
“没死!”徐一年面色微寒。
长衫剑客望着茅草亭外的马车,目光趋向寒冷,沉声道:“一个是胡城第一高手,一个是张家大少爷,为了所谓的权贵尊严,追杀一位普通少年,实在是令人不耻。”
徐一年微微低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有些羞愧,无法正视长衫剑客冷冽而逼人的目光。
“同为修行者你不可能不知道昊天的生存方式。”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难道就是昊天的生存方式?”
一旁的张三闻听那少年还未被杀死,已经很不耐烦,现在又有人插手闹事,望着茅草屋顶上的长衫剑客怒发冲冠道:“真他娘的婆烦,本少爷要在胡城杀个人,何时有人敢插手了?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杀。”
长衫剑客看了一眼张三,平静地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看来张二河的逆子太多,是该帮他斩草除根了。”
“家父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你要一心求死的话,本少爷成全你。”
张三岂能容忍,怒火中烧,随手拉出置于角落身后的箭囊,数支翎箭露了箭尾,箭靠弦后,寒冷的箭头从帘角悄无声息探了出来。
“杀掉那位长衫剑客。”张三回头对着徐一年冷冷说道。
徐一年始终耿耿于怀,态度格外谨慎,只是微微点头答应。
长衫剑客抬起头来沉声道:“想杀我你不够格,你的对手是那名少年。”随后看了一眼巷口处的宁千夙淡淡一笑。
“只是不知你俩谁能杀死对方。”
“他必须死!”张三嘶吼道,随后箭头所指巷口处。
此时躺在巷口遍体鳞伤的宁千夙从夜里对话中清醒过来,狼狈抬起头来望着远处茅草堆里没有丝毫动静的果儿,内心深沉,随后看着远处茅屋上那名长衫剑客,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眉头微微一蹙。
他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正准备张口道谢,却被那名长衫剑客打断:“永远不要放下你的弓,相信你手中的箭,方能杀想杀的人。”
这道熟悉的话语萦绕在耳畔,他终于知道方才那道声音从何而起,只是不明白他何时而来,也不知为何没有被那名术师所发现。
怎样看都是名强者,这也许今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握住他,果儿就能活下来。
他看着远处没有丝毫动静的果儿,内心深沉。
他很自然的握起掉落在身周的长弓,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身周多了两支翎箭,他很清楚这翎箭就是自己的,他抬头看了看先前那面墙,那面墙像是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正是先前陷在墙中的翎箭。
亭外,伴随细微鸣啸,马车帘子内很快很自然的一道寒光从帘角随风潜入夜,没有刺向长衫剑客,而是刺向宁千夙。
宁千夙整个人瞬间清明了许多,身上的伤已经算不得什么,大概是肩负的承诺太重。
弓在,箭在,人在!
他看了一眼远处茅草堆里的果儿。
“你要伤果儿你便要死。”宁千夙目光趋于寒冷,目光坚定不移,聚精会神,拉满从未拉满过的长弓,满眼杀气,弓弦陷入手指血肉之中,没有丝毫动容,隔着重重夜色望着亭外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