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风起。
皎月当空,群星作衬,清冷的月光穿过层层雾霭照耀在下方天地,抬眼望去群山环绕之中一处幽谷显得格外的出尘,缭绕的水雾似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伴随月光的洒落,隐约中窥见谷中令人迷醉的美景。
寂静的山林中突然响起了细碎的沙沙声,等到近了才发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男孩风驰电掣般掠向山下,所过之处虽荆棘横生,却仍不能阻挡其脚下半步,只是林间似乎多了一丝血腥味。
随着伤口越来越多,小男孩的脸色开始微微泛白,但从他稚气未脱的面孔上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幽暗的双瞳一直在寻找着最佳的起跳点,以求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小的受伤面积通过。冷静的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袭黑灰色的布衣早已支离破碎,勉强还剩下最后一块遮羞布挡住了关键的部位,可从后看去,露着半个屁股蛋子的情景却让人忍俊不禁。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山脚下,这时小男孩突然寒毛直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空无一人的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脚下跑的更快了。就在距离山脚不足百米之时,因顾忌着后方,这一次回头未曾想到前脚踏了个空,脑袋重重的磕在了地上,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好在数息之间反应过来的小男孩便看准了时机,一把抓住了块凸起的岩石终于止住了落势,可指掌已然露骨。
刚才这一下疼的他眯了眯眼睛,摸了摸额头的凹陷,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此时看去面色惨白的似是一张白纸,但仍旧默不作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准备继续逃出这片净土。
在尝试了几次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可是因为流血过多再加上体力早已消耗殆尽,终是没能成功,倒了下去。刚刚一口气吐出之后,似是再也没有力气爬起。头晕目眩的小男孩渐渐抵抗不住身体的疲倦,数息之后,小男孩慢慢闭上了眼睛,就要沉沉睡去。
当将要失去知觉的刹那,小男孩的左手微微颤抖,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慢却坚定的抬起,突然猛的五指做刀插进了自己的腹部,鲜血飞溅,却因此举再次睁开了幽暗的双目,颤抖的收回了血淋淋的左手,他把双手放在两侧强行撑起自己的身体,躺坐在地上,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皱了皱眉头,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近在咫尺的山脚出口,冷静的眼神中第一次掀起了波澜,透露着的是……渴望……。
深呼了一口气,小男孩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力气让他这一次站了起来,脚下一片血泊,踉踉跄跄的走了下去,一步……两步……十步……五十步……在最后一步行将踏出之时……
啪啪啪啪,随着一阵掌声传来。一只脚凭空出现,将小男孩的头部重重踩踏而下,脸部深埋入土三寸,让仅剩一步之遥的出口变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哟哟哟,我的小可怜儿,这么着急的想要抛弃人家呀?这可太让姐姐伤心了呢。”少女的声音悦耳如黄莺出谷般响起,只见一个少女凭空出现在小男孩的身后,细长优美的右脚依然踩踏着男孩的头部,她有着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儿,身着淡白色金枝线纹素衣,一头青丝随风飘扬,肤如凝脂般的右手上戴着一串云纹白银铃铛,恰好乌云退散,月光洒落之下,那一抹倩影当真是绝代佳人,月下女神也不过如此。
可这等宛如谪仙的少女所行之事却让人头皮发麻,只见少女抬起了右脚,再次重重踏下,这一次小男孩直接晕了过去,在如是三番踩踏之后,少女收回了右脚,莲步轻移,来到小男孩身后,随手一挥,一阵凄厉的惨叫响起,痛入骨髓般的感觉让小男孩再次惊醒,身体内像是有一团烈火在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于心脏部位开始浮现一个神秘的符号,黑色的丝线如潮水般从心口处蔓延至全身,竟是包裹住了体表,看着因为痛楚而表情狰狞的小男孩,少女却嫣然一笑,满意的轻点额头。
“小可怜儿,随姐姐回去,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说罢晃了晃手腕的云纹银铃,直接转身往回走去。
小男孩此时却是失去了意识,趴在地上,黑色的丝线慢慢的停止了蠕动,定眼望去像是黑色的人型生物一般,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黑线开始顺着双脚蔓延至地面,身体上令人触目惊心的的伤口在黑线的退去之下竟是慢慢结痂,在身后浮现了一个黑线拼缝出的轮廓。看样子和小男孩的体型无二,随着人型黑线的站起,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小男孩本该趴在地上且没了意识,此时却跟黑线一样同步站起,像是被操纵驱赶一般,摇摇晃晃的向来路走去。
朝阳冉冉升起,驱散着夜晚的雾气,百鸟声鸣、万物苏醒,当第一抹阳光洒向幽谷时,才清晰的看到全貌。不禁令人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未曾想到繁华尽头,还有这等净土。幽谷四周环绕着群山,谷内除了正中一片空地外,四面经过人为的挖掘,引入瀑布流下的溪水,形成如今格局。
位于谷内正中处一片竹屋林立,四四方方成回字形,分四房八间又十六窗,口部庭中一汪清泉,竹屋外侧用竹做地,四周溪水环绕,升腾的水汽伴随着阳光的照耀下,着实是羡煞旁人的美景,远远望去这片竹屋像是飘浮在水面上摇曳荡漾。
在空旷的竹地上,临近水边有一张竹椅,同样是竹子所做的遮阳伞以及竹桌上摆放着许多竹碟,碟内放着颜色各异的野果,旁侧的竹杯中散发出的山泉冲泡竹叶的清香。
少女慵懒的蜷缩在躺椅上,手中拿着一卷竹书看的津津有味,白嫩的小手不时捏着几颗野果扔进嘴里,似是这里的一切都是竹子所做。而少女的落脚处,一个年仅八岁的小男孩跪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鱼竿双目空洞无神的望着似湖非湖的水面,鱼饵竟是……
时过正午,在看完一卷竹书后,少女微转额头向小男孩看去,发现小男孩依旧跪坐在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若不是看到胸膛隐约起伏,还以为是个死人一般。在看到小男孩空洞无神的双眼后,少女脸上慢慢的浮现一丝恼怒,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宠物般豢养在自己身边的小可怜儿一定又是睡着了。
想到这里,恼怒之下大吼出声“小呆子,鱼呢!!?”可是这一吼传到男孩的耳朵里却是娇中带着几分妖,柔中夹着几分媚,乍一听似那黄莺出谷,鸢啼凤鸣,清脆嘹亮却又婉转柔和;再一听去,却又如那潺潺流水,风拂杨柳,低回轻柔而又妩媚多情;细细再听,只觉天阔云舒,海平浪静,令人心胸开阔欲罢不能。
如醍醐灌顶惊醒了沉睡中的小男孩,急忙转过头去,这个在他看来犹如地狱少女般的恶魔,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微微颤抖的回道“主人,还…还没有钓到……我这就…”
话音刚落,只见少女气急败坏的拿起竹盘中的野果精准的扔进了小男孩的嘴巴里,在突如其来的野果带着难以置信的冲击力让小男孩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脖子,不多时涨红了脸,青筋毕露,情急之下爬到水边把头伸了进去大口的喝着溪水,濒临窒息的危机之下少女仍然笑盈盈的看着小男孩,在看到小男孩撅起的屁股因为衣服之前被荆棘割破至今没来得及修补而裸露在外,少女随即大笑出声,抱着肚子在躺椅上肆无忌惮的嘲笑着可怜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在狂饮数息之后,依然没能把喉咙中的野果咽下,无奈只能抬起头来,不断的捶打着自己的喉部,眼看着脸色转青,继而转紫,这时少女仍然不为所动,边笑边看着他,眼角竟是笑出了晶莹的泪水。
在小男孩双目圆睁抱着自己的脖子绝望的倒下之时,终于少女出手了,只见两指捏起竹杯中的一片竹叶,似缓实急的甩出,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嗖的一下划过小男孩的脖子,这一片竹叶锋利如斯,径直切开了小男孩的喉部,咚的一声,野果顺着喷泉般的伤口挤了出来滑落在地。
“我的小可怜儿,你怎么啦?要不要姐姐帮帮你呀?”说罢少女翻坐而起,端着竹杯迈着优雅的脚步走到了小男孩的身旁蹲了下来,竟然伸手拿着竹杯接了一些小男孩喷射而出的鲜血,接着放到嘴边浅酌一口,笑的眯起了月牙般的眼睛。
看着无力挣扎的小男孩,少女摇了摇手腕的云纹银铃,也不管他涣散的眼睛,轻声附耳“下次你若再敢逃跑和有一丝懈怠被我发现,那我会把你绑在竹竿上暴晒而死。”恶毒的言语却通过这样绝世的容颜说出,如此反差令人难以接受。
说罢,伸出翘舌蜻蜓点水般舔舐了一下小男孩的脖颈的伤口,这时黑线再次从心口处浮现,慢慢的修补着被割断的气管和伤口……
夜再次如约而至,小男孩端着今天钓上来的几条肥美诱人的胖鱼,走进竹苑正北右侧的房间内准备生火烹饪。
竹苑东西南北各两间,而小男孩居住在正北其中之一,另一间则用作伺候少女的伙房。在少女长达数年的折磨调教之下,但凡一丁点不满意就是生不如死的虐待凌辱,口味极其刁钻。犹记当年第一次做的鱼儿怀着忐忑和期待的神情端到少女的面前时,少女仅仅看了一眼就用竹条把他打的满地打滚,血溅室内,那一次小男孩数月夜不能寐,伤口结痂化脓,裂了又结,结了又裂。
自从记事起,小男孩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少女,那时少女就像一个瓷娃娃一般,尚且同样年幼的少女就是小男孩唯一的依靠,然而这个依靠却是让他度日如年般折磨了他了漫长的幼年,也是不可磨灭的痛楚和地狱开端。零碎的记忆依稀记得少女用绳子拴着还是婴儿的自己,直至一次玩弄濒死之际,少女不知用何手段在其体内种下了他到现在也不清楚的邪物,生生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到了人间地狱。
小男孩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上,更不知道父母两个字的含义,不知道为什么少女要这样折磨虐待他。
但小男孩知道少女让他喊主人,对他来说也不知道主人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少女让他做什么,他只能无条件没有一丝一毫懈怠的去做,更知道少女不会轻易的让他“休息”或者换成“死”比较合适。逃不了,死不掉,更不能有反抗之心,多年来活在少女的裙下,匍匐着、颤抖着、伺候着、取悦着少女仿佛就是他出生的使命和意义,直到今天小男孩也没有一丝一毫恨意,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恨,只有对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炼狱感到迷茫和恐惧,以及……麻木。
看着竹盆中的鱼儿,感受到它们鲜活的生命,在之前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小男孩仿佛是悟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之后,小男孩拿起了竹台上的竹刀,异常熟练的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之后,刮去鳞片,放入清水中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也洗不出一丝血色。小男孩拿出了竹筒样式的火具一吹,在石头搭建起来的灶台升起了火,用着这片竹屋为数不多的异类,一口石锅。
倒入清水,把鱼儿用自己这些年学会分辨采摘的数种野果捏碎,任由汁液浸透鱼儿,随后放入锅中,盖上了竹盖。
一炷香未到,竹盖跳动,热汽升腾,显然锅内的水已经沸腾,小男孩揭开竹盖聚精会神的看着锅里的鱼儿,在如是等待了一会之后,迅如闪电般出手用竹勺捞起沥干,放置在竹台上的盘内。拿着竹节夹着石锅倒出沸水,冲洗干净杂质之后,看着眼前余热尚在的肥鱼再次用汁液均匀的滴落在鱼身上,最后取出几片不知名的香叶和残存的碎野果塞入鱼腹,用硕大的竹叶包裹住鱼儿之后,走出伙房。
来到了庭院正中的那口清泉处,随即找了一片荷叶捞起,返回到伙房准备开始下一步,这时男孩的脸上突然显示出前所未有的紧张,他忘记了一件事,昨天因为趁机逃跑被少女抓回后,还没有去湖底挖泥。
一想到此,便慌慌张张的开始翻看屋内的竹桶,终于在看到其中一个竹桶内还有余存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在打开竹桶的刹那满屋芬芳,像是果酒般的清香。挖出些许酒泥,把荷叶包裹在竹叶之外,小心翼翼的糊上酒泥,直到最后完成后,小男孩拿着这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泥团塞进了石台的一处边洞中,大小恰到好处。
再三确认柴火的温度之后小男孩离开了伙房,走到了门口的竹阶坐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皓月,明亮的月光落在了小男孩的侧脸,仔细看去,一头披肩黑发,有着一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眸,生的极其俊俏,虽年仅八岁,但从眼眸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死寂,竟已是心如槁木,破破烂烂的布衣下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他就这样坐着默默的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