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吹进了屋内,柜台上的烛火明灭不定的跳动着。
“郭荣,好熟悉的名字。”明照青这么想着。他幼时从文,所读也不过是经史子集,四书五经之类的儒家之作,那些对于历史的考证之类的书籍却很少涉猎。
当下也不再深究,只当是一个普通的名字,和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
辰时已过,酒也过了三巡,酒肆中在坐的酒客此时都已经微醺,说话的声音也逐渐的高亢起来,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大胆,竟是引到了中原晋朝皇帝石敬瑭身上。
内容也无非就是他引契丹兵人中原祸国乱政,不知廉耻的认比他小十一岁的耶律德光作干爹等等,当然还有人们最喜闻乐道的又纳了谁家的女儿为妃子之类的,对于后者也大都只是道听途说。
郭荣微微的摇了摇头,开口道:“其实近些年中原地区已经很不错了,赋税比相比于以前要低了许多,就拿盐税来说,比清泰年间低了不止两成。”
“是啊,契丹要岁币,要布匹,晋朝这时候应该是比前几朝都缺钱的,却能轻赋为民,的确已经很难的了。”
明照青转过头望向了窗外飘摇的风雨,忽然话音一变。
“但是他割让了幽云十六州,将来必成大祸。单是这一点,就够后人诟病的了。”他前世生于宋朝,比任何人都知道幽云十六州的重要性,也正是因为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才让三百年后经济繁荣的宋朝,无险可守,以至于金兵南下,开封围城。
话说完,忽的想起了自己现在已经并非是那个守土的将军,而是一个衣食无忧的二世祖。想再多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苦笑着摇了摇头。
夜渐渐的深了,酒客大多也都已经喝的尽兴,趴在酒桌上闭目养神起来,但仍有几人在低声的交谈着。
明照青捏着酒杯,心情却忽然的烦躁起来,总感觉少了些东西。
目光扫过身旁的那张空着的板凳。
“老周呢?”
他方才和郭荣聊的尽兴,竟然忘了车夫老周竟然没有进来。
“他赶了一天车也累了,应该是在马车里休息了吧。”明照青这么想着。
忽的窗外马蹄声大作,战马高亢的嘶鸣声从雨中传来。有大汉粗着嗓子高声吆喝道:“他们就在里面,下马搜。”
小丫鬟明桃劳累了一天已经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去,但是听到声音却猛的惊醒了过来,紧张又不知所措的望向明照青。
郭荣也是一惊,看了过去。
“找你的?来者不善。”
明照青苦笑。
“应该是来找我的,不过好像和在坐的诸位都有关系。”
说着站起身,用力的敲了敲桌子。
屋内的众人此刻也都已经被这几声马鸣惊醒,扰了清梦,心中正自恼怒,又听有人敲打桌子,纷纷向那边看了过去。
“是山匪!”
简单的三个字,人群顿时乱了起来,有人去拉扯未醒的同伴,有人已经将手摸向了身边的包袱,包袱里大多都藏着短刀。
“哐!”
破旧的木门四散而开,一道黑色的身影摔进了屋内,随后十几个手持刀枪的大汉涌进了进来,这本就狭小的酒肆更拥堵了。
“啊!”
明桃忽然的大叫了一声,指着方才破门摔在地上的人道:“这……这是周大叔。”
她此刻不只是声音颤抖,整个身体都在微微的颤抖着。那个不久之前还曾安慰过自己的人就这样躺倒了眼前,一动不动。
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伸了过来,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透过衣服可以感觉到那只手上沉重的力量,回头看去,那只手的主人镇定自若。
为首的独目大汉抬起刀指向众人,他脸上刀疤狰狞,那仅有的一只眼中寒光凛冽,一看便知这并非那些小偷小盗,而是刀尖上舔血的山匪。
“谁是明照青?”独目大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这里!”明照青答应了一声,离开了窗边的桌子,径直的向柜台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身上。
小丫鬟明桃本想要拉住他的,但是力气太小被甩开了,急的大哭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已经开始低声的询问这个少年人来历,看他一身锦衣华服应该是出身富贵之家,但是没听说过那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有这等胆色。
面对这样凶残的山匪如此淡定,要么是更加凶残,要么就是傻子了。
显然人们把明照青归于了后者。
一众山匪也是比较诧异,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以往打家劫舍,每次点到谁谁谁的名字时,那人不是转身就跑,就是跪地求饶,从没有人答应了还主动走上前。这样嚣张,到底谁才是山匪啊!
此刻,店内的伙计已经蜷缩到了柜台下,正瑟瑟发抖。所有人如是避瘟神一般,自动的让开了一条路。隐隐的可以听见似乎有人还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大,就是他,可值一……”
“闭嘴!”独目大汉怒喝着打断。
明照青敲了敲柜台道:“一百贯还是一千贯?既然都是生意人,明码标价也好,我用两千贯买回我自己的人头,你们看这笔生意可还划算?”他说的真诚,神情中却满是戏谑之意。
“那这条命怎么算?”独眼大汉用刀指着地上的那具尸体。
“他本想逃跑的,被兄弟几个给撞上了,顺便带了回来,起码也得一千贯吧。我们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独眼大汉哈哈的笑着,轻蔑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昏迷过去的周姓车夫。
明照青从容的坐了下来,相比金兵南下这都不算什么不过是一群不成气候的山匪。
“这就是有的谈了?这样最好,屋子里所有人的命我都买了,加起来你看看值多少钱?”
说完他有补充了一句,还有外面那些货物。
独目大汉愣了一愣,显然还没有听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但是屋内的商贾之人比普通人精明许多,此刻却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愤怒的双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看向了明照青。
有人已经议论了开来。
“他这是想把我们都拉下水!”
也有人冷哼了一声。
“小小的年纪好重的心机。”
众人山匪听到这些旅客的议论也都明白了过来,纷纷拔出了刀目光狰狞。
“大哥,别和他废话,先宰了这小子。”
明照青把玩着桌子上的一只茶杯笑了起来,反问道:“然后呢?杀了在坐的所有人,烧了酒肆,抢走货物,我说的对吗?”
有山匪小喽啰还想说什么,独眼大汉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看向了众人道:“我兄弟们今天只要明家这小子的人头,其他的一概不管。”
雨还在下,屋内的窗子向外打开了,凉风夹杂着细微的雨丝飘了进来。
明照青向窗边看了一眼,方才他们坐的那张桌子上只剩下明桃一人有些惊恐的现在那里,郭荣却不见了。眼前一众山匪纷纷举起了刀,等着那独眼大汉一声令下,再看看身后,众商旅也都不约而同的推后了几步。
摇了摇头,低声的叹息一声道:“你们竟然相信这些山匪的话,可笑。”
“世道艰辛,此事本来就与我们无关,大伙不过是为了自保。”
“是啊,小公子可怨不得我们。”
独眼大汉微微的笑了笑,仅有的一只眼中射出阴郁的寒光,微微然后慢慢的挥手示意。
“杀……”
独眼大汉话音未落,屋外的雨中却是传来一个更加粗犷的声音。
“兄弟们,把这些值钱的货物运回寨子,不能带走的通通焚毁。”
说话的那人正是郭荣,就在方才,众人目光聚集在明照青身上时,他已经偷偷从窗子跃了出去。此刻学着那些山匪的口气说话,竟还有模有样。
山匪中有人已经开始应和了,他们打家劫舍惯了,这仿佛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动作。
屋内瞬间便乱了起来,拿着包袱的人,纷纷从包袱中抽出了短刀。
明照青趁山匪门还在思索说话的人是谁而面面相觑的时候,抬手瞬间便打灭了柜台上的蜡烛,同时将身前的桌子向众山匪掀翻了出去。
一片漆黑,一片混乱。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杀人了。”
下一刻,刀剑乱舞,不时的传出喝骂声与惨叫声,也不知道是伤到了自己人还是敌人。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趁着混乱,明照青小心的穿过激斗的人群,向窗子边上靠了过去,拉起了蹲在桌子下面抽泣的明桃。这倒不是他不想打,只是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常年的青楼酒肆,纵欲过度早已经将这具身体掏空,看着高大,也只是徒有其表。
明照青拉着明桃翻过了窗子。窗外,郭荣早已经牵着两匹马等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