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水神像威严静穆,袅袅香烟绕过雕梁瓦栋飘向庙外,本是置于牍前的贡品糕点无端被人拿起一块。
一个青年冷不防从穿像而现。那青年身着白衣锦服,腰佩水氏清心铃,眉毛不是男子的剑眉,一双柳叶眉为他增添几分平和。模样不是十分的英俊,只能说中上等,气度却卓尔不凡,眼中深邃似是看透世间万物,堪堪要人无法忽视。
“你找我又有何事?”
在看到倚着门框坐在门槛上吃糕点的风卿那一刻,来人脸上多了一丝焦躁。
“水哥哥,你我许久未见,怎的一见面就露出如此表情?莫不是九重天的仙子太过绝色要你水神大人忘了我?”
风卿咽下最后一口,摊开折扇遮住半边脸,只剩一双眼满目含情又带一丝幽怨的望着他。
水如晏额头青筋隐现,只觉风卿越发胡来。
由于心理能力过于强大,水如晏早就练就了忍下任何事的能力,强忍心中恶寒,没好气的剜他一眼。
“说人话。”
“麻溜的给我解释清楚,快点儿。”
风卿亦是没好气的回瞪一眼。瞪人谁不会?比谁眼大是
“解释什么?”水如晏不理会他那种幼稚的行为,将话题拉入正轨。
风卿起身,越过水如晏重拿一块糕点,得意的在他眼前咬了一口,在他踹人前跳到另一个方向,将魔宗和许家庄之事说了一遍。
“所以?”水如晏挑眉。
“所以你知不知道此事线索?”
水如晏踱步向前,伸手轻抿神像上的一粒尘土,沉吟片刻,“尘埃虽小,聚集起来却可组成大地,孕育万物。世间强大不过一个‘聚’,天地卑弱不过一个‘散’。”
水如晏垂眸掩住眼底思绪,复抬头看着神像,“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也只知这些。”
风卿单手撑起下巴,双眼微眯,萧散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本就聪慧,水如晏的话他已经理解一二,再加上魔宗的那些弯弯道子恩怨情仇他也听过一些大概。
许家庄的人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凡人,听齐昀说连绣生性高傲,除非吸食男子精元,否则不屑和他们亲自动手,杀他们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一群无名小卒便可,何须她屈尊动手,而且还会用红绫。
齐昀说,和她交手多次,使用红绫次数寥寥,由此可见连绣有极大可能和劲敌交手。还有村庄被屠后,江桐为何会出现?若是销毁罪证,何欢宗派一个一门之主,未免大材小用,而且还是在被屠一段时间后出现。况魔宗行事张狂,杀伐不敛,无人相问默不作声,若是有人问,必然会供认不讳,销毁证据是绝不可能。
那他是干什么的?是找什么东西?还是……风卿脑中一片混乱。
水如晏所言,他大概听明白一些,许家庄怕是有些不和。可将不和与他方才所想结合起来又是驴头不对马嘴。
“嘶——”风卿拿扇敲了敲太阳穴,只觉一时之间头痛,“这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如晏倒是平静的多,左右和他毫无关系可言。
水如晏斜倚石柱,双手环胸饶有兴致的看着风卿,“风兄,我可是已经帮到你了,你是不是要该……”
“该你个头!”不说还好,一说风卿心里就来气,气愤的拿扇指着水如晏,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都是你!每次你给我弄的都是苦差事!那也就算了,可上次?你跟我说要我去天虞州的望崖泽找那什么千年莲种,结果呢?”
水如晏默不作声,任凭风卿继续发牢骚,“一群花妖在那住着。那也就算了,他们……一群男妖而且还,还,还都是断袖!”
风卿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整了整前襟。
“总之,你给我的事,没一件好的,谁知道你又想怎么整我。”风卿气急,弯腰随手抓紧一颗橘子朝水如晏掷去。
又来——
水如晏早有防备,或者是已经习惯,看也不看的接过橘子,反向风卿扔去。风卿防不胜防,额头红了一大块。
“我跟你说了是望崖泽,悬崖的崖。是你自己把‘涯’看成了‘崖’,去了望涯泽,被占便宜活该。”
“我……”风卿语塞,颇为心虚道,“还……还有上上上次,你跟我说要我去找那什么玩意儿,可你没告诉我有狼妖。”
风卿又朝他扔贡品,这次是卯足了劲儿,“我到现在左臂上还有伤。”
水如晏将贡品回赠给他,风卿弯腰闪躲,冷不防被拽住手臂。水如晏掀起风卿衣袖,露出白皙的手臂。
“呦,”水如晏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还真是受了挺重的伤。”
“你们在干嘛?”
风卿身躯一震,水如晏也愣在了原地。
风卿咽了咽口水,微微一侧身就看见了风窈在门外看着,表情分外精彩。水如晏没想到会有人进来,转头和风卿碰巧目光对上,“你家的?”
“我家的。”
“你们……居然……”风窈复杂的语气要水如晏突然想起自己正抓着风卿,再加上两人方才打斗此刻衣襟凌乱,举止在这姑娘眼里可以说是分外亲昵。
用风窈的心里话来说,整个水神庙都是不可言说的气氛。
“师妹——”风卿突然回神,一把抽回手臂跑到风窈跟前,对天起誓,“别误会!我真和他没什么!”
风窈一脸“我明白”的表情,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风卿肩膀,“师兄,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话是如此,风窈脸上却是神采奕奕,眼神也仿佛布满流光溢彩。
“不,你不明白。”风卿握着风窈搭在他肩上的手,一向潇洒的眼里沉痛万分。
“你师兄我就算不去青楼也不会喜欢男人,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他——”风卿侧身指着默然不语的水如晏,“这个狡猾奸诈,冷漠无情的老狐狸。”
“我觉得你……师兄!”风窈要说的话突然被风卿额头上的伤打断,心疼的伸手轻抚伤口,“谁打你的?都红了这么大一块。”
风卿还未说话,风窈便笃定的指着水如晏,“是不是这个混蛋?”
水如晏:“……”
若不是知道风卿为人,他怕是真以为这两人郎情妾意了。
“……是,哎师妹等等——”风卿急忙拦住想冲上去的风窈,“先别打,你打不过这老狐狸。”
水如晏优哉游哉的坐在一旁,兴致勃勃的看着两人。他该怎么说?不愧是风卿师妹?风家果然仙风道骨?
“这是什么?”风窈突然低头看到风卿身上掉下的书,伸手准备去捡。
“别捡!”
水如晏幸灾乐祸的看了风卿一眼,啧啧两声。
“春宫图啊——”风窈看到书名的那一刻眼神豁然一亮,刻意加长尾音。风卿尴尬一笑,循循善诱,“小师妹也知道啊?来,听话,给师兄。”
风窈笑了笑,转眼把书狠狠扔给他,“伤风败俗,无聊至极,败坏门风。”
“好了。”水如晏受不了了,出声打断,“没事赶紧滚。”
风卿瞪了他一眼,“滚就滚。”
“他谁呀?”风窈看了水如晏一眼,眼神满是敌意。
“我弟。”风卿认真解释,“我们失散多年,一年前才相认。”
水如晏忍住想打他的冲动,撇头假装没听到。
风卿在趁风窈没继续问下去的时候赶紧将她拉走,“师妹,你看天这么晚了,都快宵禁了,咱们赶紧走。”
“可我……”
水如晏起身看着风氏兄妹离去,无奈叹气。
“喂。”风窈瘪嘴甩开风卿,气鼓鼓的瞪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风卿刻意装傻。
“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你不告诉我那混蛋身份无妨,可你肯定有其他事瞒着我。”
风卿看着风窈,如同记忆里那般揉风窈发顶,突然发现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师妹长大了,甚至快嫁人了,已经不再是当年垂髫。
已经不再是三言两语后揉揉头发再给颗糖就能哄骗的小姑娘了。
“普通的事情肯定不会要你上心,你要做的肯定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我跟你一起。”
“不行。”风卿出声打断,“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我就去!”风窈跺脚,“反正我初赛过了,也不怕误了,大不了等到我的时候我再回去。”
风窈在风家是被捧着长大的,若是有什么事,她一哭就什么都好了。风窈深谙其道,眼圈很快就红了。
风卿看着风窈泫然欲泣的模样,叹了口气,不争气的点了点头。突然觉得风涯说的对,他们对风窈太溺爱了,不论何事都顺着她,甚至连这件事都拒绝不了。风卿暗自咬牙,下回一定要心狠一点。
风窈笑眯眯的拽着风卿胳膊,似乎极为开心,“那咱们现在去哪。”
“许家庄。”
夜色朦胧,雨停后深夜水滴打在绿叶上,溅起水花泛泛。
万籁俱静时,一间房子灯火通明。
“齐璟此人,师从齐修远前辈,和君之修为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江晚衣率先出声。
“喂喂喂,江晚衣。”君之不高兴了,虽然是实话,但她何必说出来,“你什么意思啊你?”
江晚衣白眼快翻到房梁上,“你少说两句会死?”
“好了。”水敛素出声阻止两人争吵下去,二人果然没有继续,“齐璟年龄不大,天赋极高,无论是何招式功法,几乎他一点便通,甚至是过目不忘。”
水敛素抬眼看了方难归一眼,方难归深吸一口气,“我明天真要和他打?”
君之将手郑重搭在方难归肩上,眼中蓄泪,“难归,我……我……我以后会常常想起你的。”
江晚衣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嘴角勾起冷笑,“你戏可真多。”
君之嘚瑟的看她一眼,哼哼道,“你想戏多还没办法呢。”
“你俩以前是不是认识?”方难归好奇发问。
“谁认识这男人婆了?”
“谁认识这花蝴蝶了?”
水敛素不理会二人,继续帮方难归熟悉齐璟,“齐璟虽说从师齐修远前辈,可深得齐门主之心,据说有一半所得都是齐门主亲自教的。被称作第二个齐旻。”
齐旻,那个惊才绝艳却如流星般划过的乾卦主从水敛素口中被提及的时候三人眼中都有一丝愣然,随之而来的便是惋惜。
君之叹了口气,“只希望阿璟莫要连结果都和师伯一样。”
齐旻死的时候君之尚未出生,只是听说他这位师伯是如同齐璟一般是举世公认的天才,江梧已是九州第一美男,而齐旻据说还要比他好看几分。每次他师父提起,都要感伤一天,眼底伤痛无法掩饰。
“那对上齐璟有何办法?”江晚衣察觉君之神色有异,灵敏将话题拉回到齐璟身上。
“硬碰硬。”水敛素语气笃定。
江晚衣拍桌而起,皱眉摇头,语气压低道,“你疯了?”
“我自有主意。”水敛素试图安慰江晚衣,却被江晚衣打断,“你的主意就是要他硬碰硬?”
君之没有说话,可眼里也尽是不赞同。莫说方难归,就算他们四人加起来也未必是齐璟对手。
“你能坚持一炷香吗?”水敛素看着方难归。
“能。”方难归坚定点头。
“坚持一炷香过后,难归和阿璟就是平手。”君之仿佛看到了希望,语气也比以往轻快。
“是。”水敛素点头。
江晚衣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担忧,“可真能坚持一柱香吗?万一……”万一受了重伤怎么办。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方难归起身,环视三人笑道,“明天我结束后,记得一起去许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