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柳花巷出来之后,乐安宁带着陈尘绕到了鹰嘴街,以往人流稀疏的街上这几日热闹得紧。小陈尘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时不时在经过的几家店铺门面上停留,小脸上虽依旧带着些胆怯,但更多的则是好奇。
在一家卖胭脂的水粉店门口,一位背着长长杆子的老人正吆喝着卖插在上头的糖葫芦,陈尘的目光便一下子被上头那一颗颗红色的果子给勾住了,怎么也挪不开眼。
乐安宁看出了小姑娘的心思,低身问道:“想吃吗?”
小陈尘抬起头,脸颊上泛起可爱红晕,有些害羞,却不肯回答。
乐安宁笑了笑,牵着小姑娘走到老人的面前。
平日里都不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的少年,这次却极为大方地从怀里拿出一枚铜币,从老人地方换了一串看上去果子最大的糖葫芦,递给了陈尘。
小姑娘看着手里的糖葫芦,眼中有光彩熠熠,却也只是看着,似乎是不舍得吃。
乐安宁问道:“你以前都没吃过吗?”
小陈尘略微有些难过道:“爹娘都不让我出门的呀,爹爹一整天都不在家,也从来都不给我带好吃的。”
乐安宁信誓旦旦道:“没事,以后你想吃了,就和我说,我都买给你吃。”
小陈尘却是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能这么任性的。”
乐安宁哑然失笑。
便在这时,少年左边背后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整个人朝右方一阵趔趄,虽然勉强不摔倒,但也撞在了陈尘的身上,小姑娘手上的糖葫芦便掉落在了地上。
乐安宁回头看去,见到了一个手拿纸扇的年轻公子,正怒目圆睁,瞪着自己,狠狠说了一句:“找死啊!”
这公子身边还跟着几个穿着打扮相似的男子,显然是来自同一个门派,而这几人则围着一个穿着金色华服的肥臃男子,大腹便便,腰间一块玉佩泛着微微青光,脖子上和手腕处都套着各种名贵的饰物,一看便知是来历不小的富贵子弟。
肥臃男子也看了一眼乐安宁,瞧这少年寒酸衣衫,黑瘦面庞,嘴角一翘,露出鄙夷神色,随后便大摇大摆沿着鹰嘴街中央往前头走去,仿佛这条街便是他家开的一样,任由他们一帮人结队横冲直撞。
乐安宁皱了皱眉头,回头看到小陈尘盯着地上一口没吃的糖葫芦,泫然欲泣。
乐安宁赶忙低下身,擦去小姑娘眼角挤出的一滴泪水,安抚道:“别哭别哭,哥哥再买给你就是了。”
少年又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币,转身跑向那位背着长杆的老人,没过一会儿,手里便又多了一串糖葫芦,跑回小姑娘身边。
小陈尘伸手接过,惆怅面容立刻露出腼腆笑意,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安宁哥哥。”
肥臃男子与执扇公子一行人走到小镇西边,出了镇子口,望着一片延绵山林,那执扇公子嫌弃道:“还真是一片鸟不拉屎之地。”
这位年轻公子,好巧不巧,与乐安宁有着那么一丝丝的联系,因为他来自赤煊国南面的龙溪城,正是城内第一大帮派天水堂的副堂主,丁弘之子丁立。
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五个男子,也是天水堂的弟子,个个都有着不弱于二境的实力。
他们此次来这座小镇的目的,是为了保护丁立身边这位富贵公子,龙溪城内第一富商钱大义。
钱大义这回花重金雇佣了天水堂的弟子作为自己的扈从,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为了即将开启的遗迹之旅。
对于那些心在得重宝,修天行,扬名天下的修行者来说,遗迹是他们提升实力的最好磨砺之处。
而对于像钱大义这样的人来说,遗迹同样是一刻巨大的摇钱树。
要知道从遗迹里头获取一两件不错的法物宝器,可是能买上足够好的价钱的,若是那些稀世珍品,其价格往往让人瞠目结舌,爱钱如命的钱大义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除此之外,钱大义来小镇还有另外一个目的。不久之前,他从一位野游至龙溪城的野修手中,得到一张记载关于龙脉的拓文,其上标注龙脉位置,便是在这葫芦岛的西面山岭。
钱大义从怀里拿出一块上好丝绸巾帕,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水,他身形肥胖,从码头走到此地,已是汗流浃背。
随后他又掏出那张拓文,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上头所示图文,又抬头望了望眼前这片看上去与巍峨雄伟丝毫不搭边的落魄山脉,有些失望道:“这地方...看着也不像会有龙脉的样子。”
丁立甩开扇子,轻扇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混混野修,就用一张拓文把你给骗了,你可真是人傻钱多。”
钱大义也不生气,反而认真解释道:“丁老弟,这你可就不懂了,咱们做生意的,便是要有看穿商机的洞察力,这拓文上所说的龙脉,若是假的,那我就当亏了那一百两银子,可若是真的,那我可就赚大发了啊!”
丁立嗤笑道:“这小破地方,说什么龙脉,连龙粪都没有。要是有,他们早就封装着供起来了。看看之前在路上挡我去路的那个小鬼,一脸的穷酸相,我有时候就觉得他们可怜,一辈子都困在这种地方当个短命鬼,就算是烂在泥土里,都没人知道。说起来也很是可笑,记得好多年前,这镇子里有户人家,我记得姓谢?居然让七皇子来这座岛上游玩,还让我们堂主做护身,就这破地方,若不是为了遗迹,我连站在这里都觉得脏了我的鞋子。你说那个谢家是不是有毛病?听说当时堂主还差点打死一个小孩,要我说,他真是太晦气了,也不怕弄脏了自己的手。”
钱大义嘿嘿笑道:“人有贵贱之分,正常。怎么样,丁老弟,和我去山上瞧瞧?”
丁义无可奈何道:“拿人钱财办事,你是雇主,你说了算。”
一间简陋屋子里,一个男人正襟危坐,身形笔直挺拔,整个人散发出镇守边关的大将气质。
此人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赵寄风。
顾小鹿的娘,这位腿脚不便的妇人坐在赵寄风的对面,脸色阴沉,那根拐杖被她紧紧握在手中,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极强的警惕状态。
赵寄风已察觉出妇人并不欢迎自己,实际上从他进屋开始,两个人便没有说一句话。
陆辛闭口不言是因为对眼前男子无话可说,而赵寄风则是因为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屋子里安静沉默了许久,赵寄风终于是开口说道:“夫人可让我好找啊。”
陆辛冷声问道:“是崔邈那个老不死的算出我在这里的?”
赵寄风说道:“崔师早就与我说过,夫人在这葫芦岛上,只是先前进不来,便不来打扰。”
陆辛直接说道:“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我劝你不要浪费时间,赶紧滚回去吧。”
这位在战场上威严霸气的将军,此刻在羸弱妇人面前,却是没了半点脾气,只是好心劝慰道:“夫人,若不是事有变故,我也不会来叨扰你。你可知道,安平御已经和圣殿中的某些人达成了约定,要来这岛上寻你的麻烦,目的便是为了那两件神甲。”
陆辛道:“所以?”
赵寄风道:“我与顾将军情同手足,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安平御欺负,若夫人信得过我,我可派人守在周围,护你们母子两人周全。”
陆辛冷笑一声,道:“那我还要多谢赵将军的这份心思了。不过我与小鹿两人各是贱命一条,担不起将军如此兴师动众,所以还是免了吧。至于你与我亡夫之间的那点事情,我也不想再追究,情同手足四个字,望你以后也不要再提,因为你不配。”
赵寄风神色悲伤道:“夫人,当年的事情,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陆辛开口制止男子继续说下去:“赵寄风,我已说的很明白了,我们母子两人不需要你来保护,神甲之事,也无需你来操心,你回去吧。”
赵寄风轻轻叹了一声气,知道这场对话已无法再进行下去,便只能起身告辞,朝院外走去。
乐安宁牵着陈尘回到了自己院子,看到刘柿正蹲在自己那一小块菜圃里,拿着一个小铲子在松土。
少年与书生说明了一下情况,表示自己这几日便住在朋友家里。温朗这个时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嘴里叼了一根黄瓜,看到乐安宁身边的小姑娘时,凶悍面容露出玩味笑意,与顾小鹿一样,表情是贱兮兮的暧昧。
他蹲下身子,看着陈尘,手里黄瓜晃了晃,笑道:“弟妹,吃黄瓜不?”
小陈尘往乐安宁身上靠了靠,表情紧张害怕。
刘柿一把将温朗推开,嫌弃道:“你走开,还不赶紧抓药去。”
温朗没皮没脸的笑了笑,待看到乐安宁黑里透红的古怪表情时,却是捧腹大笑,停都停不下来。
乐安宁懒得搭理这个没正经的汉子,拉着陈尘走出了院子。
两人又回到了柳花巷,看到顾小鹿还蹲在门口扔石子,正准备上去搭话,院门却是忽然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男子。
顾小鹿赶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表情严肃。
赵寄风看着高大的憨厚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小鹿听闻他声音低沉,语气平稳,却透着一股威严,竟是忍不住心里一颤,回答道:“我叫顾小鹿。”
赵寄风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少年体魄,眼中露出一丝欣慰,道:“果然是他的孩子。”
顾小鹿愣了愣。
赵寄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照顾好你娘,如果有事,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镇子南边的采荷巷里头。”
说完,赵寄风便直接离开了,只留下顾小鹿一头雾水。
乐安宁走上前,好奇问道:“他是谁啊?”
顾小鹿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啊,不过,看样子好像不是坏人。”
“先进去看看你娘。”乐安宁说道。
顾小鹿点点头,忙跑进院子,正巧看到陆辛拄着拐杖从屋内走出来,当看到乐安宁的时候,阴沉面容瞬间露出灿烂笑容,温和道:“是安宁来啦。”
顾小鹿问道:“娘,刚那人谁啊?”
陆辛道:“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见了他躲远点,别让他进咱家的门。”
两位少年互相看了一眼,皆露出古怪神色。
陆辛看到了躲在乐安宁身后的小姑娘,见她乖巧漂亮,便心生欢喜,笑着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啊?”
乐安宁回答道:“是佛仙醉陈掌柜的女儿,叫陈尘。”
他在小姑娘耳边轻轻耳语几句,陈尘轻声唤了一声:“辛姨。”
“真乖。”陆辛喜笑颜开。
顾小鹿忽然抓住乐安宁的胳膊,说道:“娘,我和乐安宁出去有点事,你先帮忙看着这小姑娘,等回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乐安宁看了他一眼,满脸的疑惑,见顾小鹿使劲朝他使眼色,便低声对陈尘说了几句,小姑娘懂事的点点头,轻轻晃了晃手里还一颗未吃的糖葫芦,说道:“安宁哥哥要早点回来。”
乐安宁起身摸了摸她的脑袋,随后便跟着顾小鹿跑出了院子。
陆辛看着两人飞快地夺门而出,脸上是看破不说破的神色,她低身坐在了门槛上,朝小姑娘招招手,笑道:“陈尘啊,来,过来坐姨身边,姨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
小陈尘脚上的绣花鞋踩着轻盈步子,慢慢走到陆辛身旁,然后坐了下来。
陆辛看着天边飘过的一片薄云,开始娓娓道来。
小姑娘听得认真,伸出舌头舔了舔糖葫芦,甜味沾满味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