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左登峰的大部分安排,左小凡是没有异议的,只是唯有一点,让左小凡内心难平。
左家此次避难迁移,对象是所有年轻一辈的子孙。
也就是说,除了这些人,左府所有的人都得留下来。
而留下来的结果是什么,并不难预见。
“曾祖,我们一家人就不能团团圆圆的一起走么?妖族凶残,一旦破城,必定会大举屠杀,到时你们……”
左小凡说到这里,已经难以开口。
左登峰却是洒然一笑:“小凡,有时候死比活着的意义要更大,这一点或许眼下的你还不太能够想明白,但日后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一点的,还有就是一定要记住曾祖给你说过的话,避难路上,独自一人就很好,哪怕是亲兄弟都不可同行,知道么?”
左小凡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左登峰只是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一笔可以让一个无名之家崛起为顶尖大家的财富,想要克制住私心杂念,何其之难!还有就是,其实此次我们左家并非只有你们这些小辈撤离,左家培育出来的炼丹师已经早你们一步离开了断剑山洲,至于去往何处,并无定论,有手艺的人,到哪儿都挨不了饿,何况是炼丹师,这一点我并不担忧,如果以后你能让左家再次兴盛,那些炼丹师还愿意回来的,就让他们回来,不愿意回来的,也不要勉强于人。”
左小凡点头称是。
左登峰又道:“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路上盘缠都是一千金石,如无意外,足够他们安安稳稳衣食无忧的活好几辈子了,你的盘缠,不能有这么多,有个一百金石,也足以让你走遍内陆大半山山水水了,别怪曾祖对你苛刻,如果你连怎么养活自己都想不到,那未来家主之说,只是笑谈。”
左小凡并无怨言。
事实上,若非逃离路线上需要乘坐仙家飞船,即便不给他这些钱财,左小凡依旧有自信不让自己饿死在半途之中。
金石银石,那都是修道之人使用的神仙钱,他一个肉体凡胎,用凡人的银两足以,神仙钱多了,反而是祸端的伏线,所以他是很能理解曾祖父的良苦用心。
随后,左登峰又林林总总说了大半个时辰,不是传授左小凡的为人处世之道,也不是为他以后的轨迹指手画脚,只是随意拉拉家常,想到哪儿说哪儿。
事实上断剑山洲守不住的消息如今依旧局限在很小的圈子里。
修道大家中,有曹、吴、邹、胡;
商贾大家中,有左、于、冯、李。
除此之外,即便被转移离去的修道天才苗子们,也全都被蒙在鼓里而不自知。
即便八大家都知道此事,但能够被允许撤离的,也只能是小辈人,还有就是各大家族中的手艺人,诸如炼丹师、炼器师等等,这些手艺人都是整个人族的宝贵财富,修道界的一句话很好的体现了这一点——
万人投胎,百人修行,十人修剑,一人修器。
也就是说,修道界的手艺人,是最为珍稀的一个职业,因为无论炼丹、炼器,都是最考究天赋资质!
左小凡心情很有些糟糕,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有些彷徨失措。
坚守了数万年的断剑山洲,竟然就要不敌妖族进攻了,自己生长所在,就要沦陷,左小凡有些难受。
最主要的难受,还是家中长辈,竟是无人愿意与他们一并撤离。
其实以左小凡万事愿意多想一分的心性,他如何不知道其中缘由。
是使命,亦是气节。
如果大家族的人都跑了,让下面的万千家庭来独自承受城破之后的苦楚,断剑山洲,怕是要成为一个怨魂厉鬼的聚集地,几大家族的脊梁骨都会被戳得粉碎!
到时候,几大家族不仅会被妖族所耻笑,被断剑山洲数以千万计的家庭受难者怨恨,同时也会被内陆八大洲之人所指责诘难,普天之下,焉能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大环境之下,其实还有一个小因素,那便是气节问题。
其实大家族高高在上之下,最重气节,头可断,血可洒,脊梁不能弯折!
左小凡去往秘密地窖,地窖就在左家府邸正下方,四面墙体均是用天地间最为坚固扛揍的密金打造,水火不侵,术法难容溶,蛮力难摧,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光是打造这处存放左氏钱财的地窖就耗费了近万年光阴,地窖只有一处大门,门后与墙厚一般,均是三尺三寸,便是九境大修士,想要摧毁这处地窖,没个数千年时间都休想做到!
大门正面,是墨家机关师倾力打造的机关,每次开启或封印,都需要滴了精血的人亲自前来。
以前那个人是左小凡的父亲,在这之后,地窖的主人就将是他自己了。
地窖事了之后,左小凡想着再出去到处转一转走一走,算是跟这个哺育他的土地有个告别,只是踏出府邸大门的他,却没有发现左大的影子,也便没有着急出门。
左大一直是他御用的贴身保镖,出门在外,有左大陪着,左小凡才最为安心,这是一种十几年来养成的依赖。
名义上他们是主仆,实际上他们就是亲人,晚辈和长辈。
在府邸里等了许久,左大没等来,倒是把专门负责转移大家子弟的小型符舟给等来了。
左小凡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他以为起码还得有个两三天才会撤离。
无奈之下,再将断剑山洲游览一遍的计划只得作废,左小凡用自己的专属飞剑给曹冲牛递了最后一则讯息,内容很简单,也很简短,就两个字——保重。
至于镌刻隐皇二字的飞剑,他也没打算收回了,离了断剑山洲,他这个隐皇,也算没了半点用处。
只是心头实在还有许多牵肠挂肚之事啊!
都要走了,左大不见了,连个告别都做不到。
都要走了,那数十个无故消失的剑仙大剑仙之事还未查出头绪。
都要走了,才想起好像一直以来自己还没好好认认真真地走过断剑山洲的每一寸土地。
最终这些意不平,都化成了一声暗自叹息。
人生二三事,都被书上给说完说透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事到临头,方觉不足。
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其实很简单,几身换洗衣物,一点盘缠,清清爽爽。
与家里长辈告别之后,左小凡便依依不舍地登上符舟。
符舟外面看着很小,宽不过三尺,长丈余,不过一踏入其中,便立刻宽敞了起来,一眼望去,怕是有三十余丈长,两侧都是单独隔开一字并排的房间,房间大门紧闭,上面只有悬挂数字的门派用以区别。
左小凡被符舟管事领到了右侧第六间房,进入房间之前,管事还特地嘱咐他诸多需要注意的事宜,比如不能随意出门开门,有事可以启用房间里的机关,自会有人前来问询解决等等。
左小凡一一记下,并不费劲。
能有这种安排,无非是让各个房间里的身份保持神秘,能被符舟接送撤离之人,都是大富大贵的人,身上说不定带了什么重宝,如此安排,倒不是防备外人,最主要的还是防备同一家族之人,避免同室操戈的事情发生。
房间很朴素,布置简单。一张靠近墙角,仅能供一人平躺休憩的木床,木床对面,同样靠着墙体放置着一张长形木桌,木桌下面放着一张椅子。
进门口的墙上,一个个机关按钮旁边都有注释,有传唤人的,也有开启沐浴仓的,等等等等。
左小凡大致浏览了一下房间里的布置,便走到桌椅前坐了下来。
他此行带了两个包裹,一个很普通,用布块打成结,衣物等等放置其中,还有一些个到了内陆八大洲可以用得上的散碎银子;另一个是一枚品轶不高的乾坤戒,被他用一根不起眼的绳子套好后吊在脖颈上,乾坤戒里装的,也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全是一些个有关内陆八大洲的山水游记。
从乾坤戒里拿出一本书,左小凡便安安静静的坐下来观看。
左小凡为数不多的好习惯,便是只要一沾到书,便可立马入神,别人看书是煎熬,到他这儿便是一种享受。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符舟一阵猛烈晃动,左小凡感觉到一阵头晕胸闷,然后便又恢复如常。
他便叫来符舟上的佣人,一打听才知道,刚才是符舟从左府地面起升,接下来便是要去下一家接人了。
左小凡这才了然,原来符舟起升之时,都会有这种感觉,比起以往让左大带着御剑升空,感觉是要差了太多。
不过入乡随俗,对于这些外在之物,左小凡一向不怎么看重。
事实上,出身大家的左小凡,几乎在他身上见不到多少富贵病,衣着上不要求绚烂好看,干干净净就好,饮食上不要求大鱼大肉,能吃就行,虽然这些在他并没有要求之下左府的供应依然是顶尖大家的标配,但左小凡自认为差一点的,他也能接受。
他唯一的富贵病,或许就只是爱干净。
两日之后。
符舟忽然一阵猛烈的颠簸,如同一艘舟船在大海上遭遇了猛烈风暴一般!
这个颠簸持续了有大半柱香的时间才缓缓安稳下来。
因为之前符舟管事已经派人给各个房间里面的主儿打过招呼,所以对于这个变故,所有人都没有惊慌失措。
颠簸晃动时,便是符舟从断剑山洲离开的真正时间。
因为符舟需要通过一道剑气屏障,在这道剑气屏障之中,剑意肆虐,气息狂暴,所在符舟才会上来晃动,不过并不会影响到符舟的安全,所以并无大碍。
颠簸平息之后,符舟也就正式进入到了内陆之中。
紧邻着断剑山洲的是两个大洲,东边是皑皑洲,西边是火焰洲,一东一西,一寒一热,两极分化。
内陆版图,以中土神洲为中心,四方分散有另外七洲,正东方是紫雷州,顺时针而行,依次是皑皑洲、火焰洲、金禹洲、木灵洲、疾风洲、水行洲。
此次符舟航线,由断剑山洲出来之后,从皑皑洲与火焰洲的边界穿行而过,然后逆时针绕着中土神洲边境飞行一圈儿,又从皑皑洲和火焰洲的边界回到断剑山洲。
符舟每进入一个大洲与中土神洲交界处时,便会派人通知舟船里的人,有愿意下船的,符舟管事自会安排下去。
三个月后,水行洲,一处草木丰茂之地。
左小凡挎着包袱,张开双臂,狠狠地呼吸着带着草木幽香的空气,这种舒畅温润的感觉,是在粗糙的断剑山洲所完全不能感受到的。
符舟在将左小凡放下之后,便再次升空,逐渐化作一个墨点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花了三个月时间,符舟才从断剑山洲之外飞到水行洲,如此算下来,符舟返回断剑山洲,起码还得大半年之久!
倒不是符舟速度太慢,而是内陆地盘太广!
周围均是连绵起伏的山峰,树木成林,郁郁葱葱,放眼望去,便是一条绿色地毯铺展开去,直至视线的尽头!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至少见惯了断剑山洲的赤色沙土之后,左小凡觉得这里才像是人生活的地方。
前方不远处,便是一方清澈见底的湖泊,微风吹拂,波光粼粼。
左小凡有些艰辛地在草地里走着,坐多了马车,走惯了石板街道,乍一走到这种野草齐腰的山间,左小凡一时间真是难以适应,好几次被野草缠住脚绊倒在地,跌入芳草的怀里,倒也软和。
好不容易来到湖边,阵阵凉意扑面而来,左右无人,左小凡便褪去衣衫,将身子浸泡在凉凉的湖水之中,一时之间,只觉得无比舒爽,有一种冲脱牢笼重获新生的感觉。
在符舟里整整待了三个多月,虽然衣食洗浴毫不影响,但整个房间就那么大的空间,房门不得出,五六步就把房间给丈量完了,呆在里面,总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
左小凡就仰躺在湖边上,不敢深入,怕一个不小心给淹死在这个荒无人烟之所。
他享受着这份天地无拘的感觉,天上和煦的阳光洒下,几乎让他有些昏昏欲睡,耳边隐约间好似有女子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