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瑛将镯子收下了,却又在下午出工之前,将镯子递交给了关四婶。
关四婶已经换了一身便利衣裳,宽大的衣衫和长裤将她微胖的身姿罩住,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看着潼瑛递过来的镯子,她打量了一眼潼瑛。
“做什么?”
“娘,我刚嫁到关家,还不知情况,这镯子便由娘先替我保管着吧!等我觉得我够资格的时候,我便找你来取。”
关四婶没有应话,只是收了那镯子,便转去了自己的房间,细心的收进了柜子里,然后上了锁。
潼瑛没有多问关于镯子的事,关四婶也懒得去了解潼瑛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关四婶只觉得莫名的烦躁。
自家的儿子被她拉扯着,长到如今,却是莫名其妙的娶了一户人家,看着潼瑛那懂事不多话的模样,她心里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滋味。
一到了油菜籽的地里,便见村里各户人家都一样的打扮,弯腰在那地里用着镰刀擦地割着。
远远地便有人喊了起来,“关四婶,你也来了啊!”
潼瑛看去那人,瞧她穿着一身花色的宽大衣裳,戴着草帽的脸已经晒得红红的,对着关四婶说话的空挡,正将一大把的油菜籽梢堆放在一起。
“吴二嫂,你可是来的早哩!”关四婶一边往田坡上往下走,一边大声吆喝着。
潼瑛也跟着走了起来,便见那吴二嫂又大声喊着:“这是你家儿媳妇啊,长得可得劲儿呢,水灵标志的紧,今天我家男人也瞧了一眼,晌饭的时候直给我讲来着。”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好几个人都直了直身子朝着潼瑛看过来,此时的太阳正烈,虽有清脆的鸟叫声,却让潼瑛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观赏物,正被那些个乡里看的个精光一般。
“到底是我儿的运气,还不知道以后呢!”关四婶这样说着,也是没有念想着身后跟着的潼瑛。
潼瑛倒也只是听了一听,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到底是才嫁过来,以后这些口舌是免不了的,何必一开始就这般伤和气?她心里念着,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哦呀,关四婶,你可去看了你家大姑娘了?”吴二嫂身边的一个女人突然说了一句。
“田幺姐儿,我这不是前几天回了娘家嘛,哪里顾得去看大姑娘,她可是有什么事情?”
关四婶的大姑娘便嫁在着田幺姐的娘家处,偶尔有些事情免不得要听别人讲来。
那田幺姐一听关四婶的话,顿时一拍大腿,“哎哟喂关四婶啊,你家那大姑娘也是作孽啊,我也是听说来的,说是大姑娘在家把她的大女儿给毒死了。”
关四婶听着这话顿时一溜烟跑到了田幺姐跟前,“当真?”
那时的老人总是心疼儿子,免不得对那些女儿家狠些心,可是关四婶深知自己的女儿不可能那般毒辣。
“我可是不敢保证的,反正我回娘家的时候,听的那些人传的这些话,我想着这梅姑娘不可能,可是他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叫人不得不信啊!”田幺姐站在地里说着。
关四婶却是皱着眉头,定定的站在那太阳底下,那汗水便从额角流下。
“哟,田幺姐儿啊,你那裤子怎生那般的红色?”
“哎呀,快别说了,我这几天月事来了,可是还不是得出工抢活儿,所以我便由着它去了,这才有了这大红的裤子。”
“哎呀,你这个人还真的……”大约是些什么不知廉耻之类的话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关四婶直接就离开了这里,留下了潼瑛不知所措的站在地里,看着大家伙在地里劳作着。
“嘿,姑娘啊,快些来和我们一起割完这儿的,一会儿大家就都割你家的油菜籽去。”地里的人直起身来喊着。
“好。”潼瑛清脆的应着,便直接加入了队伍去。
她的一双小手从前是专门做刺绣功夫的,细嫩的手偶尔也做一些农活,不过是极少的。
她看着周围的人做着活,便学着那些人的动作有模有样的割了起来。
此时的关四婶却是火急火燎的奔去了她大姑娘的家去,一路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走起来有些硌脚。
关四婶的脸颊更是因为晒斑变得红黑之色泛起,她望着一片翠绿的山,瞧着不远处的一丛竹林,心里稍微松了一松。
竹林掩映着一处青瓦房,门前是一棵大杏树,此时正有着青色黄色不一的杏子挂着。
那树下正坐着一人,像是发着呆一般,定定的瞧着地上似乎迷了路的蚂蚁。
关四婶看着那人零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有些破旧不一。
关四婶一路仔细的瞧着那人,终于得见了面容,那那蜡黄的肤色,憔悴的凹陷的脸颊,就连眼里都是无神的,这正是她那大姑娘—关小梅。
“梅子,你这是怎么了?”
关小梅呆滞的抬起头来,看着是自己的母亲,她的眼睛顿时便红了起来,她拉着关四婶的手就哭哭啼啼着。
“你莫哭,给娘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娘,我的暗花儿,暗花儿她,她撇下我,走了……”
“他们说是我,是我毒死她的,可是我宁愿死的是我啊,娘……我不想活了……”关小梅抽抽搭搭的说着,整个人都伏在关四婶身上。
关四婶顺势也坐在那树下的石台上,轻轻拍着关小梅的后背,“梅子,你若是不活了,你让我该怎么办?暗花儿一向懂事,怎么就被毒死了呢?”
关小梅一听关四婶的话,抽泣的声音顿时一听,将那哭音给收了回去,蓬乱的头发与那无神的双眼更显的她的憔悴。
“老何前几天在外做活儿回来,带了一些干馍馍,是暗花儿喜欢吃的,那天妈刚好买来老鼠药准备将家里的老鼠清一下,我那天出工回来饿极了,想着找些吃食填一下肚子,那老鼠药本来是放在高柜上的,约莫是妈急着用给放了下来,不知怎么就将馍馍和药放一起了。”关小梅回忆着说道,眼里又是满蓄的泪水。
关四婶顿时颓然,这是误食,可惜在外人看来却想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毒杀。
“娘,我没想到那馍馍真的沾了老鼠药,我也吃了,可是暗花儿看着我吃着,我该是多么不忍心啊,我也只是掰了一点给她,可惜她是个孩子啊,我和她一起被送去村医院,我活了,她却死了,我醒过来想要找她,却只有……”关小梅说着说着又已经泪流满面了,整个人眼睛红的凹陷,看在眼里十分骇人。
“暗花儿,现在在哪儿呢?”关四婶想起过年时节关小梅带着暗花来看自己时的情形,不满10岁的丫头有个甜甜的酒窝,说话时总是眼眉一弯,一口一句“外婆”,让她听着十分欢喜,可惜现在就这么没了。
“草席卷着,搁去了高山梁,那里有个小山崖,我把她藏在那里了,那里可以看见我们这里的山水,还能看见我们家,我背对着那高山梁,就是不想让她看见我哭……”关小梅说着,眼角的余光便朝着背后的那座山看去,整个人却还是背着的。
关四婶点点头不在吱声,只是看着关小梅还在无声的流泪,她只能一边担忧的看着,一边扶着关小梅的后背以示安慰。
“娘,我是不是应该去陪陪暗花儿?她一定很冷,她去阎王爷那里,肯定会受欺负的,我想去找她……”关小梅念念有词,像是在暗示她自己,又像是还在和关四婶商量着。
“说些什么胡话呢?你和老何还年轻,这两年还能再生个孩子,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暗花那么乖巧懂事,阎王爷怎么也不可能欺负她的,倒是你,要是不好好的活着,怎么对得起暗花儿?她知道你是无意的,而且当妈的哪个舍得让自己的孩子饿着,当时那一块馍馍,若是我和你,也定然会给掰的,只是那毒药到底是烈性,想来老天是想着给暗花找个富贵人家去,你可好心想想这些。”关四婶一边念叨着,一边皱着眉用用去擦关小梅的眼泪。
那粗糙的手掌将那枯瘦的脸颊抚红,已然难以将那些没有止境的泪水一一抚干。
娘俩二人便候着那日落西山,老何家的人都出工回来了,这才亲家见了面,仔细又摆谈起了这事。
“这事儿我本就没怪她,到底只是女儿家,没了便没了,亲家母你也别听那些风言风语,我看着小梅平日对暗花的好,怎么可能是故意毒的呢?何况那老鼠药我放在一处,怎么就不小心和那馍馍搁在一块,还就染上药了,这事也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哪里会怪的到她啊!”
这老何的娘以前最喜欢给别人家的男女牵牵线什么的,所以这说话的功夫,也不知道把自己的想法饶了几个圈子的说上了。
关四婶看着那老何的娘,虽是亲家,却是几年也见不了一次,自己的孙女儿就这么走了,倒是没见她有什么伤心难过的模样,倒是逢人摆谈起来还风声水起的,整个人的做派还威风了一些,即便是今日出去做工,也别了一对银耳环在厚实的耳下,说话的时候一晃一晃的。
“何苗啊,你最近也没去外地出工,这些时间多陪陪梅子吧,小心她做出些什么傻事来,这天色晚了,我该是要回去了。”
关四婶不和那贫嘴的人说话,只怕是自己说出的话像是人家耳边吹过的风一般,入不了人家的耳,所以她便直接朝着她的女婿说着,语气里多是叮嘱的意味。
“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的!”何苗倒是一身憨厚的模样,在黄昏之下,更显的眼眉诚实。
“梅子,你好好照顾自己,家里大山刚娶了媳妇,我还有很多事没和那姑娘说呢,我先回去了,莫要做傻事啊!”关四婶说着,眼神里的忧心和那暮色重叠。
“娘,大山娶亲了?”关小梅听着关四婶的话,顿时一阵疑惑,眼看着关四婶的脚步已经迈出去了,又被关小梅给拉住了。
“这事是你奶奶决定的,她怕我不同意,所以没和谁讲,若是你感觉好些了,就回来看看吧!”关四婶轻声说着,算是交代的清楚了,便不再停留,一旁的何苗也已经做了火把递给了关四婶。
一团火红便融进了漆黑黏稠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