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自从听了武松的吩咐,把话牢记在心中,每日便做五笼炊饼让武大出去卖,真是个晚出早归,早早放下帘子,在家中服侍武大,武松已去了十几日,金莲每日捻指算日,盼武松早日归来。
这一日,金莲拿了竹叉竿来放帘子,想不到叉竿脱手,正好有一人从帘边经过,不偏不正,正打在头上。自古道:无巧不成书。那人停住脚步,便是发作,回头见金莲是俏丽的妇人,先自酥了半边身子,那怒火也直钻入瓜哇国去了,变作笑吟吟的脸儿。金莲自知不对,叉手深深道了个万福:“奴家一时失手,官人休怪。”那人一头把手整头巾,一面把腰曲着还礼道:“不防水,娘子请尊便,倒是小人冲撞,休怪。”唱了一大大的肥喏,一双眼睛却盯在金莲身上,临转身,又回了七八次身,自摇摇摆摆踏着八字步去了。金莲也自收了叉竿,放下帘子,掩上大门,等武大归来。
这人是谁,哪里居住。原来这人是本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姓西门,单名一个字:庆。就在县前开个生药铺,从小便是一个奸诈人,使得好拳脚。近日来暴富,专在县里管此公事,与人放刁把难,排陷官吏,因此,满县城的人都让他些,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事被武大间壁的开茶坊的王婆看在眼里。不多时,西门庆一转进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面水帘下坐了。王婆笑道:“大官人方才唱的好大肥喏。”西门庆也笑道:“干娘,我问你,间壁那个雌儿,是谁的老小?”王婆道:“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样?”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休要取笑。”王婆道:“他老公大官人怎么不认得,便是每日在县前卖熟食的人。”西门庆道:“莫非是卖枣糕的徐三老婆?”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的,也是一对,大官人再猜。”西门庆道:“可是银担子李二老婆?”王婆摇头道:“不是,若是时,倒也一双。”西门庆道:“倒是花胳膊陆小乙的老婆?”王婆大笑道:“不是,若是,他们又是好一对。”西门庆道:“干娘,我实在猜不到了。”王婆哈哈笑道:“大官人得知便先笑上一声,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跌脚笑道:“莫不人称三寸丁谷树皮的便是。”王婆道:“天下事便是这样苦,自古道:骏马却扶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眼。月下老偏生要这般配合。”西门庆道:“好块羊肉,掉入狗的口里。”在说了些闲话,相谢起身去了。
第二日,西门庆早早的又来了,王婆道:“大官人吃个梅汤?”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王婆做了一个梅汤,双手递与西门庆。西门庆慢慢的吃了。盏拖放在桌上,道:“王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中?”王婆笑道:“老身一声做媒,哪里讨得一个在屋里。”西门庆道:“我问你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王婆道:“我听你说做梅,只道是说媒。”西门庆道:“你既是撮合,也与我做个媒,说头好亲事,我重重谢你。”王婆道:“大官人,你宅上大娘子得知时,婆子这脸,怎吃得耳刮子。”西门庆道:“我家大娘子最好,极容得人,如今也讨了好几个在家中,只是没一个中我意的,你有好的,便与我一个,就是回头人也行,只要中得我意。”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好的,只怕大官人不要。”西门庆道:“若是好时,你说成了,我自谢你。”王婆道:“生得十二颜色,只是年岁大些。”西门庆道:“便差一二岁,也无妨。”王婆道:“此女戊寅生,属虎的,九十三岁。”西门庆道:“你这疯婆子,只会扯疯脸取笑。”笑着起身走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西门庆又入茶坊来。朝武大家门前张望。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如何?”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王婆制了和合汤递与西门庆,西门庆喝了,又坐一会,起身道:“干娘记了账目,明日来算。”王婆道:“不妨,明早再来。”
次日清晨,王婆才开的门,正在茶坊里生火,,整理茶锅,便望见西门庆从早晨在门前转了几个来回,一直走茶坊里来,坐在水帘底下,两眼望着武大家门前。王婆只做不见,只顾在茶坊里扇风通炉,不出来问话。西门庆叫道:“干娘点两茶来。”王婆道:“大官人来了,多日不见。”便浓浓的点了二盏茶,拿来放在桌上。西门庆道:“干娘,陪我吃个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影射的。”西门庆也笑了一笑,问:“干娘间壁卖的是什么?”王婆道:“他家卖的是托蒸河漏子,热烫温和大涑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婆子只是疯。”王婆笑道:“我不疯,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干娘,和你说正经话,听人说,他家里做得好炊饼,欲买三五十个,不知在家否。”王婆道:“若是买炊饼,少时等他上街,你便去买,何必上人家中去买。”西门庆道:“说也是。”吃了茶,坐了一会,起身走了。
这王婆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不大一会西门庆便又转了回来,进了茶坊。王婆道:“大官人真是稀客,好多时日不见了。”西门庆笑起来,去身边摸出一两银子,递与王婆说道:“干娘收做茶钱。”王婆收了银子说道:“何必消很多。”西门庆笑道:“权且放着。”王婆暗暗地欢喜:“这小子,来了。”把银子藏起来,便道:“老身看大官人有些渴,吃个宽叶茶来。”西门庆道:“干娘如何猜得到。”王婆道:“这有何难猜。”西门庆道:“干娘如猜得对,我与你十两银子。”王婆笑着道:“你是为间壁那个小娘子而来,我猜的对不对?”西门庆拍手道:“干娘,真有吕尚之才,一猜便对。自那日见了这小娘子一面,便再难忘怀,好像收了我三魂一般,只是没有个理道处,不知你可有手段否?”王婆道:“小事一件,这事放在老娘手里,无有不成。”西门庆道:“干娘与我说成此事,再送你十两银子做棺材本钱。”王婆道:“若大官人肯使钱时,老身有条计策,便与这雌儿会一面,只是不知大官人肯依我吗?”西门庆道:“不管怎样,我都依你,干娘有什么妙计?”王婆笑道:“今日晚了,先回去,过个半年三月,再来商议。”西门庆跪下道:“干娘休要撒手,救小子则个。”王婆笑了:“大官人又慌了,老身这条妙计,是个上策,虽进不武成王庙,也强似孙武子教女兵,十捉九着。大官人,今日我对你讲,这个女子是清河县大户人家的侍女,做得一手好针线,大官人,你便是买一匹白绫,一匹茧绸,一匹白绢,再用十两好棉,都买来与老身,我走去她家,与她说:有个施主官人,与我一套送终衣,特来借历头,央及娘子与老身拣个日子,去请个裁缝来。她若见我这样说,不理我,这事便休了。她要说:将来我家里做,不肯过来,这事也休了。她若欢天喜地的说:我来做,就替你裁,若是肯来我这里做时,便安排酒食请她,第一日你不要来。第二日,她若说不方便,要回家去做,这事休再提。她若还肯来我家中,这事便有三分成了。第三日晌午前后,你便打扮的整整齐齐,带了迷药来我家。我便出来请你入去,若是她见你来,起身走了,此事也休了。她若见你来,不动身时,我便对她说,这便是施布与我的大官人,我便说你好处,你便夸她针线活好。我去买些酒肉回来,请你二位同桌共饮,她若起身告辞,这事便彻底休了,她若不走,你便偷偷将药暗中便下,事便大功全成也。”西门庆听了大喜,便道:“虽然上不了凌烟阁,也是条好计策。”王婆道:“不许忘了许我的银两。”西门庆道:“但吃一片橘子皮,莫要忘了洞庭湖。这条计策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日,现在武大未归,我便去引诱她,你可让人将绫缉并棉线送来。”西门庆道:“得干娘完成这件事,如何敢失信。”当下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绸缉庄买了绫绢绸棉,并二十两银子,家中叫了个伴当,取包袱包了,送到王婆家中来。王婆接了物并银两,打付伴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