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和见他妈不拦着,也就接过了酒,他其实一直挺想尝尝的,以前也试过偷摸喝一口,没等到嘴里就被他爹看着了,他爹跟他们哥几个话也不多,就敞着衣裳瞪着他,他就有点害怕了,主动把酒倒了。他爹最后就说了句,记好你妈说的话。他妈说,等你长大了,会让你喝的。
梁老爹喝了酒,眼睛就有点热,那些自己这些年一直紧紧压着的过往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梁老爹大名梁世武,他爹名字取得好,他打打杀杀半辈子,沾个武字儿,他二弟唱戏成角,沾个文。当初在马场跟着几个兄弟骑着马从草原到了北城,到了这边占了山头从马贼变成了胡子,认识了不少本地的人,叫绺子。那时候他们都年轻,也没沾过人命,有时候去截道抢点大米,有时候就收点保护费。再后来世道越来越乱,满洲国的日子不是他们想过的。陈大夫的绺子找上了他们,几伙人从原来的对手变成了兄弟。他们干过坏事,打家劫舍的不是啥好东西,是要遭报应的,他们都知道,反正造的孽够多了,已经没好报了,还不如顺心活。
后来偷着跟满洲国作对,跟倭贼作对,绺子里的老爷们儿越来越少,大伙也心凉了,年轻时候心是热乎的,想干就干了,可没个结果,还一回回被那些个奸滑的卖了,剩下的人分了钱财各回各家了。
陈大夫救过很多人的命,看着文弱书生的样子,不比他们这些大老粗少一丝血气方刚。梁老爹眼看着陈大夫当年回了一次家就变了个人似的,那回他回家就再没回过山上,山上人有事他帮,可人看着越来越像个普通的大夫。今天这老弟说起给周周找师父的事的时候,眼里那股热劲让他有点恍惚,太多年了。他从当初骑马与砍杀的单身汉子变成了当家的,孩子爹,孩子姥爷,这几十年每个人都变了,他自己都变了,不是人的事他都干了。小外孙女的出生他心里也高兴,总算是能让媳妇和闺女心里圆满了,可他当亲姥爷的除了给孩子留点东西,啥也做不了,自己的兄弟倒是还能像四十年前一样为亲近的人做一切事。
“陈老弟,陈大夫,陈神医啊!这辈子你可帮了俺太多啦!”
陈大夫听着梁老爹的称呼,乐了,“神医这名我喜欢,可惜几十年没听过了,老哥你叫一声就足够还我人情了!再说啥帮不帮的,当初兄弟家里有事儿你没帮过?俺家小舅子没在战场上的信儿还是你老哥帮俺捎回来的呢!咱哥俩这交情再说帮不帮的就见外了!”
陈大夫其实有点喝多了,可能心里想醉吧。自己媳妇家的事儿他半辈子都没提过,喝着酒却突然提起来了,有些事儿他不想一个人记着了,好像那一家人从来就没来过这世上走一遭,几十年了都没人提过一句,除了自己这天底下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北城有一户姓信的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