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智能放下电话，咳嗽着疾步走进了方奇石办公室。
“方总，有啥事？”
方奇石同刚才向尤智能打电话时的情绪一样，非常气愤地扔过来一纸盖有红色印章的文件，说：“这是怎么回事？”
文件飘落到了地板上，尤智能弯下身捡起来一看，是康钢给机焦公司的一份商务函，内容是：“贵公司今年供给我公司的焦炭，未能达到年度买卖合同约定的数量，根据贵我双方五月十五日所签的补充协议，贵公司应承担四百三十六万元的违约金。特此函告。”尤智能看后，不完全明白这事儿的由头，没急于说话。
“五月十五日的补充协议是什么？谁签的？”方奇石厉声问道。
“我不知道。”
“你当时是机焦公司的经营副总，你不知道？”
“方总，根据您的要求，我是四月一日回集团公司上班的。”
方奇石听了尤智能的回答，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问道：“这个……那去年是个什么情况？”
“方总，去年，机焦公司同前年一样，再次超额完成了同康钢约定的年度供货量，得了五百多万的超量加价款。”尤智能说，“不对呀！今年的年度买卖合同，是我于去年十二月中旬同康钢签的，按约定，即使今年没有完成年度供货量，也只能是每吨焦炭的价格下调二十元，怎么会有违约金之说呢？这事儿可能要问问李大川，是不是这个商务函里面提到的五月十五日的补充协议又增加了新的约定？”
“补充协议，你管那三年，同康钢咋没签过什么补充协议呢？”
“方总，我管经营的时候，销售和采购，补充协议都是有的，产品涨价和降价都要通过补充协议来约定，但这种内容的补充协议倒是没签过。”
“对呀，这是咋个搞的？”
“方总，康钢的欧总和采购部蔡部长，责任心特别强，工作很较真，严格履约和维护企业利益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自觉行为，当然，他们也很重感情。”
“四百多万啦！”
“今年约定的供货量比去年多，完成了可得五六百万的超量加价款，完不成每吨减二十元，得减掉五六百万元，这一加一减，一千余万。”
“加上违约金，就会丢掉一千五百万。”方奇石说，“康钢的人特别认你，欧总还说应当让您继续管经营，干脆，你亲自去一趟，去给他们商量一下，你有办法搞定。”
“方总，已经晚了。您看啊，康钢的商务函已经到了我们手上，说明人家的内部报批程序早已走完，不可能再改变。”
“这个李大川，应该清楚违约了要承担违约责任，应该提前向我报告。我最气的就是这一点。”
尤智能说：“事已至此，立足于总结经验教训吧。”
方奇石说：“今年的焦炭产量不比去年少，我们的供货量怎么会没有完成呢？”
“方总，实际供了多少，可以叫财务部再复核一下。不过，从七月份开始，机焦公司不是在向水钢供货吗？”
“那是我叫他们供的，怕康钢的焦化厂建成投产后影响我们的销路。”
“方总，我还是坚持认为，您的总体思路是对的，具有前瞻性，但在实施的时间上是否稍微急了一点，这事要是放在明年来做，今年仍然可以完成同康钢约定的供货量，不至于损失这一千五百万，这可是真金白银啊！”
“又是你对。”不无尴尬的方奇石在心里说。
荣光集团今年又大面积亏损，仅机焦公司就亏了一亿五千万元。
面对严峻的形势，机焦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肖莉莉向方奇石建议：“企业越是亏损，越应当给员工加薪，才能保持企业的凝聚力。”
肖莉莉还特别提出：“机焦公司亏损严重，加薪的幅度还应当大一些，更能鼓舞士气。”
方奇石对肖莉莉的建议深信无疑，夸奖她提出了新的思路。方奇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肖莉莉是个很有心计的人。程红从云天公司调回机焦公司时，机焦公司员工总数多达一千七百余人，时任集团公司企管中心总经理的尤智能，安排古斯文会同程红，对各部门各车间逐个进行定岗定编后，提出了精减四百人的方案，获得方奇石的批准。程红在落实的过程中，在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协助下，充分应用尤智能治理云天时精减员工一百七十人的成功做法，经过半年的艰苦努力，分期分批地把机焦公司的员工减到了一千三百余人，完成了减员四百人的目标任务。尤智能调任集团公司常务副总裁后，机焦公司人力资源工作由兼任机焦公司总经理的方奇石亲自管理。肖莉莉接过程红的岗位不到一个月，就以生产工人双休日需要轮休为由，破天荒地向方奇石提出工人实行四班倒，得到方奇石的批准后，面向社会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地公开招聘，使机焦公司的员工总数增加了四百人，恢复到一千七百多。在米西，由于就业困难，好多人入职无门，只好给肖莉莉送红包，每个人三千至五千元不等。一名袁姓青年应聘时送了四千元，试用期间，因车间不满意而终止试用，肖莉莉当即把钱退给了他。虽然肖莉莉收受钱财很老道，还是有人向方奇石和尤智能写信举报，只因方奇石信得过肖莉莉，未能立项调查。有人算过一笔账，仅扩招这四百名员工，肖莉莉就挣了十几万元。
尤智能得知方奇石将采纳肖莉莉的建议，打算给员工加薪的情况后，主动找方奇石谈了自己的意见。
尤智能说：“方总，今年全集团亏损，机焦公司更为严重，作为老板，您还打算给员工加薪，足见您对员工的仁慈和厚爱，但是，按照劳动法的规定和经济学的观点，员工薪酬达到政府规定的最低工资标准后，只有在企业增加效益的基础上才能增加员工收入，在企业亏损的时候给员工加薪，无异于杀鸡取卵。”
尤智能还说：“我最近安排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做了个调查，我们荣光一般职员和工人的薪酬，不仅在米西就是在整个达宁市都是比较高的。余宏雷写了个调查材料，不知您看了没有？方总，相对于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的站位毕竟要高一些，如有时间，建议您面对面地听听余宏雷的意见。作为员工，如果仅从个人利益考虑，我也希望加薪，但从长远考虑，我建议不要杀鸡取卵，暂时不要加薪。”
尤智能的意见，方奇石基本上没有听进去，他按照肖莉莉的思路，决定给全集团中层管理人员及其以下员工加薪，其中，机焦公司增加百分之十五，其他公司和集团总部增加百分之十，高管人员不增加，兑现年度绩效薪酬。
年关即至，接近上午下班时，方奇石打电话叫尤智能到他办公室去领年度绩效薪酬，尤智能感到不可理喻，去年全集团赚了五千多万不兑现，今年亏了一个多亿反而要兑现。
尤智能从方奇石手中接过六万元现金时，摇着头说：“今年没有理由拿绩效薪酬啊！”
只身坐在沙发上抽烟的裘光宗说：“尤老总真的是土豪，连钞票都不想要。”
尤智能回答：“不是不想要，是没有理由要。”
尤智能是最后一个去领绩效薪酬的高管。尤智能离开后，裘光宗满脸堆笑地坐到了方奇石对面，央求说：“方老板，给我也发点奖金嘛。”
“……”方奇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方老板，马上过年了，给几个萝卜钱嘛。”
“我这里没钱了，刚才你看见给高管们发的，是我叫财务上提前准备好的。”
“算我运气好，碰上了，见者有份。”裘光宗像个乞丐般地厚着脸皮说。
“这个……你下午来嘛。”
裘光宗一听，好不窃喜。
下午，裘光宗亦步亦趋地跟着方奇石走进了办公室。用不着问，方奇石就知道裘光宗进来的目的，他拿起电话，要方云倩叫财务出纳送两万元现金上来。
方奇石说：“给你两万，好事成双。”
裘光宗说：“好事成双，真还有一件事要同方老板协商。”
“还有啥事？”
“方老板，你不记得了吗，我同你签的讲课合同就要到期了，我想同你签订劳动合同，做你的员工。”
“这个……”方奇石感到很突然，顿了一下后说，“我考虑一下。”
裘光宗离开后，方奇石在心里说：这人理论水平还是有一点，就是不太注意影响，口碑太差，但为了应对尤智能翘尾巴，我身边还不能没有一个文化水平高的秀才，这裘光宗算是一个现货。我前两年竭力推行《3D管理模式》，原本就是为了应对尤智能，可惜被女儿给否了。荣光有完整的规章制度，我上周照样在省城购买了《用制度管人》《按制度办事》两本汇编书。有了这两本书，如果说荣光集团制度化管理搞得好，运作规范，就可以说是这两本书的功劳，免得把功劳记在尤智能的身上。你裘光宗昨天问我，‘荣光有一整套规章，还买这两本书干啥？’坦白地说，我买这两本书的真实意图，和打算同意你订立劳动合同的真实意图异曲同工，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你裘光宗也只能是个教授，这些东西你是搞不懂的。
方奇石按他自己的筹谋，召开了颇有声势的赠书大会，由他本人亲手把《用制度管人》《按制度办事》两本书逐个送到全集团一百多名高中层管理人员手中。方奇石在讲话中声称：“这是老板赠送给大家的工具书，也是老板给大家发放的一份福利。”
方奇石买书赠书的真实意图，尤智能怎么也想不到，也没有去想。尤智能抓紧时间把两本书看了一遍，觉得这两本书，是编书人用许多企业的管理制度拼凑起来的，很大一部分还是计划经济时期企业的规章，是一份好看不好吃的“拼盘菜”。尤智能牢记学习《3D管理模式》时实话实说的深刻教训，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敢发表任何意见。
尤智能非常清楚，荣光的管理制度已在全集团执行几年了，各级各类员工已经基本养成了按程序办事的习惯，企业的制度化管理正在变为现实。《3D管理模式》对荣光的管理制度没造成大的冲击，这两本书仍然造不成大的冲击。
据尤智能了解，方奇石赠送的两本书，多数高中层管理人员拿着也就拿着，根本就没看。对此，方奇石也心知肚明，他觉得看不看并不重要，因为他图的不是这个。
在是否坚持制度化管理的问题上，方奇石的心理一直比较纠结。一方面，他要求用制度管人，按制度办事，甚至多次在大会上表示他要带头遵章守纪；另一方面，他又担心制度化管理会削弱老板的权威，时不时地以特批为由，撕开制度的口子；再就是，觉得制度化管理缺乏人情味，因而，在处处防备尤智能翘尾巴的同时，经常在家人面前，特别是在尤智丽面前，说坚持制度化管理的尤智能“情商低”。
春节后上班的第一个星期三上午，余宏雷向尤智能汇报说：“刚才袁刚秘书转来方总的口头指示，同意裘光宗与集团公司签劳动合同。”
还要同他签劳动合同！？尤智能感到惊奇。尤智能问：“有没有说签几年？”
“没有。尤总，裘光宗已经五十五周岁了，按照劳动法规，只能签无固定期合同。”
“按方总的指示执行。别忘了把这件事给方云倩也汇报一下。”
“好，我马上去向小方总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