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学长完全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路边,失去轮胎的汽车就停在自己的面前,几个匪徒就像植物人一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他明白,自己被人救了,可是职业的警觉性,让他立刻认清了此刻该做什么,他立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电话报了警。
第二天早上,学长一来到学校,车小欠就赶紧跑了过去,急切地问道:“学长,听说你昨天遇到危险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儿,幸亏有人暗中相救,我才能得以脱险。”学长两眼紧盯着车小欠,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哦,你没事儿就好,我都快要担心死了,那行,我去上课了啊,学长再见。”说着,车小欠拿着一本书,转身就要往教室走去,好像是故意躲避学长那质询的眼神似的。
“谢谢你,小欠,谢谢你救了我。”车小欠刚一转身,就听到了学长说出的这一句话。
“什么谢谢我啊?干嘛要谢我,又不是我救了你,学长,你是不是昨晚被吓糊涂了啊?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上课了。”车小欠顿时显得有些慌张了起来。
“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我精心养的花,它的那种味道我不可能认错,昨天从车里把我拉出来的人,身上就有这种花的味道,然而,接触过这种花的人,除了我,就是你。”学长难得一次性地说了这么多的话。
被忽然识破的车小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呆立在了那里,沉默不语。
“不过你不用担心,小欠,我理解超能力者的担忧,他们总是怕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我之所以点名你的身份,只是想告诉你,你并不孤独,今天晚上,你将会做一场梦,梦里的情节是一篇我刚读过的小说,明天我将会复述你梦的内容,到时候,你什么都明白了。”
说完,学长没有等车小欠离开,反而自己先走了。
之后,车小欠神情恍惚地过完了一天,晚上躺在宿舍里,一会儿便进入了梦境之中:
细雨不停地凌辱,摔打,彻夜不歇,这所早晨的村庄便拥有了世界上最烂的稀泥路,不论长短曲直,条条如此,密密匝匝地将村庄五花大绑,像捆了头在水里泡胖的死猪。家家户户也仿佛被勒得东歪西斜,房倒屋塌,整个村庄是如此得风雨飘摇,奄奄待毙。
恶雷滚滚,寒光闪动,一只黑鸟被劈落枝头——凡欲逃离的,都将被斩杀。
一对忧愁的年轻男女正试图在沦陷时逃脱。
他们用血肉之躯碰碎了家人用亲情罗织的结满爱之刺的牵绊,各自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心,从家中突围,来到街心,只互望了一眼,便迅速疗救了彼此,温暖了世界。今天,他们清楚地知道,两双稚嫩的腿脚已经踩上了最为艰难的道路,与此同时,他们也第一次无比真切地感觉到,所有的路,都是他们的。
男孩说,我走过的路,你踩上去,总会踏实些。
连绵的雨水把整个村庄封印了,就像一座陆地上的孤岛,与世隔绝。说来也怪,村子里永远不缺这样的雨水,从第一任村长尚未出生的遥远过去和最后一任村长死后多年的神秘未来,都是如此。哪来的这么多雨水呢?就连鲜活的时任村长也无法解答这一永恒的难题,他指示村民们不要进行过多无谓的思考,因为这很可能会影响到粮食的产量。
当下这个忧伤的青年,是唯一没有遵从村长指示的村民,经过长期的秘密思考和隐蔽观察,他认定每一滴雨水都来自村口那些婆娘们永不闭合的巨大嘴唇,它们整天在那里摇摆,从不停歇,每当风雨来袭,最黑的一块云彩总是盘踞在村口上空,这足以说明一切问题。但他并没有将这个可能给全村带来光明和希望的可靠答案告知村长,而是骄傲地深藏心间继续他的忧伤。他有两点顾虑,怕村长因丢了脸面而报复自己,更怕村长借机把擅自思考当成他忧伤的原因,进而越发生动有效地告诫村民——少干些不打粮食的事儿。
男孩愤愤地向女孩控诉着,全身的每个角落都紧张了起来,像颗快要毁灭的炮弹,女孩及时露出了明亮的微笑,捉住一缕飘飞的发丝轻轻安顿在白玉般温润的耳根,以甜蜜一吻制止了所有灾难,她是如此的静美纯良,那短暂飘飞的发丝是她唯一疲于克制的放纵。接着,女孩拢裙过膝,走下鞋子,给村庄印上了最美丽的图案。肮脏的污泥吞噬了女孩柔软的双足,道路由此拉近了与女孩的距离,一颗沉重的泪珠滚落脸颊,女孩得以抬起凄美脸庞,一眼望去,男孩瞬间明了,单凭她的泪水,也足以如此。
他从污泥中救起自己的珍宝,盈于掌心,可他又想和女孩一同融进这烂泥里,融进每条路途中,让这些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道路带他们永远神秘地消失,神秘到让村民们不敢开口谈论却又备受煎熬,他们应该遭受这种残酷的惩罚,直到足够的幸福带来最终的宽恕,否则,他将发誓永不回头。
正当这对年轻男女准备赤脚逃离的时候,四条橡皮轮胎先于他们糟蹋了眼前的道路,不幸的是,它们如此团结一致,齐齐地陷在烂泥里,谁都不肯率先脱身,一个个拗在原地丧心病狂地跳动,打退所有逼近的泥水,冒出阵阵悠闲而恶浊的青烟,越陷越深。男孩觉得自己卑微到泥土的爱情也被粗鲁地扯碎了,摔在他的脸上,女孩的白裙子上,村长家的墙上,就这样,他们和整个村庄同流合污了。愤怒的男孩像轮胎一样暴跳如雷,掀掉村长家墙头的一块红砖奋力向汽车掷去,牙齿狠狠咬进嘴唇里。由于脚底打滑,砖头没能飞行足够的路程便一头栽落,被汽车后轮一口咬进陷坑,男孩还未站定,汽车便蹿到了他的面前。
经过一番缠斗,所有的车窗都被稀泥糊的严严实实,可他还是从一个缝隙里看到了司机那张和轮胎一样糟糕滚烫的脸,他一眼便认出,那竟是多年不见的死党,他们同时从暴怒转为狂喜,但彼此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打,只是兴奋地蠕动嘴唇,吞咽唾沫,比划双手,在这一番亢奋而沉默的交流中,他们已经约定了一切——他要他协助逃离,而他乐于为他效命。
男孩激动地指挥着好友,把车子引上一条最容易离开村庄的道路,车子缓缓地向后倒着,没有陷进新的泥坑,一切是那么的顺利,可突然之间,车子越倒越快,快的莫名其妙,快的令人栗抖,冲上用砖围盖的沙堆后飞向高空,落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就像那些被甩飞又落地的稀泥,无影无踪。
奔跑的过程中,男孩双目失明,耳朵也变得极度安静,他失去了对风的知觉,甚至背后的女孩也消失了,他关闭了身体所有的器官,把全部能量都使在脚板上,直至赶到恐怖的中心。
一辆面包车矮了一半,像被踩了一脚的热包子,馅儿都出来了。两个男人的脑袋整齐地耷拉在车外,全身的热血涌入眼球后,便永久地冷却了,男孩一下看到四个鲜红的太阳挂在两根折断的树枝上,潮湿的村庄瞬间被烤成沙漠,化为灰烬,强光刺瞎了他的双眼。
在残存的听觉中,男孩发现好友尚在微弱的呻吟中存活着,可他什么也没做,他最终在黑暗里丢失了幸存者,随着最后一丝听觉的断裂,他在这个世界死去了。他真切地感受到,死亡之初有些颠簸,还伴着阵阵隐痛,就像手术还没完成却提前醒来的病人,他似乎看到了医生诡异的微笑,他刚要惊呼,便在另一个世界复活了。
叮铃铃……
一阵闹铃的响声把车小欠从梦境中惊醒了,可是,刚才那个奇怪的梦似乎充满了魔力,她一时无法确信,自己是否回到了现实之中。她甚至又觉得,就像庄周梦蝶那样,现实会不会是另一个梦境呢?车小欠在面对这个问题的候,恍惚了好久,直到她即将被紧随而至的恐惧感淹没时,才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