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春风,温柔到没能吹动一只蝴蝶,一阵春风,美妙的像一段乐章。美丽的花,挺拔的树,都在沉醉中婆娑起舞,摇曳万姿。温润浓郁的阳光滴落在大地,滋润着生灵,点亮了山川。
阳光逐渐稀疏,黄昏悄然涂抹着一切,雨滴坠落,黑暗加速晕开。一滴冷雨砸中叶片,惊起一只蝴蝶,它飘身飞舞,却被越来越密的雨滴砸的优雅尽失,像在荆棘丛里飞行,它不停地被迫降落,又被迫起飞,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从一棵树到另一颗树。
最后,它飞到一匹马的肚子下避雨,险些被一泡马尿击落,接着,它又回旋到马屁股上,继续遭到了马尾的驱赶。这只蝴蝶显然对夜幕的过早降临心怀不满,它依然对光明充满留恋,一道寒冷的闪烁吸引了它,随后,它落在了刀尖上。
一只粗粝的大手捏碎了它的翅膀,斩下了它的头颅,扔在那滩依然冒着泡儿的马尿里。
一道利闪划过天空,暴露了这帮潜藏的匪徒,他们开始行动了,就像一群疯狂的蝗虫,即将把眼前的村庄啃食殆尽,不过他们可不是吃素的,他们嗜血。
乌云卷积着天河之水盘踞在村子上空,摇摇欲坠,又是几道利闪,将天空彻底划破,大雨倾盆而下,人们都躲进了屋中,只剩几条狗在村口游走,它们率先发现了这群来者不善的人,起先是朝他们逼近狂吠,最后则是仓皇地一边逃进村子,一边向主人报警,因为已经有一条黑色的短尾犬被射穿了喉咙。
可是,这几条受惊的狗并没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没能改变村民们的命运,与那条被射死的黑狗相比,它们只不过是多跑了几步,多叫了几声,随后也被身后的羽箭赶上,钉死在了不同的地方。
村口的几户人家首先警觉起来,刚冲出屋子就遇上了冰冷的箭头,死在自家的院落之中,在大雨的掩护下,这场屠杀进行的如此静谧而流畅,血水瞬间被雨水稀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剩余的村民都是一户户被分别杀死在自己温暖的家中,他们来不及联合起来,屠杀和暴雨来得一样突然,一样猛烈,势不可挡,他们无力拒绝这场屠杀,就像他们无力拒绝这场暴雨一样。
匪徒们都聚在了最后一户尚未流血的院落前,像一群恶狼围着一头初生的羔羊。
冷黑刀伸出大手,碾碎了篱笆门上最粗的一根木桩,看了看站在身侧的鬼火,只见鬼火飘飘摇摇地穿过篱笆缝隙,独自来到院中。雨水从来不曾打湿他的身体,反而在触及他身体的那一刻化为水雾,弥漫在空中。
鬼火缓缓地抬起双手,捏住自己的耳垂,猛地像两侧一拉,将耳垂拉出了和双臂同等的长度,随后,他的整个身体仿佛流动起来,变得雾气昭昭,隐隐泛起红光,慢慢地,雨水被逼出一丈开外,两丈开外,直到雨水被逼出篱笆之外,而篱笆外的冷黑刀和手下的匪徒们依然立身于大雨滂沱之中。
整座院子好像被罩在一把巨大而无形的雨伞之下,泥水横流的地面逐渐干燥起来,屋前梓树的叶子缓缓卷曲起来,树皮开始龟裂,脱落,阵阵哔哔啵啵的木材开裂声不绝于耳,一只误以为雨过天晴的蚂蚁刚刚探身出洞,焦枯的头颅就折落洞口,以从未有过的角度,盯着自己遗落在洞中的肥厚的尾部,根根蚯蚓像干柴一样从开裂的地面胡乱刺出,猪和羊都开始暴躁起来,乱撞乱跳,痛苦地嘶叫,企图跃出圈墙,奔向近在眼前的那个风雨飘摇的凉爽世界。
突然,就在这将要变为沙漠和炼狱的死亡之地,传出一声嘹亮的啼哭,接着是后窗被撞碎的声音,一个男人抱着刚刚降世的女婴逃进雨幕,将自己的妻子,女婴的母亲,留在了燃烧的房子里。
冷黑刀恨恨地吐出嘴里的雨水,发出命令:“射死他们。”
这群丧心病狂的匪徒不停地追赶,不停的放箭,不停地欢呼,不停地狂笑,他们都是变态的杀手,变态到不喜欢杀死睡梦中的人,只喜欢杀死恐惧中的人,他们太享受自己射出的箭头追杀猎物的感觉了,不管是追杀村口那几条狗,还是眼前的这对父女,他们都能获得莫名其妙的强烈快感。但是,他们慢慢全都安静了下来——明明有很多箭都射在了这对逃亡的父女身上,可他们依然在奔跑,那些命中的本该刺穿他们身体的冷峻箭头,全都像烂泥一样掉在地上。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这些冷血的匪徒们暴怒起来,他们不再玩弄猎物,他们只剩下一个目的——用最短的时间杀死他们。
男人抱着女儿,狠命向村后奔突,最后,他们来到一条河边,男人匍匐在岸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了女儿至爱一吻,随后,便将她扔进河中。
弓弦嘶鸣,男人翻身望去,一阵黑雨从天而降,将他钉死在岸边。
此刻,冷黑刀和鬼火也赶到岸边,他们看到河中的女婴正在顺流东去,不可思议的是,女婴一直漂浮在水面之上,仿佛躺在平地一般,时而翻滚,时而爬行,时而吸吮手指,时而拍打水花。
冷黑刀信奉残暴和鲜血,却不禁对眼前这个随波飘摇的小生命产生丝丝惧意,这次血洗村落的行动,就是为了阻止她的降生,既然晚了一步,那就必须杀死她——这个将来会成为自己克星的女婴。
他们沿着河岸顺流追去,很快就追上了女婴,三个匪徒跃入河中,准备打捞,但是,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入水的一瞬间,这三个人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他们原本在岸上的位置,面面相觑之后,再次入水,再次回到岸上,换了几批人后,依然如是。
眼看着女婴又要漂远了,冷黑刀下令放箭,嗖……嗖……嗖……,弓弦刚刚复位,离弦之箭也复位了,重新搭在了刚刚弹射它们的弓弦上。
冷黑刀渐渐意识到,纵然是这倾盆大雨,也无法进入这条河流,它只是自顾自地流淌着。
众匪徒都惊呆了,木然立在岸边,瞪着渐漂渐远的女婴,眼眶都要裂开了,最后,女婴落在河面之下,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