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頌茹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在準備晚飯.
好友周靜薇勸道,“頌茹,這麼辛苦,不要煮了!”
頌茹嘆氣,“自己的女兒都要吃,算了.”
始終自己的女兒才是自己的,別人的女兒還是別人的.
頌茹深明道理,況且丈夫李鴻榮開一眼閉一眼.
每晚腰酸背痛到睡得不好,明天又要一早起來做家務.
好不容易生下第二個孩子,生活比以前更辛苦.
想不起當初怎樣開始做家庭主婦,一份被最看不起的職業.
頌茹未結婚前是大學生,兼職插圖師,一次電腦遊戲展覽會,認識了鴻榮,他是其中一位老闆.
畢業後就結婚了,還以為過著幸福生活.
從早到晚做家務,服侍公婆,照顧孩子,丈夫還嫌棄她沒有生活情趣.
小孩子慢慢長大,長輩平輩又批評怎教導,頌茹感到有壓力,向丈夫訴苦,連他也開始逃避,盡量出外工作.
在家,沒有成年人的對話,頌茹唯有找好友靜薇傾訴.
“靜薇,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頌茹愁眉苦臉.
“不要多想了,小孩子的成長最重要.”
頌茹開始尋找一些書籍去挽救婚姻.
“老公,我今晚煮了麻婆豆腐,水煮肉片.”頌茹露出親切的笑容.
“老公,我買了按摩器,你吃飯後試用一下.”
鴻榮感到貼心,慢慢認為感到理所當然.
有時工作回來訴苦,頌茹想多加安慰,卻回來責罵,“除了煮飯,妳還懂什麼?”
頌茹又開始尋找方法.
親友過來吃飯,“怎樣堂哥又不回家了?”
原來各人聞風而來,故意過來嘲諷一番.
頌茹尷尬一笑,滿臉通紅,“他...他要加班.”
“堂嫂,不是我說妳,老是躲在廚房,也不出去走走,我是男人也對妳沒興趣.”
頌茹忍著委屈,只好微笑.女人何苦為難女人.
大女兒羽悅過來,“媽媽,老師說,今年我考第一名,問我留在原校或是升讀私校.”
眾親戚粉粉稱讚,兩老也感到驕傲.
頌茹很高興,忘記別人的揶揄.
“堂姑姑,妳也經常出去走走,妳沒有約會嗎?”
“妳!”
“羽悅,回房讀書吧.”
“堂嫂,妳怎教女兒?”
兒子羽揚替姐姐道歉,“對不起,堂姑姑,姐姐不應該實話實說,不懂人情世故.”
激得對方說不出話.
頌茹輕輕責罵幾句,趕兩個小孩回房.
“羽悅,羽揚,不可以這樣對長輩這樣說話.”
“媽媽,我就是看不順眼她們這樣對妳.”
頌茹感到安慰,仍板著臉說,“她們是爸爸的親人.”
羽揚噗通一笑,“姐,誰是爸爸?”
“對不起,我只知道從來只有我媽煮飯,帶我上學,看醫生,陪我讀書,遊戲.”
“沒禮貌,爸爸工作辛苦,否則哪來有得吃?”
兩位孩子升上中學,頌茹的私人時間多了,打算花多點時間陪伴丈夫.
“不用了,我去打高爾夫球.”
她茫然不知丈夫的新興趣.
直到有一天,她打算送餐到丈夫的公司,才發現他有另外的人.
“都怪我,沒有時間顧及他的心情.”頌茹忍著眼淚向好友傾訴.
靜薇動火,“他抛下兒女及父母給妳一人照顧,好了,兒女長大了,不用再花時間照顧,就連妳也一起抛棄.”
“我該怎麼辦?”
鴻榮每天早出晚歸,今晚回來特別早,晚飯後拉著頌茹坐下來傾談.
“頌茹...”
“我有什麼不好,我都可以改.”頌茹給丈夫一個堅定的眼神.
“太遲了.”鴻榮嘆氣,“每次回到這個家,我也感到壓力,你又不了解我的工作,說了妳也不明白.”
頌茹被說得一無是處.
“我可以有一個請求嗎?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鴻榮不耐煩地道,“頌茹,妳不明白,我們沒有機會了.”
頌茹拉著他的手,鴻榮只是狠狠地甩開.
一個人為了愛,可以放棄所有尊嚴.
“妳下個月搬出去吧.”
頌茹非常傷心,但不敢放聲大哭吵醒兒女,只好咬著自己手臂,偷偷地躲起來哭,整個身體也震動.
靜薇幫忙尋找新房子,幸好在她家附近有一層三房的公寓出售.
鴻榮給了一筆可觀的生活費.
他的代表律師,“貝女士,兒女撫養權歸妳所有,請簽名.”
再也沒見過他.
最後一天,所有親友過來看熱鬧.
各人竊竊私語.
“幸福少奶奶這麼容易嗎?妳都要付出,努力維繫嘛!”
“妳看看鴻榮現在的生活有多快樂.”
頌茹太天真,以為十五年的時間就是付出,但其他人的想法亦太天真,以為不用工作就是少奶奶.
兩人過一生一世並不容易.
靜薇陪著頌茹渡過難關,白天她還可裝作若無其事跟兒女說笑,晚上卻夜夜垂淚天明.
“妳見過她嗎?”
頌茹的心刺一下痛,點頭,無奈,隔了一會才開口,“一位運動教練,有點年紀,離過婚,有小孩,但充滿陽光氣息.”
前陣子碰見他們一家三口在逛市場,從前他總抱怨花太多時間在市場,現在她才發現只是對人不對事,想起頓覺心酸.
她不自覺躲起來.明明她是被負的一個,卻沒有面目見人.
頌茹變成一個沒有自信的人.
每件事都猶疑不決,思前想後,開始變得依賴兒女做決定.
“媽媽,我們永遠不會離開妳.”
頌茹堆起笑容,“傻孩子.”
一到晚上,夜欄人靜,頌茹開始亂思亂想.
“到底我哪裡做錯呢?”
“如果我這樣做,是不是就可挽救呢?”
想著想著就睡了.
第二天,羽悅,羽揚一早衝入媽媽的臥室.
“媽媽,起來!我們一起跑步!”
頌茹睡眼惺忪,“什麼?!”
運動過後,頌茹感覺無比清爽.
“媽媽,我們以後一起跑步吧!”兒女一起拉著她的手.
是的,再下去也挽救不到,無謂讓兒女擔心.
靜薇再見到頌茹,感到她精神多了.
“頌茹,雖然妳有一筆錢傍身,不過坐食崩山空,妳之前一直做插畫,不如租間畫室,教小朋友畫畫.”
“不錯的提議啊.”
靜薇幫忙打點,負責文書,記帳,頌茹總有些寄託.
“靜薇,謝謝妳!”頌茹握著她手衷心感激地道.
準備教材,一提起畫筆,原來感覺仍是美好.
晚上,孩子們在做功課,頌茹手不自覺畫起來.
“媽媽,妳畫我們啊?姐姐,妳看,媽媽笑話我們.”
頌茹大笑,擁著兒子,“不是笑話你們,而是紀錄日常生活.”
羽悅看了,“媽媽,可以畫我腿長一點嗎?”然後她收下來,明天決定替媽媽投稿.
很久沒有開懷大笑.
一星期後,頌茹收到電話.
“請問是貝頌茹小姐嘛?”
“我是,請問你是?”
“妳好,我叫王琦妮,我是女性雜誌的編輯,我們收到妳的投稿,可以明天見面詳談嗎?”
頌茹一臉迷惘,“什麼投稿呢?”
第二天兒女上學後,頌茹到咖啡店約見編輯.
“妳好!”
琦妮抬頭,看到一位清秀的女子,衣著雖有點累贅,但清徹帶點憂傷的眼神,令人一看再看.
馬上站起來握手,“請坐.”
琦妮展示她所收到的插畫,頌茹才明白是女兒羽悅幫她投稿.
“多謝妳的賞識,我真的可以嗎?”
“我可以看看妳其他的作品嗎?”
頌茹拿出她近日所畫的幾幅圖.
“很憂傷的作品!”琦妮慨嘆,看到一幅用不同的深淺藍色來表達眼淚,深深感受到內心的痛.
畫風很不同,可見她的潛力.
“妳有興趣加入我們嗎?每月除了刊登妳和兒女的相處的插畫,亦負責我們每月的主題,可以嗎?”
頌茹懷疑,“我真的可以嗎?”
琦妮微笑,她想聽聽這女子的故事.
頌茹懷疑她要說多少次,眼淚再不會掉下來.
最後說了.
內心仍然激動,但知道對方永不回頭是事實.
“從前總希望一覺醒來只是一場夢,但每朝起床仍在心痛.經常檢查手機,總希望他打電話來,一句問候也好.“頌茹苦笑,“原來他連兒女也不在乎了.“
輕輕嘆息一聲,“這幾年他看重什麼呢?兒女對他來說是什麼呢?”
“在收拾行李的時候,我發現他把我們第一次去遊樂場的門卷掉去垃圾堆.”再次輕嘆,“他想將所有回憶抹掉.“
琦妮聽後也份外傷感.
頌茹堆起笑容,“不好意思,我說了無關工作的事情.“
“不會,謝謝妳的分享.“琦妮安慰她,“我了解妳的想法,才知道妳的畫怎配合雜誌的風格,或者妳的畫啟發我們下一期的主題.“
頌茹嚇得揮揮手,“沒有啟發那麼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