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送上来的时候,摆了满满一桌,还多了两壶好酒好茶。
云玠琛和扶莘就一人拿了一壶去,酒香和茶香便如此飘飘荡荡地出来了。
一人嗜酒,一人爱茶,相处倒也和谐。
但是,对春来而言,一切都及不上饭香。菜刚上了没几样,她便已经移不开眼了。
难得的,菜齐后,她竟没有马上动筷子,而是端端正正地坐着,等着其他人先开始。
主客之道,莫敢逾越。
谢清河率先夹了一块红烧肉到清欢碗里,春来看了,那双筷子才迫不及待地赶到她手里,再一口气亲在了烤鸭的腿子上。
谢清河的筷子反而被搁下了,他挥挥手,招来候在一旁的店小二,要了两壶白水。
水上来的时候,是由一个类似于掌事的人送上来的,他看着年纪不小了,生得慈眉善目,穿得也低调朴素,活像家里的长辈。
一旁的小二却弯下了腰。
这位掌事的一上来的便报上了名号,说他是这座酒楼里分管大堂的最高主事,来为看门人的有眼不识泰山赔礼道歉。
并且也不小气,笑呵呵地大手一挥,“今日小人做主,酒水全免!”
难得的是,此人也方得下面子,弄清始末之后,周周正正地弯腰给春来赔了个礼,丝毫不因他是长辈就摆架子,倚老卖老。
谢清河明显脸色稍霁,毕竟对方年纪摆在那里,也不想多加为难。
清欢却没想就这么放过他去,“郎掌柜,我听楼下多有议论,不知是何事啊?”
“若让官家知道,您这小店里的人对尚书议论纷纷,如此肆无忌惮地妄谈朝政。”清欢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随即眯着眼睛威胁,“看你身后的人会不会跳出来保你!”
大晋朝如今的皇帝年事已高,储君却仍悬而未决,自当年太子府满门抄斩之后,皇帝从未对哪位皇子委以重任。
按理说,这立褚大事,各位大臣本都不该置之不理,奈何当今皇帝以铁血之名,勉力压制。
满朝上下都对此讳莫如深。
再加上近些年随着皇帝的年岁一日日渐高,身体状况也每况愈下,党派之争不免加重。
对民间政论的把控也较为严格。
清欢这番话也可谓是诛心之言。
其实她也知道这样确实吓唬人了一些,但她没办法。刚刚在楼下的时候,她隐隐听见有人在谈论“谢尚书”“通敌”一类的言论。
谈者一脸鄙弃,见人来了,立马闭口不言。
她听得也是不甚清楚,但为了整个家族的安危,清欢必须探上一探才安心。
掌事也是聪明,知道青欢意有所指,却也不想趟浑水,腆着个脸装无知,“什么,那都是大人物说的事,小人一介草民,避之不及,又怎么会知道。”
他一脸悲苦地控诉,说自己家里尚有稚孙,幼女未嫁,实在是不敢说点什么。
竟是开始打同情牌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清河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他严肃地站起身来,给了这老者一个绝不谢露的承诺,并且许了他一笔数量适中的钱财。
“这……”掌事仍旧犹犹豫豫。
“啪!”清欢把喝水杯子重重摔在桌上,整个人的气场都沉了下来,“你别不识抬举!楼下大把大把的人争着抢着要这笔钱,我也不是非问你不可!”
很明显,他们已经给出了很好的待遇,老头不过是想接机多讹些钱财罢了。
长相不过是给人好感的一场骗局罢了。
这下,掌事彻底慌了,他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漾着恐惧。
因为,他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冰冷的匕首,铁器特有的寒气随着皮肤浸入,他的整个身子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出手的便是刚刚还好言相劝的谢清河!
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他原本就秀美塞女子的脸上挂满了阴郁之气,偏偏再加上从战场之中待会来一股子不要命的血气,二者合二为一,他看起来就像地狱里绝美的修罗。
饭桌上,大家却仍旧各吃各的饭,除了谢家两兄妹,谁也没有看过去。
不,春来抬头了。
她显得有些惊讶,有些疑惑,却并不惊恐,甚至嘴里还鼓鼓的,塞了许多烤鸭在里边。
应该说,好奇占大多数吧。
这孩子,大多数时候,都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感知时强时弱。
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云玠琛正“专注”于眼前的美酒,看女人似的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名堂。
他倒是注意到了春来的独特。
“吃饭!”他救场似的说道。
这毕竟是谢家的事,就该当做听不到的样子。
春来没听他的。
“吃饭。”谢清河正把掌事往另一个包厢移动,看到春来,顺便带了一句。
春来立马低头大快朵颐。
这样一来,大家就都在正常吃饭了。
掌事:……
原来他的命根本就没人关注……
谢清河等人到了另一个包厢,掌柜立马就招了。
“这两天边关不是战事又起了嘛,关于谢家的谣言就传得满天飞。”
“老朽零零碎碎听了个大概,大概是说,谢将军这些年,和燕军都是小打小闹,从未有过大型战事。况且,北方多骑兵,逃窜极快,神出鬼没,一到大草原上便踪迹难寻。
前些年,在天一海峡的时候,我军占尽天时地利,明明能全歼燕人,他却选择放弃追击。
那时,三军副帅都主攻,他们在谢将军帐下那是跪了一天一夜啊!愣是让他压下了!”
“最后贻误了战机,让那些北方蛮子逃回去了。如今这些蛮子东山再起,又来犯我边境,责任有他一份!”
老头子说着说着,自己也愤慨起来,只是还尽力压制着,留着一线清醒保小命。
即使这样,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怀疑谢家已然通敌。
事实上,当年这件事,清欢也是知道的,最后是被皇帝压下了。
没想到在今天被翻了出来,显然离不开有心人的推动!
当年的事,显然另有隐情。但清欢并不打算与一个无知小民计较,更何况这还是个老人。
“那我这两天出入各处,怎么从未听说过此类留言?”清欢的思绪被搅得有些乱,但仍觉出有些不对,怀疑地问道。
“公子是常在城内行走吧。”掌事的冷汗从头上冒了出来,“这些传言都是从城郊传来的。”
“就这些了。”老人大口喘息着,试探性拨了拨脖子上的铁器。
待谢清河一放开,他便踉踉跄跄地跑了。
十分狼狈,连刚刚的一半风光都不再。
通敌?清欢想起了那张地图,风回曾说,它和通敌有关,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
阴谋,流言,刺杀,这一件件的事仿佛织成了一个大网,于黑暗处躲藏着,不知何时将兜头罩下,也不知会带来什么。
清欢和谢清河都各自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间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谢清河走过来摸摸妹妹的后脑勺,露出了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别想了,都交给哥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