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过了很久,还能偶尔回想起老成做的清水煮鸡。
人有时好像就是这样,拥有不知珍惜,失去才明可贵。
刚来佛山的时候,很多工作都不明白,于是常常呆在单位,反而回去的时间很短。
倒是老成,每晚准时五点多打来电话,言简意赅,回来吃饭。
有时候手头上的事情多了些,说句拒绝的话,都能被老成骂半天“做事不用吃饭的?赶紧回来。”
老成是正宗的广东人,当过科长,管过安全,行事江湖气息浓厚,口硬却心软,如今成了车间的主任。
他知道我平常工作忙,所以每晚都会做好饭菜。
铁路作为国企,办事干活,都有规有矩,老成却属于一个例外。
他在宿舍养了三四条狗,开枝散叶,没半年便成了十多条,这些大大小小的狗子,听到有人来,便大声犬吠,凶神恶煞的样子,曾经让薛总等不少同事望而却步,就是送快递的也从来不进来,只在外面等着,或者放入旁边的士多店。
倒是我,以前还没过来的时候,偶尔被老成叫过来吃饭,一来二去,便和这些狗子熟了,后来调过来佛山,住进宿舍,也没有再波澜,远远听着脚步,会犬吠两声,等到看到我了,便摇着尾巴过来。
平日里那些吃不完的饭菜,又或是出去吃饭打包回来的剩饭剩菜,都是我拿过去喂他们的。
有人说狗的世界是黑白的,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认出我的,但世间万物,本就有属于自己的一套规矩。
老成还养鸡,平日里喝点小酒,他做菜又一般往多了做,常常剩下许多饭菜,肉就打包放冰箱,青菜米饭就倒出去给鸡吃,几十个小鸡仔很快便大了。
当时的老成,是整个车间的老大,干活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他当时还想养两只猪,说养肥了,整个车间的猪肉都有了。
只是申请没通过,养狗养鸡还在可控范围,毕竟是国企单位,养猪不说味道悠长,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老成只好作罢。
没养成猪,老成把心思都放在了养狗养鸡上,那时我尚且住在宿舍,有时辛苦了,就想着自己随便吃一点,煮点青菜,下点面条就是一餐。
才煮到一半,老成推门而入:“面条煮熟给鸡吃,煮饭。”
我弱弱地回一句:“没菜呀。”
“菜也算事?快点煮五个人的饭。”说完,便出去了。
我悻悻跑去煮饭,刚按好煮饭键,老成拿着一大把青菜回来了,原来附近的职工种了青菜,常常叫老成去摘。
老成又去宿舍后面抓了只鸡,把我赶出厨房,叫我联系其他同事过来吃饭。
老成做饭,从不需要别人插手,就是看都不准,用他的话说是不想别人偷学。
其实我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做事能不麻烦别人,都不会开口。
老成在的时候,每晚都会有许多人一起吃饭,他喜欢热闹,也常出钱买菜做饭,同事都喜欢和他玩在一起。
工作的日子虽然辛苦,但却有其中乐趣。
那时我工作遇到瓶颈,心情难免郁闷,经常晚上都会坐在宿舍门口喝酒,老成住在我隔壁,每每起床夜尿,看到我都会调戏道:“做嚒?人出酒你出命?”
白话里面的意思是别人出酒你出命喝,语气带着戏谑,我知道,他是关心我。
偶尔他看不过去我一个人喝酒,会叫我立刻穿衣服,带着我到处跑,找好吃的宵夜。
我和老成的关系越发的亲近,偶尔晚上没烟抽,我就偷偷进去他的房间,他房门睡觉都不锁,用纱窗门挡出蚊子,方便晚上抽烟后的空气流通。
我蹑手蹑脚从他床头的烟盒里拿出三四根芙蓉王,偶尔火机掉落地上,惊动他翻一个身,眯着眼睛瞅了我一眼,转个身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跟着老成,吃过了许多以前从没吃过的粤菜,山凤凰农庄的秘制香槟鸟,用油纸包住,撕开油纸的时候,香味的顿时弥漫开来,刚出炉的香槟鸟,尚且有些烫手,轻轻撕开一个鸟腿,还有热气升腾,消散空中。
肉质细腻,入味甘甜,吃一个鸟腿,再喝一口玉冰烧,哪有什么天堂,这便是天堂了。
只是可惜,山凤凰有自己的规矩,每次每人只能点一只,多了不行。
饥饿营销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秘制香槟鸟念念不忘。
还有一家花姐阳山鸡,用五指毛桃当锅底,阳山鸡切块摆盘,待锅底沸腾,放入阳山鸡,盖上锅盖,你大可以调酱料,聊聊天。
十分钟之后,便可以开盖了,装一碗鸡汤,呼哧呼哧地轻喝一口,胃里面一阵暖和,长舒一口气,能有一股淡而又淡五指毛桃的香味。
第一次吃的时候,我实在难以回味其中的味道,倒是加了许多是碎小米辣,用生抽泡着,吃了两大碗米饭。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老成调任,去了肇庆当主任。
我和他说,带我走吧。
老成在的时候,好像已经习惯他了,没大没小和他说话,我做错事的时候,他斜着眼睛对着我笑:“小伙子,好好学。”
开会的时候,他和我借一个火机,我给了个火机给他,调笑道:“你也借我一个,我身上没烟了,借包芙蓉王。”
同事:“……”
他在一旁敲我脑袋,连忙把火机还我。
老成走的前一个礼拜,我搬到了工区,工区事情繁多,作为一个管事,一言一行都有许多人看着,事情一多了,出错的机会就大大加大,职工不会想你干了什么多少活,因为干活你是应该的,但是出错就落了人话柄。
我回了工区住,一个人简单吃饭,全身心放到了工区,没人会说我每天陪领导吃饭,耽误精力。有时就是老成打来电话,我也骗他说自己吃了。
搬离宿舍那个星期,老刘不止一次和我说,你没住宿舍之后,老成天天一个人吃饭,看着有些落寞。
老成的家在肇庆,膝下无子,老婆是本段的科长,但在佛山他是孤独的。平日里的同事,各有各的家庭,以前还有我,只是我开始刻意远离他了,
我听着心里难受,想着下个星期就回去住两天。
第二个星期一,我还没搬回去,就收到了老成要调回肇庆的消息。
我说:“你带我走吧。”
我没有想到,老成拒绝了,他说肇庆人员复杂,是个烂摊子,他尚未站稳脚步,不好带我过去。
那天下午他回来,说再过两天就走,晚上我们在山凤凰吃饭,我已经一个星期没喝酒了,那天我喝了四杯玉冰烧,老成劝我少喝点,下午还有工作,我说下午休息,谁都挡不住我。
我后悔,为何搬离了宿舍,最后没有好好陪老成一个星期,那个下午我醉了,我朦胧记得我和老成说,以后每个月我都去肇庆看你。
老成连连点头。
老成走的那天,没有要司机送,说自己开车去挺方便,不用麻烦。
我早早做好了饭菜,三菜一汤,平日里都是他做,难得有我出手的机会,这回倒是派上了用场。
吃中饭的时候,老成要开车,没有喝酒,我和龙哥一人倒了一杯,有了前两天的酝酿,情绪反而没那么悲伤了。
只记得老成最后说了一句,等到年底,你要想过来,我就帮你整过来。
老成走了,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在广州西,他看重了我的勤快,经常叫我从广州坐火车去佛山吃饭,偶尔吃晚了,就让我休息,后再回工区补班。
后来一个车间的反对他也不理会,把我调来了佛山,当了副工长,虽然工作繁忙,但每天他都会做饭给我吃。
我刚开始未必有多喜欢吃他做的饭菜,很多时候,他都是一盘清水烧开后,放入鸡块,煮开了蘸生抽吃,他会关照我,切许多碎小米辣。
他走了之后,我时常想起他做的清水煮鸡。
我以为我不喜欢吃,却在不知觉中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要是哪个礼拜不吃,就想的紧。
我没有食言,每个月都会去一趟肇庆,工作时间就去他办公室坐着喝茶,他和同事夸我,能写能唱,干活积极。
一到饭点他就把我带出去吃饭,想吃啥和他说就行,他自有地方去。
老成走了之后,我彻底住到了工区,我住一楼,二楼是车站运转。
平日里工区没人,我一个人乐的自在,倒专研了不少菜式。
我会每周一中午去买一大堆菜,更多的是买条三四斤重的草鱼,用油炸了,到了饭点的时候就做一碗香辣可口的鱼粉,加一个鸭蛋。
我吃东西不挑,但是每周,我都会煮一顿清水煮鸡,有时半个月没吃,就想的慌。
我想,那或许也是怀念老成在佛山的日子。
他会和我说哪家的姑娘不错,领我去看看。
有次在外面吃饭,他说我们副主任的女儿不错,周末带着我去坐坐。
平日里他没少说,我知道他为我好,笑笑也就算了,但那天副主任在场。
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多少有些男孩子的自尊心,见副主任都有些尴尬了,老成还在那畅所欲言,我说:“再加两瓶酒吧。”
老成的酒量我知道,那时他已经七七八八了,反而他控制力好,点到即止,那次我们吵起来,他差点就喝了。
事后阿达他们和我说,以后和他喝酒,不要激他,他说你听着就行。
我突然想起我在广州西的时候,处理故障,他打来电话,让车站办理闭塞,但车站在忙,没有办,他情急之下骂了我。
那天我生气了,平日里和他有说有笑,那天却没说话,他叫我去吃宵夜,我说吃了,被薛总拉着去了。
我一个人郁闷地走在最后,像个委屈的孩子,他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也不说话,和我并排走着。
晚上喝了两杯,我又喜笑颜开了,他明白我,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吃的多了,也专研了些门道,知道了鸡分很多种。
最终还是最喜欢吃阳山鸡,用五指毛桃放入热水中煮三十分钟,下入阳山鸡块,用锅盖闷五分钟,这个时间可以切大蒜丝,蒜末,姜丝,碎小米辣,放入生抽,用煮熟的鸡块蘸着吃,五指毛桃的味道,到第二天下午厨房还有余韵。
做饭的日子,愁坏了楼上的车站人员,每到中午或晚上,他们就吵着香到流口水啦。
有时我做多了,也会拿一些上去,但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吃,老成走后,越来越习惯于一个人,有时候随便搭一个人,都觉得要做出改变,而我却不喜欢改变。
因为领略了分离,所以开头就没选择开始,没有情绪交流,这样走的倒也坦荡。
来的时候佛山工区外的桂花淡而又淡,我踩着单车回去陪老成吃饭,而如今,桂花香味渐浓,又快到走的时候了,竟少了许多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