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相逢夜未眠丨途经江湖是少年】
“上一回说道啊,那个浮生糕,是先皇最爱吃的,来历奇特,它的做法,就连宫里的大厨都不得而知。你们知道它是个怎么奇特法子吗?”
说书老头又开始卖关子了,阿闲翻了个白眼,用嘴接住一颗蚕豆,趁人不注意,不知从哪儿又顺了一杯茶润口。
还是茉莉花儿香的,不错!
老头一声醒木,把正在品味的阿闲吓了一跳。
“这道糕点的奇特之处在于它的香味,它会随着不同的时辰,散发出不同的味道,到了卯时,它是龙葵花香;到了戌时,它便是千里香的滋味。”
本有些怒意的阿闲听到此处,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似的发亮,却又听那老头继续说:“只是此等美味难觅,你我无缘咯。”
此时的阿闲刚好吃进了一根茶叶,立觉嘴中苦涩,又听见人群里突然惊呼:“我的蚕豆怎么不见了?”
“我的茶呢,我的茶也不见了…”
“一定又是阿闲!”
此时的阿闲,早已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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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月朗星稀,风不大,穆府的夜有些凉。
下人进来的时候,端着白天从皇宫赏赐来的“浮生糕”,那是皇上赏给刚嫁入宫中的姐姐的,恰巧自己进宫看望,便得了些回来。
下人走后,穆九怀便听到了外边的铃铛声,抬头一看,便瞧见一个黑影在树上盘坐着,虽看不清楚来人的着装容貌,但是月光下,那双夜明珠似的眼睛,让他终生难忘。
一袭月白竹裳的少年站在书案前方,镂空雕碧的窗户敞开着,一棵古老的柏树上,坐着一个人影,两人相望,不知从何说起。
“请问,阁下何人?”
“我叫阿闲,我可以吃那刚端上来的东西吗?”
穆九怀一楞,看了看案头的糕点,又看了看树上的人影,觉得少年很是爽快,便说道:“当然可以。”
阿闲笑了笑,声音爽朗,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不是个少年,是个有着银铃般嗓子的姑娘。
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因为阿闲立刻恢复低沉的少年音:“你是个好人,那你能把那吃的放到窗口吗?我飞过来拿。”
“你会飞?”他有些震惊。
阿闲的语气似乎变得得意起来:“我阿闲其他本事没有,但轻功了得,这江湖上轮轻功,我要说第二的话,那也只有我师父敢说第一。”
说话之间她已经轻身一跃,从树上下来。
“你刚才可听见什么声音?”
他还有些失神,只是一转眼,阿闲已经站在自己的窗口前。
穆九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失了分寸,连忙回声道:“只听见你问话的声音。”
阿闲听到这里,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声,然后弯腰从右脚踝上取下一个用红绳串起来的铃铛,拿着那个铃铛在他面前晃了晃,声音好清脆,像极了她笑起来的样子。
“你方才带着这铃铛下树?”
阿闲点点头,一边将铃铛挂回去,一边道:“这可是我师父送我的,我师父说,如若带着这铃铛用轻功却无一点声响,那我就便可出师了。”
“你师父是何人,能教出你这样厉害的徒弟。”
阿闲的脸色一僵,心想自己多言了。
但是立马狡黠地笑道:“你还没有请我吃那糕点呢,我可不愿就这么告诉你。”
闻声道,穆九怀忙将糕点拿过来。
阿闲尝了一块,赞不绝口:“嗯,这比我以往吃过的糕点都还好吃。这叫什么?”
“浮生糕。”
“原来这就是浮生糕呀,果然好吃,还是桂花味的。”阿闲自觉走运,本是来穆府“上梁”的,没想到碰上这好东西。
想起白天说书老头那一脸“无缘”的表情,她便更加幸灾乐祸。
“这糕点虽然不会经常有,但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请你吃些别的。”
“此话当真?”
少年微微颔首,一副斯文模样:“但你要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我府上?又为何会出现在我窗前?”
阿闲转了转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行,那我下次来的时候告诉你。”
阿闲想,总不能告诉他,她是来偷他妹妹衣裳的吧!
说着,她又拿了好几块糕点,像逃似的离开了。
她的轻功着实了得,就算飞出府外,也没有任何人发现,除了正在窗前目送她离开的穆九怀。
深夜里的月光本就特别明亮,恰逢这十五的日子,显得整个夜晚如同浅浅的白昼。
阿闲本不想在这个时候当“君子”,师父说了“午时夜浅不上梁”,要不是跟缺子和二河打赌,想她阿闲才不会违背师训。
但此时既已出来,便只好速去速回。
穆家果然是大户人家,这府宅前前后后都有下人侍卫守夜,尤其是刚才那个地方尤为的多,估计是那穆国丈住的地方,那刚才那位想必就是穆家二少爷了。
他们住的自然是朝南的北宅东院,那他们家的三小姐,应该在北宅西院。
阿闲将丹田里的气屏住,纵身一跃,朝着西边的方向过去,轮夜的守卫虽如想象得比东院少了些人,但也不在少数。
丹田气一沉,阿闲决定停下来先观察一下,不过这屋顶上的彩色琉璃瓦,踩在脚下的感觉真是不错。
阿闲干脆一个翻身躺在了屋顶上,如此明媚的月色,如此奢华的屋瓦,要是再来一壶酒大娘埋了二十年的相思酿,那滋味,可谓“做鬼也风流”。
正想的入味,一抹如火的红迅速从身侧飞过,阿闲闻声望去,正是往那穆家三小姐的房间过去的。
这身行头,又是月圆的深夜,难不成是他!
阿闲立马纵身追了过去,那团火红似乎也发现了她,于是便一个回身,衣袖一挥,立于彩色琉璃瓦之上。
从阿闲的角度看过去,他不偏不倚地站在圆月之下,琉璃瓦泛着月光映在他的脸上,一片金色鬼魅的面具挡住半边容貌。
“鬼面盗尊?”
阿闲知道此人但从未亲眼见过。
江湖传闻,鬼面盗尊神出鬼没,现身时却总是一袭嫁娶红裳半面金盔。
此人衣炔飘飘,器宇不凡,传言难辨正邪,只取世间难得之物,是为盗尊。
“你认得我?”
“鬼面盗尊的一袭装束,要想人认不出也是为难。”
阿闲没想到今晚运气这么好,不仅吃到了传说中皇宫才有的“浮生糕”,而且还能碰上“鬼面盗尊”本尊。
“你这是在讽刺我?”对方戴着面具难辨情绪。
阿闲上下打量着他,相较于自己一身粗布黑衣,甚是嫉妒羡慕,哪来的讽刺。
连忙摆手解释:“不敢不敢,在江湖上,您可是鼎鼎大名的鬼面盗尊,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怎敢讽刺。”
阿闲难得说实话。
“那既然如此,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阿闲笑笑,要是道上的人知道盗尊如此和自己攀交情定是不相信,她都能想象缺子和二河会是一脸看到她吹牛后露出的鄙夷表情。
但师父嘱咐过,若遇高手,万万不可留名,以免他日结仇。
“盗尊真是折煞我了,无名小卒,何须要个名字呢?”
对面的人听到后一副失望的样子,而后拿出一个铃铛脚链:“那真是可惜了,我刚捡到此物也不方便物归原主了。”
阿闲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脚脖子,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铃铛到了对方手里,心里不禁又生气又佩服。
他是何时取走自己的铃铛的,从方才到现在,一直没有近过自己的身,那是如何取到的呢。
“鬼面盗尊果然名不虚传,但是拿一个小毛贼的东西实在是有损您的名声。”
露在面具之外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笑意,语气倒是一点儿也不生气:“我拿的可不是一个小毛贼的东西,我拿的可是一个姑娘的贴身之物。”
阿闲心下一惊,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的,从小便学的一身男儿气,从未以女装示人,就连告诉二河和缺子他们都不信。
虽然被人认出是女子,阿闲还是有几分喜悦的,但无奈这盗尊真是恃才傲物,语言轻薄。
对面的男人看着阿闲的秘密在自己面前一片片瓦解,便好心提醒她。
“鬼面拿这世间不可取之物,包括秘密。”
“那在下真是不敢恭维盗尊的尊称,偷女子贴身之物,岂不是和采花贼一般?”阿闲有些气愤。
“采花贼?”
鬼面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发现很好笑的事情:“阿闲姑娘,既然你也是江湖中人,想必也是知道我这一身红衣的来由吧。”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阿闲又是一惊。
“你的铃铛告诉我的。”说着,对面的人还晃了晃手里的铃铛,声音清脆悦耳。
那铃铛上确有一个字,闲,那是师父给自己的名和字,刻在了铃铛上。
鬼面盗尊的话让阿闲想起了江湖上流传的另一个传说。
红衣一袭入闺房,且尽风流江湖远。
“卑鄙!”
阿闲生气了,很生气,平日里虽然性子顽劣了些,但是对于大是大非还是有些分寸。师父说了,盗亦有道,这鬼面盗尊做的事,哪还有什么道。
只是这一声卑鄙让对方似乎愣了一下,怕是没想到阿闲的反应吧。
“哦,我怎么卑鄙了?”
“你这半夜三更来穆府所为何事?方才我看你往那穆家三小姐的方向去,怕不是又要去且尽风流吧?”
这位盗圣不怒反笑,惹得阿闲忍不住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笑那么大声,怕守夜的听不见啊。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去找穆家三小姐的,至于要不要风流,我就先带回去再说。”
还真是来找那三小姐的?!
阿闲心想,自己不过是来偷件她的衣服穿穿好去闪瞎缺子和二河的狗眼,可眼前这位是要偷人呢,这要是传出去,这穆三小姐就不用嫁人了。
而且方才吃了那穆二少爷的“浮生糕”,要是对她妹妹见死不救,岂不是很没道义。
“盗尊,这世间女子这般多,你为何要去找那穆家三小姐?”
对面的人仿佛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你这是要拦我的意思。”
“不敢,只是…”,阿闲转了转她水汪汪的眼睛,一脸的谄媚:“咱们盗亦有道,别坏了人家姑娘名声不是?”
对面的人不说话,良久的静默让阿闲觉得有些尴尬,正想着如何说服对方,却见他一个纵身,直接往西院去了。
“你自己的东西还在我手里,就先别想着帮别人了。”
“哎,我说!哪有这样的。”
阿闲紧跟而上,两人一前一后奔向了穆府三小姐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