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年,大周南部号称“天下粮仓”的沧州城遭遇水患,沧浪河决堤淹没良田无数,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民声哀怨,匪寇横行,犹如乱世。
沧州城外四处皆是难民,而沧州城内却依然一副繁华景象。
城中西街南侧,一户气派府邸从街头直至街尾,正门之上有一匾,赫然书着“薛府”两个大字,这便是沧州首富薛家。
“手脚都麻利着点,东西都带齐全了,否则耽误了小姐的行程,有你们好看!”
府中主院内,一个身着红色锦缎的小丫头正插着腰指挥着,院内下人们均点头哈腰收拾着,没有一人敢怠慢。
那红衣女子正得意着,只见从门口进来一个素衣女子,样子约摸比她大一两岁,手里捧着盛满清水的木盆走来,脸上堆着笑说:“好了织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正经主子呢,有空在这里支使她们,不如去伺候小姐更衣,她可一时半会也离不开你。”
说完抬手掀起布帘,笑着走进了里屋。
织锦撅了噘嘴,轻哼一声,喃喃自语道:“小姐从不喜人伺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素衣女子才从里屋出来,旁边伴着两个穿着平常的丫鬟,一齐簇拥着一名年轻女子,只见那女子柳眉入鬓,眼波含露,肤色盛雪,面若春桃,一袭白衣恍然若九天神女。
正在院内支使下人的织锦见了她,立马迎了上来,笑着说:“小姐你可出来了,我还以为云锦把你扮成花脸了呢!”
云锦听后瞪了织锦一眼,织锦见状又向她做了一个鬼脸,那白衣女子倒也不恼,嗔笑着对那织锦说:“都多大了还这样淘气,亏得你云锦姐姐脾性好,处处让着你。”
织锦听了直拉着云锦的手说:“好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赶明儿我帮你说个好郎君如何?”
“好呀,都会拿我打趣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云锦佯装生气,对着织锦的脑门轻轻一弹,织锦叫着痛忙躲到白衣女子身后,一行人笑着闹着,渐渐走出了院子,向着旁边的花厅走去。
还未走到花厅,早有小厮在那里排队等候,白衣女子一行并未搭理他们,直直地朝着花厅里面走去。
刚入花厅,便有一中年男子立在中间,见白衣女子来了,轻轻作了一揖,白衣女子见状忙一抬手说:“秦掌事是府中老人了,无需多礼,直接说事便好。”
“是,姑娘。”
秦掌事直起身子,开始汇报起各家店铺的事务来。
这薛家在沧州城内已逾百年,城内大小米面行多为薛家掌管,另有田庄、当铺、绸缎庄等,沧州城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日事务自然繁重。
薛家老爷薛仁早逝,仅留下一女名唤薛芷柔,族中还有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薛仁病逝后,这两位叔父威逼薛芷柔交出家产,幸而薛老爷死前留下遗嘱,加之秦掌事说服其他管事一起支持薛芷柔,才保住如今的大半家产。
因此,薛芷柔对秦掌事格外倚重,秦掌事也不恃宠而骄,一直协助薛芷柔将薛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秦掌事说完,小厮们也拿着牌子进来汇报府内事务,薛芷柔一件件处理完毕,此时已近正午,秦掌事说道:“姑娘今日是否还要去城外齐云庄?这时辰已晚,怕只能在庄内住一晚了。”
薛芷柔抿了一口茶,叹着气说:“那也非去不可,如今沧州遭遇水患,大半良田被毁,幸而我薛家尚有几处田庄受损不重,这齐云庄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处,总是要亲自去压粮才能放心。”
“可如今沧州城外盗匪猖獗,姑娘还是小心为好。”秦掌事有些担忧地说。
“无妨,我已派人去铺子里挑了十多个年轻力壮的伙计随行,秦掌事无需担心。”薛芷柔说。
“我还是谁姑娘走一遭吧,若姑娘有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向九泉之下的老爷交代啊!”秦掌事说。
薛芷柔放下茶杯,站起来走到秦掌事面前,“并非是我不想让你跟去,只是这沧州城内的生意还必需仰仗您,况且您是长辈,此去颠簸,我又怎么忍心让您受这份罪呢。”
秦掌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小姐一路小心,我再抽派几个伙计跟着。”
“好。”薛芷柔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薛府,一行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城外的齐云庄走去。
齐云庄地处偏僻,在城外的一座山间,因地势较高而免受水患影响,齐云庄管事姓廖,和秦掌事一样是薛老爷的亲信,对薛家忠心不二。
薛芷柔一行人来到庄子上已是傍晚,廖掌事帮忙安排住所之后,又将账本拿给薛芷柔看,有问必答,不过一个时辰左右,薛芷柔便将账本尽数看完,倒没有什么错漏之处,廖掌事方才退下。
此时已近二更天了,薛芷柔敲了敲有些酸痛的后背,站起来朝着屋外走去。
只见夜色正浓,明月高悬,乡间的泥土与青草的气味扑面而来,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肩上微微一重,她回过头,只见云锦往她身上搭了一条披肩。
云锦见她回头便轻嗔道:“小姐贪凉,出门也不把披肩穿上,虽然现下气候炎热,但这山间晚风吹多了,也难免冻坏了身子。”
“在府里待久了,偶然看到这田园风光,便想出来吹吹风,不妨事。”薛芷柔拢了拢披肩,轻叹一声。
“小姐为何事发愁?”云锦问道。
“沧州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我想在城外支几个粥棚,救济一二。”薛芷柔说。
“小姐,城外的灾民可不是几十几百,咱们有收成的庄子也就那么几个了,就算想要救济也是有心无力,况且现在城内粮商们都在哄抬米价,咱们不参与就是了。”云锦说道。
薛芷柔抬头望着月亮,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云锦你可知道为何我爹死后,我还能稳住薛家的生意吗?”
“那自然是小姐精明过人,持家有道。”云锦说。
“还有呢?”
“还有?那就是秦掌事和廖掌事他们辅佐有功。”
“那你又可知他们为何死心塌地的追随我吗?”
“这……云锦不知。”云锦被这么一问,一下子竟答不出来。
薛芷柔望着洒在地上的月光说道:“我爹遇见秦掌事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伙计,那时候也是天灾,秦掌事一家险些饿死,为了活命,秦掌事差点把年幼的儿子卖了,只为换两斤粮食。我爹见他可怜,便助他渡过难关,他从此感恩戴德,眼中只有我爹和我们薛家。所以他才会力排众议地支持我,才会有咱们的今天。”
薛芷柔顿了顿,接着说:“薛家能有今天,也是仰仗沧州城百姓的照拂,如今他们有难,咱们又岂能坐视不理?我不仅要搭粥棚,还要购进大量粮食,我要平了这沧州城的粮价!”
“小姐!这……”云锦有些担心,一时竟语塞起来,想说些什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好了,天色已晚,明日咱们还要运粮回城,还是早些歇息吧。”话毕,二人便走回房中,一夜无话。
第二日,廖掌事早早便候在庄子正厅中,叫齐了庄内各个管事,十余个人齐刷刷站在屋内,只等东家前来问话。
薛芷柔来到厅内,不过将应交粮食与账本核对便可,廖掌事掌管齐云庄多年,向来雷厉风行,在他手上绝不会出现贪污克扣或作假之事,每年查账也都是清楚明白,倒为她省了不少麻烦事。
一切办妥之后,薛芷柔吩咐伙计们将粮食装车便匆匆起身回城。
山路难行,车上又装着粮食,因怕走小路遇见山贼劫匪,只能绕道走大路,这便比来时又慢了许多。薛芷柔有些无聊地望向车窗外,马车却猛地一停,身体不由地向前一倾,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怎么驾的车?”没等薛芷柔发话,织锦便一把掀开帘子,对着车夫骂道。
此时一个伙计急忙忙地跑过来说道:“小姐,前面……有人,浑身都是血!”
薛芷柔听后连忙下车查看,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年轻男子倒在路边,脸上身上都沾满了鲜血,竟看不出是何模样。
“公子,公子。”薛芷柔唤了几声,见没有回应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救”她喃喃自语道。
“小姐,你要救他?咱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是强盗怎么办?”织锦显得十分害怕,担忧地说道。
“你看他穿着不俗,身上却没有值钱的物件,可能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知怎么来了这山里。沧州水患严重,不少乡民没了田地只能落草为寇,怕是见他有些银钱所以洗劫了他。就算真的是强盗,伤成这个样子还能把咱们怎么样?到时候直接交给官府便是。”
说完薛芷柔便吩咐小厮帮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挪了一辆马车给他,一行人便继续出发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