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好像很讨厌妖怪。”陆时雨走近林分夜，看着天上的月亮，语气有些随意。
林分夜收回看戏园内院的目光，听到陆时雨的话后，皱了皱眉，反问道：“你我本为除妖，对于要杀的目标，你会喜欢吗？”
“妖除了身负异能外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妖和人一样也分善恶，纵使有些妖是大恶不赦，但对于没有做过坏事的妖怪，我们不必刀剑相向。”
陆时雨灵巧的双眸直直望着天上，没有眨眼。
“妖性本恶，嗜杀伐，人人得而诛之……”说话的同时，林分夜背上的赤剑也随之震动，“师父教过我们，妖怪之事，非所谓天祥也。”
对他来说，妖怪就是妖怪，无论善恶，世间都容不得它。
“师父也教过我们，万物有灵，存在即有意义。”
陆时雨收回目光，不再看着天上。不知为何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林分夜眼里的杀气若隐若现，唯有在谈起妖怪时，师兄让她觉得陌生。
林分夜知道陆时雨又要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于是赶紧别过头去，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见林分夜这么顽固，陆时雨有些气得咬牙切齿。
要是别人这样她早就懒得再理会了，可他是她的师兄，她的师兄不该如此。于是不甘心道：“那你能放下对妖的仇恨吗？”
“……”
恨？
林分夜不知说什么，他恨妖怪吗？
自己从小在浮玉山长大，这些年来很少下山，见到妖怪的机会少之又少，他为什么会恨妖怪呢？仅仅是因为传言妖怪作恶多端吗？
可不知为何，他对妖怪就是喜欢不起来。
“我们去过很多受害现场，都没有发现一丝妖怪的气息，说妖怪害人的大多没真正遇到过妖怪，”见林分夜没有打断她，陆时雨赶紧补充道，“可不管是源于对妖怪的排斥和惧怕，还是有心人的欲加之罪，他们口中的妖怪害人都是不实之词。大部分妖怪并没有做过错事！”
林分夜好像丝毫没有听进去，注意力全被戏园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舞剑声所吸引。
继续往戏园子里面看了一眼，林分夜清了清嗓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行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客栈才是。”
语气有些强硬，说完便迈开腿走去，留陆时雨一个人站在原地。
此刻太阳完全落下，月亮也爬上树梢。
陆时雨走在后头，有句话没说出口。
“你我虽为除妖，但如果是不曾为祸世间的妖怪，那我会喜欢。”
……
虽已近戌时，这条街上还是可以看到许多的行人，其中大多是青年子弟。
靠近客栈的这一带是市集中心，就算晚间也仍有几家店铺迟迟未见关门。
林分夜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陆时雨始终隔自己一个人影的距离。
想着自己刚才的语气确实有些重，师妹这一言不发的样子恐怕也是在表达委屈，林分夜便想着缓和下陆时雨的情绪。
“小雨……难得平安城夜间还有店铺不见关门，于庆他们应该也没这么早回客栈，不如我们去那里面看看？”
林分夜指了指面前几家仍未关门的小店，同时偷偷回头观察着陆时雨的反应。
“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客栈才是要紧事。”陆时雨蹙了蹙眉，脚步有些急促，走到了林分夜前头。
林分夜苦笑地摇了摇头，今天还真是惹师妹不高兴了。
然而，走过一家彩灯店时，走在前面的陆时雨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投向里面久久不见移开。
林分夜自然注意到了陆时雨的动作，看着屋前的牌匾，他心中暗喜，适时地张口道：“十指流莹……这居然有间彩灯店！师妹，我们进去看看吧？”
见陆时雨没有拒绝，林分夜嘴角微微上扬，不禁在心里感谢这家店老板。
走进这家小小的店铺里，店面虽不大，却被斑斓的灯光布满整个屋舍。门窗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彩灯，还有不同式样的河灯。
“大娘，给我拿这个吧！”陆时雨目光锁在一个花式普通的河灯上，礼貌地对一旁的老妇人说。
老妇一边利索地拿下河灯交给陆时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夸两人是郎才女貌，上天良配。
林分夜多递给了老妇几个银两，临走前老妇叮嘱他们早些回家，别在外过多逗留。
“大娘你也早些关门才是，现在有人传言妖怪很凶呢。”陆时雨往站在一旁的林分夜看了一眼，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大娘我老了，妖怪也未必比我活得精怪。”老妇笑得像朵花。
随后两人走出店铺，也不再往客栈走，而是走过忘忧街，来到了一座名叫忘忧亭的沿河小亭。
河水清澈见底，月光洒在上面，留下一道道斑驳的银光。
看着陆时雨手里的河灯，林分夜不知道她的用意。
陆时雨对着河灯说了几句悄悄话后，伸手将它递给林分夜。
“河灯祈福，祝愿逝者。你有什么想对已逝之人说的话，都说给它。”
林分夜顿时明白陆时雨的用意，山下素来通过放河灯来寄托对逝去之人的思念，如今故地重游人不再，想来确是有许多话想说。
林分夜把河灯置于心口，闭目说了许久，终于把它放到水面。
“小雨，谢谢你。”林分夜说得很轻，也不知道陆时雨听没听到。
陆时雨微微一笑，让这清冷月色都变得温柔起来。
“师兄，你说伯母她会收到你对她的思念吗？”看着小小的河灯越漂越远，陆时雨忍不住开口道。
“会的。”
“那你答应我不要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
林分夜笑了笑，语气里充满委屈：“有你这个小麻烦在，我哪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事。”
“你看，浮玉山上的月亮比这大了好多呢。”
不知何时，陆时雨已经蹦蹦跳跳到了岸边，双手垂在身后，抬头看着夜空。
林分夜慢慢走到她旁边，没有看天上，而是侧头望着陆时雨。
嘴角泛着笑意，脸庞因高兴而染得通红，像刚熟的苹果，像晚间盛开的霓虹，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繁星、明月、流水、浮灯。
晚霞漫天，明月正好。
林分夜不觉看得有些呆了，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竟有些希望时间就这样慢下来。
是这月色太迷人了吧……
可为什么他却无心赏月？
陆时雨在身边，他哪都不想去。
想要一直见到的人，要多用力才能留住？
想要永远记住的事，要如何反复才能不被遗忘？
想要说出口的话，要怎样呐喊她才能听得到？
“嘭……嘭！”
天上炸开一片烟花，向四周散开。
此刻他们身边已经多了许多少男少女，都站在忘忧亭下的岸边。
远处有人围在一起，男男女女牵着手放着烟花。
平安城孤寂了许久，好像要把所有被压抑的快乐都释放出来。
灯月交辉，水面上已浮起许多盏河灯，他们的河灯困在里面，已不知游向何处。
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人影摇晃，恰似繁星点点。
“好漂亮的烟花！今天是人间七月七，情侣们共同相会之际。”陆时雨看着满船星河和漫天飞舞的烟花，闭着眼睛许起愿来。
林分夜看着眯着眼睛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的陆时雨，什么话都没有说。
转瞬即逝的烟花，不看也罢。
你眼底的温柔和嘴角的笑意，是我见过最绚烂的烟火。
这个笑容，我要用一生来守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