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市一中一向是轮换监考,两位监考老师一堂考试对应一间考场。
第一堂考语文,与何曙雪搭档的是一位姓刘的老师,年纪有些大了,在临市一中也工作了许多年——何曙雪还曾经是她的学生——算是看着何曙雪长大的。
何曙雪在办公室里和她碰了头,拿了分好的试卷及答题卡,便一同往考场走去。
两人这一堂考试要监考的是第一考场,按成绩来算就是成绩最好的那一批学生。
离开考时间还比较宽裕,两人也不赶急,便一路慢慢往教室走。
刘老师在学生面前一向是副严肃模样,但私下里其实很好相处,对学生的各方面情况都十分关心,在外人面前甚至很有些“护犊子”。
她一手抱着试题卷,一手插在外套兜里,对何曙雪笑道:“我还记得你读高中那会儿,每次我都能在第一考场看到你。”她像是回忆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续道:“后来就是那个男生,叫阮梓遥对吧,追到了第一考场,每次考前考后都要跑到你座位旁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何曙雪顺着刘老师的话,也跟着想起了那些时日,不由得微微低下头,面上却浮现出些微笑来。
刘老师深深看她一眼,又道:“是他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何曙雪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一怔,随后有些疑惑地望向刘老师。
刘老师笑了笑,提醒她:“你跑百米的时候,在终点那儿等你的那人。”她又问一遍:“是阮梓遥吧?”
何曙雪半是惊讶半是羞窘,不禁失笑:“刘老师!”
刘老师从她的反应中确认了自己的答案,长长地叹了口气,解释似的道:“好歹带过你们班两年,你们那一届的几个传奇人物,我还是有些印象的。”
她又转回开始的话题:“有一回我监考,收卷子时瞥到他桌子上的草稿纸,你猜怎么着?”
何曙雪带着疑问,“嗯?”了一声。
刘老师又看她一眼,眼神里满是善意的调笑:“没打草稿的地方全写了你的名字。”说着,又有些得意似的:“小伙子见我过来收卷子,收拾得倒是快,谁让我眼神好呢,还是看见了。”
何曙雪脑海里不由得想象起那个画面来——少年时代的阮梓遥,原本趴在桌子上,一边等待着老师来收卷子,一边百无聊赖地在草稿纸上写她的名字——这种校级考试的草稿纸,也不用回收,倒是方便他藏匿证据——然后少年的余光突然瞥见,监考老师已经从讲台上走下来,就快要走到他身边,于是连忙把草稿纸叠起来准备收回书包里,以免被老师看到自己的一腔情意。
可是一想到这儿,她突然又有些难过了。
她不知道阮梓遥曾经在草稿纸上写满她的名字,这根本不像是阮梓遥能做出来的事。大学时候,她有时坐在窗边看落叶时,也会想起在玉零公园对她说出那些话的那个少年人。她总忍不住想,那时阮梓遥说出那些话,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只是高中毕业后的一腔冲动呢。
她想着想着,就愈发怀疑,就愈发不敢认定。
刘老师和何曙雪已经走到了一考场外,里头的学生们见老师进来,也渐渐安静下来。
刘老师拍了拍何曙雪的肩膀,先一步走到了讲台上,开始嘱咐考试注意事项。
学生们对这些注意事项都熟悉得很,此时也没几个认真在听的,大多都还随手翻着桌上的复习资料,大约是还想着趁最后这点时间,再巩固一下自己觉得不太确定的地方。
何曙雪走进教室,看见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密密地铺在学生们身上,温馨又舒适。像一副经年不褪的画。
八年前她坐在底下,嘴里含着一颗考前阮梓遥丢过来的星星软糖,手上漫无目的又十分随意地翻着资料。
后来阮梓遥也来到了同一间考场,她收拾桌面的时候,偶尔会无意地望向阮梓遥所在的位置。
每一次她望过去,阮梓遥就会好像有所觉察一般,微微抬起头来,同她的目光相接触,而后慢慢露出一个笑来,同时举起右手,比出一个大拇指,自信又张扬。
八年后她早已不再是临市一中的学生,却作为老师站在了讲台上,望着坐在座位上严阵以待的学生们,手中拿着即将被填上答案的答题卡,恍若隔世。
临市的秋还同八年前别无二样,教室里的学子一批批地来,一批批地走,而那个少年又来到了她身边,要她重新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