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吗？”她看着他的样子，心如死灰，“在那个岛上，你告诉过我，你杀过很多人，但你总是会救下一两个，让你自己觉得好受些。可是如果你真的对逝去的人们有一丝一毫的歉疚，你就不会说刚才这些话。内疚不是无用的东西。它好歹证明你还有一颗肉做的心。如果你觉得这样的情感是没用的东西，那我真的，无话可说。”
“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他忽然觉得很厌烦，语气也恼怒了起来，“不要把你毫无逻辑的臆想强加在我身上。”
“那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啊！”伊雪吼了出来，眼睛血红，“你以为我需要保护吗？你觉得我很弱小吗？你自以为是地保护我，可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殊钺哥哥活着！可你明明可以救他的，你明明在场的。你为什么不救他？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救他！”
他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四年前，他作为暗杀队队长接手的第一个任务——救出琪瑞殊钺。
可是，那一天，他却在人群中眼睁睁地看着殊钺灰飞烟灭，而没有去救他。
“他是我哥哥呀。”伊雪悲痛地望着他，晶莹的眼泪落在了地面。
“当时那个情况，总要有人站出来背下全部罪名。如果琪瑞殊钺不死，守护骑士团就会替他遭殃。”他的声音冷如金属，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还说自己不是小孩？感情用事，只会适得其反。”
伊雪难过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当时和地封心被东译锁在了密室里，任凭怎么苦苦哀求，东译就是不肯放他们去刑场见殊钺最后一面。她还记得地封心撞结界撞得满头是血，记得东译沙涩的低吼。一想到这些，她就像被凌迟般痛苦。
“记忆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无情地说。
伊雪沉静了许久，有气无力地说：“你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再讨论孰是孰非，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过，如果让我恨你，是你今天的目的。恭喜你，你达到了。”
琪珞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地牢的大门被打开了。岚霜拉着木然的琪珞退到了一边。逆光里，塞亚斯的轮廓清晰。
“参见首领。”岚霜看见门外的黑袍使者齐刷刷跪在地上，也一起跪了下来，同时给琪珞使了个眼色。
然而琪珞却没有跪下，直勾勾地盯着塞亚斯。
塞亚斯瞟了一眼琪珞，正面转向了他。他盯着塞亚斯，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塞亚斯冷笑了一下，但是这一笑似乎更像是脸部肌肉的某种奇怪的抽动，让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他走近了琪珞，用一种欣赏作品的眼神打量着琪珞的那双眼睛，说道：
“我在等。你应该知道，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信任。”
“是。”岚霜低头回答。
琪珞心底疑惑了起来。为什么塞亚斯不惊讶他还活着，难道他早就知道？更令人奇怪的是，岚霜答应了塞亚斯什么？
而这时，塞亚斯却并没有再留心他，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向了伊雪。此刻的伊雪蓬头垢面，稀疏的头发半掩住了脸，惟有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塞亚斯。
就是他。
这个人，就是她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
塞亚斯看了她一会儿，给北尘使了个眼色。北尘又是一桶冰水泼向了伊雪的脸。伊雪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拼命咳嗽。
湿头发落到了一边，脸上的血污也被冲掉了。此刻她的面容完全没有了遮盖，惨白的脸庞滴着水。
“你……”塞亚斯的目光忽然变得极其震惊。
伊雪无所畏惧地望着他，目光里透出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恨意。
塞亚斯的眼神一点一点转变为了无法遏制的愤怒。
这张脸。
就是这张脸。
他的手掌浓缩起异能。异能的光芒竟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的暗蓝紫色。见他高高地扬起手，琪珞大惊，想要阻止，却被岚霜紧紧按住了肩膀上的筋脉无法动弹。
塞亚斯一巴掌重重打在了伊雪的左脸上。高度浓缩的异能如同毒辣的强酸一样立刻腐蚀了她的脸颊，伊雪如同困兽一般嘶吼挣扎起来。暗紫色的异能迅速蚕食她的左脸，可怖的创面布满大大小小的血泡和恶心的黄白色脓包，溃烂的血肉几乎看不出正常的红色。她尖叫着，哭喊着，镣铐摩擦烂了她的肩膀和脊背，暗红的鲜血浸透了她破烂不堪的衣服，几丝异能渗入她的眼角，一缕混合着浊血的滚烫眼泪流了下来。
塞亚斯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手中的紫色异能将熄未熄，又迅速燃烧了起来。他扬起手，似乎还想把她另一半脸打烂掉。
“父亲。”岚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十一世已经死了。”
塞亚斯手中的异能熄灭下去。他一下挣开了岚霜的手，用手指端住了伊雪的下巴，用力掰过她的头。伊雪短而急促地呼吸着，紧闭的双眼痛得根本睁不开。视野里隐约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可她看不清那是谁。她咬紧了牙关，却根本忍不住避无可避的剧痛，痛苦的呻吟从喉咙里逸出。
“你想用她来做什么？”塞亚斯盯着伊雪可怕的面容，冷冷地问。
“用她来交换另一块雪域之珀。”岚霜面不改色地回答，“您已经吸收了一块雪域之珀的力量，应该已经体会到了它的威力。如果您能得到另一块，那摧毁格灵蔺对您而言，岂不是易如反掌？”
塞亚斯冷哼一声：“守护骑士团凭什么用雪域之珀来交换她？”
“因为她是雪域之神最后一魄的化身。就算她迟早会死，他们也不会希望她这么快死。”
“你又拿什么确保这个人不会再一次背叛极昼？”塞亚斯悠悠地看向琪珞。
“我给他吃了蚀骨毒。如果不按时给药，他会生不如死。”岚霜镇定地说着，可她心里是虚的。她没有给他下药，但不得不这么编造。
塞亚斯掌心一震黑雾，幻化出了一颗药丸。他望向了琪珞：“那，吃下去。”
“父亲。”岚霜心中一慌，没忍住出声。蚀骨毒的解药也是毒药，如果他吃了……
塞亚斯没有理会岚霜，直径走向琪珞，把毒药递给了他。
琪珞看一眼他掌心的药，又看了一眼塞亚斯，淡定地笑了笑：“首领的好意，属下真是受宠若惊啊。”
“吃下去。”塞亚斯命令。
琪珞拈起了药丸，微笑着，盯着塞亚斯的眼睛，放进了嘴里，咽了下去。
岚霜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他云淡风轻地望着塞亚斯：“首领满意了？”
塞亚斯赞许一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狱，幻化成黑雾消失。
琪珞看了一眼精疲力竭的伊雪。她的左脸已经被毁，紫色的异能褪去，腾起一缕烧焦般的白烟。她的半边脸的皮肉都被腐蚀地烂透，暗红粉色的血肉吐着一个个溃烂的黄白色脓包，就像粘稠腥臭的沼泽在毒辣的烈日下发酵冒出来的恶心的水泡。她现在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出声，那异能将她的眼膜侵蚀出血，或许她已经看不见东西了。
岚霜深呼吸了一下，冷静了下来。她走到了伊雪面前，看着伊雪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心中微有不忍。但她还是正了正神色，淡言道：“你该庆幸，长了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否则，我也不会让塞亚斯手下留情。”
伊雪没有力气说话。
